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

01

“恭喜咱們徐芮又拿下了咱們市的青少年女子拳擊輕量級冠軍！”

“太厲害了吧，去年也是她！”

“欸，等等，這個要往上掛一點?！?/p>

幾名師兄師姐舉著橫幅正商量著該往哪兒掛，突然有人問道：“欸，徐芮人去哪里了？”

另一個師兄了然地說：“我猜她肯定是去那家霸王拳擊館踢館子去了?！?/p>

有些在拳擊館待得久的卻不常來的師兄微微詫異著問，“都這么多年了，還沒放棄呢？”

不知道是誰回了句：“徐芮那性格怎么可能會放棄??！”

M市統(tǒng)共也就不到十家拳擊館，而徐芮所在的拳擊館在本市排第二，至于第一是哪一家？

是那個討人嫌的晏之初所在的那家。

若問起當(dāng)年徐芮為什么在身邊小女生都去學(xué)鋼琴學(xué)畫畫時，她卻跑去學(xué)了拳擊，答案也是因為晏之初。

據(jù)徐芮的媽媽回憶，徐芮和晏之初與別的青梅竹馬不太相同，他倆真的是從小打到大的。

晏之初剛換牙那會兒，把徐芮的樂高玩具給弄壞了，徐芮愣是給他磕掉了準(zhǔn)備換的牙，還美名曰幫他“拔牙”。

徐芮父母知道后，摁著她向晏之初道歉。徐芮心里萬分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敲開了晏之初的家門。晏之初一看到是她，下意識地捂住右半邊臉，“砰”的一聲摔上了了房門。徐芮的鼻子因此被迫受傷，流了一地的鼻血。

大抵從那時起，徐芮看晏之初就很不爽。后來她也不知從哪兒練成的大力氣，打架的時候晏之初竟然處于下風(fēng)。晏之初覺得屈辱至極，愣是軟磨硬泡地讓自家父母帶他去學(xué)點厲害的招數(shù)。在青少宮老師極力推薦跆拳道時，他問了句：“學(xué)了跆拳道，打架厲害嗎？打架痛嗎？”

青少宮老師當(dāng)場就被問蒙了，但還是如實回答：“要說近身搏斗的話……拳擊是最厲害的?！?/p>

晏之初毅然選擇了拳擊。

那會，他剛報上名，趾高氣揚地到徐芮面前炫耀，“你給我等著！等我學(xué)了拳擊我也把你牙打掉！”

然而回答他的是徐芮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晏之初抱著腦袋落荒而逃。

徐芮不甘落后地也報名了拳擊，報的還是晏之初那家拳擊館的死對頭。

從九歲開始練拳擊到現(xiàn)在十七歲，也有八年了，徐芮參加了各種拳擊比賽，在本市女子輕量級拳擊賽中也逐漸從十六強(qiáng)到八強(qiáng)、前三，再到現(xiàn)在的穩(wěn)居冠軍。

她這八年付出了比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汗水和努力，卻還是打不過晏之初。

每次她去霸王拳擊館找晏之初單挑，都是以她慘敗告終。

但這一次，徐芮發(fā)誓，她一定要在晏之初手下贏那么一回！

02

徐芮剛踏進(jìn)霸王拳擊館，拳擊館內(nèi)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瞪著來勢洶洶的她。而為首的，端坐在正中間的，正是晏之初。

他似乎早料到她會前來，已經(jīng)換好了拳擊的裝束，一雙拳擊手套整整齊齊地擺在他面前。

“等你很久了?！标讨醵ǘǖ乜聪蛩?，眸光又深沉了些。以往但凡徐芮贏了什么比賽都會來找晏之初比試一番，這次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徐芮昂了昂頭：“廢話少說！我是來踢館子的！就你，晏之初，來比一場？”

