岑金
將軍要退役了。
前幾天,他和秘書小劉提到想最后一次檢閱帶過的老部隊。
小劉知道部隊早已奔赴北方參加演習,正值冬季,北國嚴寒,他特地幫將軍準備了些必需品。
然而意外的是,將軍卻帶著他們幾個隨行人員,千里迢迢趕來了南疆邊陲。
將軍雖然上了歲數(shù),可也不至于犯“北轅南轍”的糊涂。這里怎么會有一支他的老部隊?小劉在腦海里把能想到的部隊番號都搜索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
當將軍帶著大家沿著山間小路穿過掩映的蒼松翠柏,走到他所說的老部隊面前時,小劉等人一時都怔住了。
一排排戰(zhàn)士整齊地列成方陣肅立于山下,朝陽下如山般靜默挺拔。
將軍注目凝望了一會兒,說:“他們早在這里列隊等候檢閱了。你們沒想到吧,在莽莽群山中還藏著這樣一支部隊。”
小劉的確沒想到。
不待沉默的幾人答話,將軍叫過司機和一個警衛(wèi)員,囑咐他倆先去辦點事。
隨后,將軍從接受檢閱的每一排戰(zhàn)士身前緩緩地巡視,一邊走一邊仔細端詳這些年輕的臉龐。忽然,將軍停下腳步,對著其中一個戰(zhàn)士說:“怎么還搞臟了?”他伸出手用拇指肚輕輕地將戰(zhàn)士臉上的污痕拭去。
一貫冷厲嚴肅的將軍露出慈父對嬌兒的神情,動作柔和得絲毫不像曾在沙場上惡斗過豺狼的猛虎。小劉聽得出他嗔怪的語氣中帶著深切的關(guān)愛。
回到方陣前,將軍深吸了口氣,對戰(zhàn)士們敬了個軍禮,高聲說:“小伙子們,我就要離開部隊了,這是我最后一次以現(xiàn)役將軍的身份檢閱你們。我曾經(jīng)總想著有朝一日,率領(lǐng)你們昂首闊步走過長安街,接受全國人民的檢閱。這份至高榮譽,你們當之無愧!可為了守住祖國的南大門,你們一直留在這里。千言萬語也說不盡心里話,我替能安享和平的無數(shù)父老鄉(xiāng)親向你們致敬!”
司機倆人抱著大紙箱回來了,后面稍遠處還有一輛小貨車停下。小劉打開紙箱,里面是一瓶瓶白酒。其他人也去車那里搬來東西,有的紙箱子里是小酒碗。
將軍和幾人一起把酒碗分給每一位受閱戰(zhàn)士,為他們斟滿酒。
“以前有戰(zhàn)士和我說,從沒喝過好酒,來這里之前就想嘗嘗好酒是啥滋味。那次我把能買到的好酒全買了,請大家嘗了嘗。軍中本不飲酒,今天再破次例,算是臨別之際大家為我餞行?!睂④娮詈笈e起一碗酒,卯足勁吼道,“把酒干了!”
“干了……干了……”山谷中回蕩起豪氣沖云的洪濤聲。
小劉閉上眼聽著戰(zhàn)士們震天動地的應(yīng)答,眼眶不禁有些發(fā)脹,摘下眼鏡用手揉了揉。
檢閱結(jié)束,警衛(wèi)員幾人把空酒瓶酒碗裝回箱里,先走在前面送到貨車邊。小劉陪將軍走在后面,臨近時聽到送貨老板隱隱約約的抱怨:
“哎呀……解放軍同志,我這酒可是給……喝的。酒碗也不會有人再要,知道了是要罵我的,只能當廢品賣。誰想到你們讓我把酒送到陵……”
小劉擔心將軍聽完大發(fā)雷霆,急跑過去擋在老板面前,抽了兩張大鈔塞過去,用眼神制止他不要再說。
將軍走過來,平靜地看著老板。
“對……對不住,其實我爹當年……也做過支前……”老板瞥見他肩側(cè)的兩顆將星,立刻局促起來,支支吾吾想道歉。
“他們按說和你的父輩歲數(shù)相差不大,卻永遠停留在比你小得多的年紀。我已霜雪滿頭,他們還是朝氣蓬勃的模樣。經(jīng)歷年復(fù)一年的風雨,和當初一樣牢牢地守護著這片國土。他們,值得所有日漸老去的人放在心里。”將軍又指著一棵松樹說,“這是我種下的,如今亭亭如蓋。將來我的骨灰要撒在這樹下,這樹會是另一個我,仍做這支方陣的領(lǐng)隊,那時就讓祖國的山河日月為我們檢閱吧!”
小劉看了看自己的肩章,上面綴的星在燦陽輝照下顯得無比耀眼,同時也感到雙肩扛起的軍銜仿佛擁有了千鈞萬石的分量。
將軍邁開大步離去,背影堅定執(zhí)著,一如他身后陵園里由一塊塊墓碑組成方陣的戰(zhàn)士們那樣偉岸。
點評:
小說寫了一次特殊的“檢閱”,一個即將退役的老將軍,不是到他曾指揮過的部隊去見老部下,卻去了別的地方——小說開頭設(shè)置的懸念,吸引了讀者。后面的轉(zhuǎn)折,使作品有了一個新的境界:他在日夜思念著為保衛(wèi)祖國南疆犧牲的戰(zhàn)士,他的心永遠系著極普通但是新時代最可愛的人。情節(jié)的陡轉(zhuǎn)是一個特點,另一個成功之處是塑造了一個讓人難忘的將軍的形象:他的情懷、他的熱愛,所用語言不多,但因其很特別的行為,清晰地告訴了我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