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棗
午后,陽光明晃晃地照進(jìn)教室。忽然,嘎啦一聲響,又嘎啦一聲響,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像打雷,卻不及雷聲渾厚,脆生生的。春風(fēng)喚醒了額爾齊斯河,那是冰裂的聲音。
總算熬到了放學(xué),剛出校門,阿拜就拉著努爾汗往河邊跑去。經(jīng)過一座破氈房,阿拜喊了一聲:“駝老爹,踩冰排了!”
黑洞洞的氈房里,走出個彎腰曲背的老人,老人倚著門,點(diǎn)點(diǎn)頭。
冰面開裂,大大小小的冰排覆蓋著厚厚的積雪,緩緩地移動,像一群白熊在游泳。阿拜縱身躍起,跳上一塊冰排。他綻出笑容,叉著腰,喊:“來呀,努爾汗,別老惦記你的馬了,我阿爸已經(jīng)去找了,會有下落的。”阿拜晃動冰排,故意讓浪頭撲上岸去。
努爾汗抬起紅腫的眼睛,望一眼浩蕩的冰河,終于提起興致,一躍而起。
突然,遠(yuǎn)處奔來一匹馬,渾身烏黑,四蹄雪白,嘚嘚嘚——嘚嘚嘚——蹄聲響亮有力。
“啊,我的雪花青!”努爾汗瞪圓了眼睛,呼喊起來,“雪花青!雪花青!”
黑馬汗氣蒸騰,喘息著放慢速度,在岸邊打轉(zhuǎn)。馬頭上垂下一條斷繩,來回甩動。努爾汗想跳上岸,拽住它,可是冰排離岸三四米。阿拜的冰排離岸近,他跳上岸,想拽住黑馬,怎奈那馬煩躁不安,連踢帶咬。
這時,草原揚(yáng)起煙塵,一輛白色越野車疾馳而來。車上跳下個漢子,拎著繩索,朝黑馬跑來。黑馬急了,瞄準(zhǔn)一塊大冰排,奮力一躍,跳上去了。它分量太重了,冰排傾斜,馬蹄子在冰排上直打滑,一只后蹄蹬進(jìn)水里,龐大的身軀頓時失去了平衡,嘩啦一聲,落水了。努爾汗驚叫起來。
幸好河水不深,馬背露出來了。但河底有淤泥,馬被陷住了,它掙扎著,卻越發(fā)陷得深了,只露出半截兒脖子。漢子連拍大腿,大喊:“我的馬!”
“這是咱家的雪花青!”努爾汗理直氣壯,“你個盜馬賊!”
“嘿,你這孩子,血口噴人!這馬是我花錢收購的,馬屁股上有編號。”
努爾汗冷冷地說:“雪花青是前天丟的,我阿爸已經(jīng)報警了。這馬歸誰,等警察來決定吧?!?/p>
“哼,我誰也不怕!”那漢子梗著脖子。
河水剛解凍,寒冷刺骨,這馬掙扎不了多久,就會被凍僵。漢子舍不得損失這匹馬,拋出繩索,卻怎么也套不中馬頭。
“快,把車開過來!”駝老爹突然出現(xiàn),奪過繩索,甩掉羊皮襖,要下水。
“不行啊,駝老爹!”阿拜拽住老人。
撲通一聲,努爾汗跳下冰排,扎進(jìn)水里,喊道:“繩子扔過來!”
努爾汗抓住繩索,鉆進(jìn)水中,又露出頭來,反復(fù)幾回,繩子捆住了馬的腰身。他躲避著冰排,游上岸來,牙齒嘎吱嘎吱地打架,聲音猶如冰裂,手里卻牢牢攥著繩頭。
白色越野車駛來,繩頭掛上車尾的拖鉤,車子緩緩啟動。黑馬終于被拔出了淤泥。它劃動四肢,歪歪斜斜地上了岸。
黑馬渾身淌水,直打哆嗦。細(xì)看,馬屁股上果然用白油漆寫著數(shù)字,馬背上還有遭到抽打的傷痕。這丑陋的字跡和累累傷痕,顯示著馬販子的粗暴。努爾汗心疼,用袖子去擦拭,卻蹭了一袖子黑。啊,黑色是染上去的!
漢子笑了,伸手牽住韁繩:“嘿,這不是你的雪花青!”
“不管是誰的馬,先給它和孩子去我的氈房暖暖身子?!瘪劺系プ№\繩。
“哎,你什么意思?這馬我是花了錢的?!睗h子嘟嘟囔囔,卻沒跟過來,開車溜了。
駝老爹牽馬走向氈房,阿拜攙著水淋淋的努爾汗跟在后面:“我記住了那家伙的車牌號,到氈房就給我阿爸打電話,順藤摸瓜,你的雪花青也許就在他的馬群里?!?/p>
駝老爹把馬拽進(jìn)溫暖的氈房,找出自己的衣褲,催促努爾汗換上,然后拽條棉被蓋在馬身上,小心擦拭。阿拜用駝老爹的手機(jī)跟阿爸通話,報上了車牌號。
“我阿爸說了,在咱們牧村,絕不能讓盜馬賊得逞,不能讓牧民受損失。” 阿拜通完電話,將干柴填進(jìn)爐火里,火燒得旺旺的。
努爾汗聽到這話,嘴邊漾出笑來:“你阿爸是個好村長?!?/p>
馬腿瑟瑟發(fā)抖,終于支撐不住,臥倒了,癟肚子一起一落,吃力地喘息著。老人拿來藥水,給它涂抹傷口,滿臉憂傷。
爐火噼啪,溫暖彌漫氈房。駝老爹的嗓子里飄出沙啞低沉的歌聲:“阿蘭扎爾勁秀的前腿,蘊(yùn)蓄著無比神速。阿蘭扎爾明亮的兩眼,顯露著無比機(jī)敏……阿蘭扎爾的長尾,顯示了它的瀟灑俊美……”
阿蘭扎爾是一匹神駒,草原英雄江格爾的坐騎,牧民們用這首歌唱出心中的向往。阿拜也跟著吟唱起來。
天蒙蒙亮,阿拜被吵醒了。他看見阿爸蓬頭垢面,卻滿臉是笑地坐在炕沿上。
“雪花青回來了,受到折磨,瘦了兩圈。那些可惡的盜馬賊,都去了該去的地方?!笨匆妰鹤有蚜?,阿爸摸摸他的頭,“你提供的車牌號,起了大作用!”
阿拜跳下炕,急著去找努爾汗。阿拜奔跑起來,好像一匹神駒,嘚嘚嘚——嘚嘚嘚——蹄聲響亮有力。
雨煙摘自《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