“好啊?！彼酒鹕?，理了理衣服，唇角帶著些懶散的笑，語氣還是那么欠揍，“聽說你又拿下了冠軍，可喜可賀啊?！?/p>

這句祝福的話聽在徐芮耳里簡直就是諷刺，她握緊了拳頭，心想這次絕不手下留情，要揍得他哭喊求饒！

二人站上拳擊臺，比賽正式開始。

晏之初完全是下了狠手，一個右拳帶著凜冽的風(fēng)直直地朝著徐芮打去。徐芮下意識地雙拳并靠，硬生生地挨下了這一擊。當(dāng)他拳頭的力量透過厚實的拳擊手套傳到自己臉上時，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輸了。

無論是力道、速度還是拳風(fēng)，她沒有任何一點能比得上晏之初的。

而且直到這時，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晏之初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那個比自己矮，看起來瘦瘦弱弱的男生了。他現(xiàn)在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手臂肌肉線條流暢而緊致。

他似乎退去了清秀的樣貌，如今變得更為陽剛俊逸了。

但徐芮就是不服氣，邊格擋邊找尋著晏之初的弱點。然而她再怎么像是檢測儀一般給他全身上下掃遍了，都找不出任何破綻。

晏之初又是一記直拳過來，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甚至聽到了臺下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但那記直拳并沒有落在她身上。

因為她沒繃住，哭了。

晏之初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徐芮哭，茫然無措之下，不知道該怎么辦，想給她擦掉眼淚，但手上還戴著拳擊手套。

“你，你別哭啊?！彼穆曇舳己鴰追纸辜?。

晏之初急忙摘下手套，伸手去拭徐芮臉上的眼淚。徐芮卻一把拍掉他的手，紅著眼眶兇狠地說：“晏之初，我討厭你！”

隨后她捂著哭紅的雙眼跑出去了。

03

徐芮很不服氣。

尤其是在方才的比試中，她越發(fā)感受到晏之初在拳擊上的進(jìn)步。他幾乎沒有破綻，所有的方面都是完全碾壓她。她這人又好強(qiáng)，再加上拼盡全力練了八年，結(jié)果還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被打得毫無反擊之力。

徐芮躲在自己房間里，咬著牙哭，胸腔漫過數(shù)年來委屈匯成的海。最終她開始想，自己到底適不適合練拳擊。

“喂，芮芮?！狈块T被敲響，是晏之初的聲音，“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給我開下門?！?/p>

徐芮決定裝不在，過了一會兒果然沒有聲音了，但隨后她又聽到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房門被打開了。

晏之初晃著手上的鑰匙，有些得意道：“想不到吧，阿姨可是給我留了你房間的鑰匙?！?/p>

徐芮想了起來，之前某次自己也是被晏之初欺負(fù)慘了，躲在房間哭，那會他沒有鑰匙又擔(dān)心要強(qiáng)的徐芮會做出什么沖動的事兒，于是踩著自行車找到正在上班的徐芮媽媽，也就有了這么一把鑰匙。

“喲，都多大人了，還哭鼻子呢。”晏之初將鑰匙揣回兜里，繼續(xù)以大人的口吻說教，“你說說你啊，真的是，沒事老來踢館做什么，之前是大師兄，后來又是大師姐。”

徐芮紅腫著雙眼，小聲嘟囔：“那不還是沒能打敗你?！?/p>

晏之初從角落里撈出一張小板凳，掏出自己帶來的兩個雞蛋剝著殼：“你是沒看到那架勢？咱拳擊館所有人都在那兒了，聽他們說，這次要哄騙你打車輪賽，每個人都給你來幾下你都吃不消，看你以后還敢不敢踢館。不過幸好當(dāng)時我在，我還稍稍手下留情了呢?！?/p>

他將剝好的雞蛋輕輕敷在徐芮前額的淤青處，徐芮“咝”了一聲，指了指自己掛彩的地方，咬牙切齒：“這就是你說的稍稍手下留情？”

晏之初忽地湊近，徐芮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徐芮聽到他非常欠揍地說：“我要是真給你手下留情了，你不得又哭著喊著說我不尊重競技精神啦，我不尊重你啦。真的是矯情得很。”

