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東生
越來越喜歡荒僻的野外了,哪怕一小塊地方也好。沒有人的干擾,那里會自然形成一個獨立的小生態(tài)環(huán)境,那里的生物一開始會你爭我奪,但不久就會穩(wěn)定、平衡下來。有植物,就會有昆蟲;有開花的,就有采蜜的;水中的會游,有翅的會飛;白云在上,黑土在下……所謂大自然,我的理解,就是一切自然而然,聽命天意。
但這次有些異常。根本沒路的那個偏僻的小水洼邊,好像有人來過。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不是說樹被砍了或者草被割了,而是我看到草叢中有很多“唾沫”。再向周圍看去,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蛛絲馬跡,比如腳印或是倒伏的雜草。于是,我又仔細看那“唾沫”:均勻細小的氣泡形成潔白的一團,很精致呢。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看過的《昆蟲之美》,那上面提到過它—想起來了,沫蟬!為了防止被天敵發(fā)現(xiàn),它會吐出一個個小氣泡把自己掩埋進去;這些氣泡還有一個作用,就是防止烈日把自己嬌嫩的身體曬壞。我實在好奇,便找了一根草稈輕輕撥開泡沫,里面漸漸顯露出一個米粒大小的小蟲,根本看不清眉眼。我舉起相機拍它,在屏幕上放大,看其頭部,是蟬的模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一片葉子的背面—希望不要因為我的好奇心而傷害到這個小生命。
它這么小,卻竟然有這樣的心思。是不是可以說,任何生命體都有智慧。人類不可獨占智慧。
后來去野外,我就更加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了。
看那水邊的千屈菜,粉色的小花兒一串一串的,很惹眼。再看那對生的長葉子,不少被剪了一半,精心卷成齊整的一軸,中間的葉脈還連著一絲,隨微風搖擺。中間應該有一只小蟲子。這一卷葉子,是它自己縫制的被子,是它在這個世界棲身的房屋。
我蹲在它面前看著,自愧不如。我用雙手也未必能做出這么精巧的半片葉子的卷軸,那絲葉脈,稍不留神就會被我弄斷。小蟲做到了,它大概知道,這樣最舒適,風輕輕地推著,自己可以天天蕩秋千。
更厲害的小蟲子會自己制造“針線”并使用。它們很多,夏秋常見,葦葉上最多,太像人類的手工。初見的時候我很迷惑,粗看還以為是孩子的惡作劇,但馬上就否定了—荒郊野外,現(xiàn)在哪個家長會放心讓孩子出來玩耍呢?何況現(xiàn)在還有會針線活兒的孩子嗎?恐怕會的大人也不多了吧。
這片葉子里面到底有什么寶貝,值得它這么認真地縫制?可能是它自己的藏身之所,更可能是它的產(chǎn)房。這次,我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只用敬佩的目光欣賞。一只小蟲子吐出的一根細絲,恐怕其直徑只能以納米為單位計算,人眼難以看清。我看到的這白色的一束,不知是它往返多少次縫制的針腳。
每當這時,我說話總是小心翼翼,我怕別人把我忠實的記錄看成是夸大其詞的文學描寫。但此時,我還是忍不住把它們和我們?nèi)祟惐纫槐龋菏遣皇强梢哉f,能制造絲線,這是物質(zhì)的生產(chǎn);這么認真地縫制,卻是精神的升華。
這一刻,我對它們無比敬重。
荒野中,你若留神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手工活兒”比比皆是。好像有人來過,其實和人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