男生說得繪聲繪色，甚至還學(xué)著徐芮說話的聲調(diào)和語氣，完全沒注意到徐芮的臉越來越沉，等到反應(yīng)過來，徐芮一聲河?xùn)|獅吼：“晏之初，你給我滾出去！”

晏之初腳下抹油，溜之大吉之前還不忘提醒她：“雞蛋記得吃了??！你太矮了！”

04

可能是因為擔(dān)心她過于執(zhí)拗，一連好幾天晏之初都會到她家來，并且美其名曰“照顧”，實則是吃光了她所有的零食！

徐芮每天清晨都會去學(xué)校操場晨跑，晏之初自然也跟了過來。

正是三四月初春時節(jié)，空氣中帶著黏黏的潮濕氣，溫度也有點低。晏之初穿著一身熒光粉的風(fēng)衣跑在徐芮前面，他那顏色的風(fēng)衣當(dāng)真是清晨操場上的一幅絕景。

徐芮加快了速度，喘著粗氣也要嫌棄他：“你干嗎穿得這么粉，還熒光?！?/p>

晏之初體力好，回答她的時候都不帶喘大氣的：“啊，這不是怕你待會找不到我嗎，天黑霧大的。”

他這話說得很隨意，但卻如輕飄飄的羽毛在她的心上搔著，又像是一粒小石子擲入了心湖，連帶著泛起的漣漪都是心形的。

徐芮覺得臉有些熱，伸手將拉鏈拉到了下巴處，意圖遮掩自己的羞赧。

徐芮晨跑只跑三圈，但因為有晏之初在，她這幾天都是和他一起跑的五圈。實在是跑不動了，她就耍賴癱坐在原地，還是晏之初架著她的胳肢窩給她撈了起來，像個老父親一般操心：“跑完步別立馬坐下，會脂肪堆積的?！?/p>

徐芮累到只能任由他擺弄，最后晏之初也放棄了，半開玩笑地吐槽：“芮芮，你這重得我都抬不動?！?/p>

徐芮累得不行，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道：“那都是肌肉的力量……”

晏之初笑而不語。

兩個人坐在塑膠跑道上，徐芮忽然轉(zhuǎn)過頭問他：“欸，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晏之初兩只手隨意地?fù)卧谏砗?，望著天上不算明亮的幾粒小星辰，他想也沒想就直接回答了：“那當(dāng)然是繼續(xù)打拳擊啊！多酷！”

徐芮彎了唇角，他看著天空，而她看著他，看他眼里的星星點點，如浩瀚星海。

是啊，很酷，那個在拳擊臺上的男生也很酷。

想起晏之初平時做鬼臉的樣子，徐芮沒忍住，自顧自地輕笑了一聲。

晏之初以為她是在笑他，佯怒道：“你笑什么啊，做拳擊手不好嗎？那你說說你想做什么？”

這個問題可算是難倒徐芮了。

她自從學(xué)拳擊以來，一直都在追逐著晏之初的步伐，現(xiàn)在問她想做什么，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茫然了片刻，她才說：“想做那個在臺下默默看著拳擊手，為他加油的人?！?/p>

晏之初輕哼了一聲：“不公平啊，你說得好敷衍?！?/p>

只有徐芮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敷衍，因為她想看的拳擊手只有他。

05

徐芮以為晏之初會堅守他的初心，卻不料當(dāng)時那個信誓旦旦說出想做拳擊手的男生先一步放棄了。

放棄的源頭還得從徐芮在高二下學(xué)期參加的一場拳擊賽說起。

決賽是在鄰市，徐芮第一次去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不是晏之初有事回了趟鄉(xiāng)下奶奶家，她鐵定會拉著他陪自己。

徐芮是那種用著高德地圖都會迷路的人，在陌生的城市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半天，看到路邊有男生圍著一個倒地的女生指指點點的，她路見不平地沖了上去。

將那群看熱鬧的男生趕走后，她蹲下身問女生：“你沒事吧？”

女生長得很漂亮，有著一頭柔順的長發(fā)，她似乎剛哭過，用手背抹了把臉，說：“謝謝?！?/p>

女生叫作梁晚漁，正讀大一。

梁晚漁帶她到了決賽地點，或許是因為年齡相近，有共同話題，兩個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后來徐芮和晏之初說了比賽的事，并且滿心歡喜地想要將自己新結(jié)交的朋友梁晚漁介紹給他認(rèn)識。在約定的咖啡店里，她看著晏之初的眼神從詫異、欣喜到不可置信。

“你好，我是梁晚漁。經(jīng)常聽芮芮提起你，晏之初。”

晏之初大概是憨實，又或者是緊張，總之他雙手抓在衣擺邊猛地擦拭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梁晚漁的手。

徐芮顧著點飲品，并沒有注意到身邊高大的男生此時此刻眼睛里只有一個叫梁晚漁的女孩子。那種溫柔又含著些許熾熱的目光，和對拳擊、對她都是不同的。

06

原來有些緣分并不需要刻意的牽引，該遇見的終究會遇見。

晏之初自從見到了梁晚漁，每每和徐芮聊天，三言兩語總是不離她。據(jù)他所說，他們之間的故事并不是從她介紹之時開始的。

那是在高一的暑假。晏之初的奶奶突發(fā)高血壓，當(dāng)時夜太深，路上沒有車可以打。他騎著自行車匆匆往鄉(xiāng)下趕，卻因為太急而在下坡的時候摔了一跤，自行車的車胎爆了。

他說那會他覺得天都要塌了，一個人跌坐在馬路邊不知所措。而梁晚漁便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像英雄一樣，騎著越野摩托車在耀眼的車燈中向他駛來，朝他伸出了手。

聽完后，徐芮不滿地問：“你為什么從來沒和我說過？”

晏之初頓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我想將她藏在心里?！?/p>

他轉(zhuǎn)著手里的水筆，臺燈的暖光跳躍在他好看的眉眼上，連帶著目光都似水一般的溫柔。

只是這溫柔卻不是對她。

以前那個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會和她分享的男生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自己想要藏在心里的人。而她只不過是用來傾訴的局外人。

徐芮只覺得心里泛起一陣陣苦澀，像是有人提著一把生了銹的刀，在她的心上來回割著。若是鋒利的刀至少還是短痛，可現(xiàn)在這個叫作晏之初的男生，偏偏拿的是一把鈍刀，一下又一下。

07

晏之初幾乎每個周末都不見人影，原本答應(yīng)和她切磋拳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拖著，一直拖到了高三。徐芮雖然也想做拳擊手，但父母堅決不允許，她只得暫停拳擊訓(xùn)練，安心備考，等高考之后再說。

但徐芮知道自己等不起了。

在一次晏之初急忙收拾好書包準(zhǔn)備開溜時，徐芮眼明手快地從后面抓住了他的書包帶。晏之初撇頭一看是她，立馬說道：“下次，下次！我保證下次再和你切磋?！?/p>

但徐芮并不是因為這個而拉住的他，她問道：“你要去哪里？”

“??？”晏之初下意識地摸著鼻尖，隨口一答，“去我奶奶家啊?！?/p>

徐芮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他，直到晏之初被她看得心虛地撇開了臉：“干，干嗎這么看著我?！?/p>

“晏之初，”徐芮難得叫了他全名，但凡她這么叫的時候，都是帶了點生氣的意味，“你撒謊的時候視線會看向左上角，會習(xí)慣性地摸鼻子，耳朵會紅。你真的還要騙我嗎？”

晏之初垂下了頭，小聲嘟囔了句：“我媽都沒你這么了解我。真是怕了你了?！?/p>

于是，徐芮死乞白賴地成功跟去了鄰市。

她在拳擊上不服氣，在感情上亦是如此。她和晏之初青梅竹馬，怎會敵不過一個晚了十幾年的天降。

晏之初帶徐芮去了摩托車俱樂部，梁晚漁穿著一身摩托賽車服也早早到了，見到他們還舉手打著招呼。原本還站在徐芮旁邊的晏之初一個箭步奔了過去，熱絡(luò)地和梁晚漁說著什么。

徐芮知道自己只要來了，就會見到這樣的一幕，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

“芮芮，你玩賽車嗎？”梁晚漁問她。

徐芮并不懂賽車，但在晏之初的面前，好強(qiáng)心作祟下，她咬著牙說：“想玩，可以嗎？”

“嗐，你玩什么呀，車都不會開，賽車證都沒有呢。待會出事了怎么辦啊?！标讨鯖]好氣地說著。

眼見著梁晚漁有些為難，徐芮立馬開口道：“我可以學(xué)！我學(xué)東西很快的！”

梁晚漁這才有些松口：“那你要不先去跟那邊的教練學(xué)著？”

等徐芮巴巴地跑去教練那邊，想讓教練快速地教會自己時，她一轉(zhuǎn)身便看到晏之初和梁晚漁紛紛騎上了各自的摩托車，兩個人對視一眼，握把一擰，沖了出去。

徐芮鼻子驀地一酸，突然想起之前他們一起去某個游戲城玩VR游戲的時候，就算是特別簡單的游戲，講解員已經(jīng)講解得非常詳細(xì)了，晏之初都會再一次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著她。

可現(xiàn)在他丟下了她，和另一個女生馳騁在賽道上。

身后的教練順著徐芮的目光看了過去，嘖嘖稱嘆著：“那個帥小伙玩摩托也就玩了幾個月，都玩得這么好了。不過要我說，他女朋友玩得更好?！?/p>

“他們不是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毙燔怯舶畎畹卣f道。

“咦？不是嗎？”教練略有些驚訝，“我看他倆經(jīng)常來這玩啊，成雙成對的?！?/p>

徐芮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盡管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打著轉(zhuǎn)。

教練問她：“你還學(xué)嗎？”

“不了，我想……應(yīng)該沒必要了?！?/p>

08

徐芮一個人走在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她沒帶傘，又不想打電話給晏之初，便躲在了一處房檐下避雨。

不多時，手機(jī)上顯示著晏之初的來電，徐芮狠下心，掛斷了，將手機(jī)關(guān)機(jī)。

徐芮不知道自己縮在房檐下待了多久，只知道她的心似乎被雨淋得漸漸麻木。

華燈初上，雨幕在夜光中時不時地發(fā)著光，一束明亮的車燈照了過來。徐芮不適應(yīng)地抬手遮著光線，她似乎在那片夜光中看到了晏之初撐著雨傘一臉焦急地跑過來。

徐芮想著，就是這樣啊。哪怕晏之初對她只有萬分之一的好，又或者說哪怕是萬分之一的不好，她都可以勸說自己放棄他。

可是她明明知道晏之初不是那樣的人。

晏之初在確認(rèn)是她后，張嘴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你是傻子嗎？到處亂跑也不說一聲，打你電話也不接！甚至還關(guān)機(jī)！萬一遇到壞人了怎么辦？你都這么大個人了，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

許是因為胸腔里積攢著太多太多的委屈，她反駁起來也沒經(jīng)過大腦思考：“對！我就是傻子，徹頭徹尾的大傻子！就是因為我傻我才會——”

當(dāng)看到晏之初眼底的焦急和擔(dān)心，看到他因為尋找自己而被淋濕的全身，徐芮咬著嘴唇，終究是沒有勇氣將后半句說出來。

晏之初帶她回到了自己在鄰市的出租房。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床鋪，一個燒水壺，沒有別的家具。徐芮打量著這個兩個人站著都嫌擠的房間，忍不住問道：“你哪來的錢租房?！?/p>

“之前打拳擊賺的?！标讨跸驘畨乩锏怪V泉水，燒開，泡了姜茶給她驅(qū)寒。

徐芮抿了一口，暖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驅(qū)趕了不少寒意。她慢慢地喝著，沒再說話。想必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梁晚漁吧，才會為了她，可以孤身一人來到不熟的城市里扎根。

徐芮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青少年男子組的拳擊賽就快開始了。”

晏之初從背包里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丟在她頭上，示意讓她擦干?！拔抑?，怎么了。”

“你不回去訓(xùn)練嗎？我聽霸王那邊的人說，你很久沒去訓(xùn)練了?！?/p>

晏之初坐在床鋪邊緣，兩只手反復(fù)捏著床單，似乎是在斟酌該怎么講。就在徐芮隱隱猜到了什么時，他沉穩(wěn)的聲音落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

他說：“本來在一個多月前就決定了，只不過一直沒想好怎么和你講。就是，我已經(jīng)不打拳擊了，打算學(xué)摩托賽車?！?/p>

明明手里握著的是暖乎乎的姜茶，可她覺得好冷好冷。

徐芮張了張嘴，卻又無從開口，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確定了嗎？”

她無措地垂下了頭，卻又不死心地盯著晏之初的唇。害怕他會說出那句話，說他確定了，確定放棄拳擊了。因為對她而言，放棄了拳擊就意味著在她和梁晚漁之間，他選擇了梁晚漁。

“嗯，我確定了?！标讨趼冻鲆粋€開懷的笑容，但徐芮覺得那笑容真的很刺眼。他笑著說，“芮芮，我似乎找到了我喜歡的人?！?/p>

徐芮愣住了。

沒有什么比晏之初親口承認(rèn)他喜歡梁晚漁更加致命和兇猛。

徐芮覺得自己正在被零攝氏度以下的冰水從頭漫過，令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09

其實徐芮說不上很喜歡拳擊，當(dāng)年本就是因為晏之初學(xué)了她才去學(xué)的，現(xiàn)在他放棄了，她無所適從。她以為晏之初應(yīng)當(dāng)很愛拳擊，以拳擊為理想的人怎么說放棄就放棄了呢。

臨近高考，徐芮一心只有學(xué)習(xí)，再也沒見過晏之初，也沒理會過關(guān)于晏之初的所有事。直到她從自己父母那兒聽來，說是晏之初玩摩托，摔傷了腿，在醫(yī)院躺著時，她才像是如夢初醒。掰著手指頭算來，也有幾個月沒見著他了。

徐芮提著果籃去看他，在病房門口躑躅了好一會兒——她怕自己見到梁晚漁。然而她聽到里面是晏叔叔和晏阿姨的說教聲，她沒敢進(jìn)去。直到叔叔阿姨走了出來，打過招呼后她才進(jìn)了病房。

晏之初比幾個月前看到的他瘦了不少，他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穿著病號服整個人病懨懨地靠在枕頭上，左腿被高高吊起。他見到是徐芮，才抬了抬下巴，“喲，這么久沒見，你怎么還胖了？”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乎將他們之間橫亙了幾個月的隔閡勾銷了。

徐芮沒好氣地將果籃重重地擱在柜子上，氣呼呼地說：“我那是肌肉！這要是放在唐代，我可是大美人！”

晏之初咯咯笑著：“這么說你就是承認(rèn)你胖咯?！?/p>

回答他的自然是徐芮的無敵大鐵拳。晏之初裝作吃痛地皺緊了眉頭，然而聳動的肩膀卻出賣了他。

徐芮看著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非得這樣嗎？”

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晏之初自然聽懂了她指的是什么。他轉(zhuǎn)過臉，看向窗外，輕輕地說：“芮芮，你不懂的……等你什么時候有了仰望的人，你才會明白自己是有多想拼命努力地站在她身邊?！?/p>

徐芮想說“我懂啊，我怎么可能會不懂”，可這句話只是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便咽了下去。

“之初，快高考了，你稍微為叔叔阿姨考慮一下。他們很擔(dān)心你。”

晏之初悶悶地“嗯”了一聲。

晏之初大抵是聽進(jìn)去了，痊愈之后便發(fā)了狠地學(xué)習(xí)。晏叔叔和阿姨都很欣慰，以為是徐芮勸說的結(jié)果，都來表示感謝。但徐芮卻苦笑了一聲，她知道晏之初是不會放棄梁晚漁的，就像她到現(xiàn)在都沒能放下晏之初一樣。

某次課間，經(jīng)過晏之初的座位，她看到了他的目標(biāo)大學(xué)是北方某城市的S大。那是梁晚漁所在的城市，所在的大學(xué)。

高考之后，發(fā)了錄取通知，晏之初如愿去了S大。而徐芮只是去機(jī)場送他，目送著他的背影，目送著他與自己越來越遠(yuǎn)的距離。他可以為了自己的愛情不遠(yuǎn)千里的追隨，但她不行。她做不到在得知結(jié)局的情況下還那么義無反顧。

回到空蕩蕩的拳擊館，徐芮想起她和晏之初之前坐在地板上吃著燒烤，有說有笑，但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了。視線漸漸模糊，徐芮心想：她再也見不到晏之初了。

這天晚上，徐芮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直哭著，放肆地哭著。因為她知道不會再有人跑到她面前嫌棄她哭得丑了。那個男生現(xiàn)在依舊堅定地向著他的愛情奔赴。

忽然有道陰影落在她的臉上，她聽到如三月春風(fēng)般溫柔的聲音：“你好，請問是在這里報名拳擊賽嗎？”

對方似乎是聽出了她的抽噎聲，遞出了一包紙巾。

徐芮沒有接，她仰頭望著這道朦朧的身影，問：“你喜歡拳擊嗎？”

對方回答得斬釘截鐵：“喜歡??！我以后可是要做職業(yè)拳擊手的！”

10

自晏之初離開M市，徐芮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

后來，她聽說晏之初在S市住了三四年，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都未能打動那個瀟灑如風(fēng)、向往自由的梁晚漁。他終歸不是能感動她的人，也不是她最好的歸宿。

最近又有一場拳擊賽，徐芮沒想到在比賽前她又見到了晏之初。四年過去，他褪去了青澀稚嫩的模樣，眉眼間總有些滄桑的意味。

“我以為我回來見到的第一個熟人是我爸媽呢。”盡管隔了幾年，他還是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地抹去了他們之間那段空白的時間。

晏之初撓著后腦勺，直到現(xiàn)在才注意到以前這個一直關(guān)心著他的女生，她還像從前一樣明亮。

“對了，你還有在學(xué)拳擊嗎？”

徐芮搖了搖頭：“沒有了?！?/p>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碰拳擊了，反而開始學(xué)起了經(jīng)營，現(xiàn)在市內(nèi)幾家拳擊館都是由她來打理的。因為她找到了特別熱愛拳擊的人，而那人讓她放手去做喜歡的事，不用勉強(qiáng)自己。

她原本極為要強(qiáng)，又極為灑脫。該放棄的就放棄，該放手的就放手，卻因為晏之初變成了一個不灑脫的人。但是現(xiàn)在，她做回了自己。

有些人，一旦錯過，再想彌補(bǔ)缺憾也是徒勞。他們并不會一直在原地等著哪天被對方施舍般地回頭看一眼，而是早在對方不注意時，就已披著時間的風(fēng)霜悄然離去。

11

都說拳擊是“勇敢者的運動”，可他早已放棄了許多年，他到底也不是勇敢者。

晏之初看了一場拳擊比賽，戴著紅色手套的拳擊手出招狠厲，他竟從中感受到了久違的熱血。

比賽結(jié)束后，他看到戴著紅色手套的勝利者走下了拳擊臺，而坐在觀眾席上的徐芮站起了身，她眉眼彎彎，笑容燦爛地拿著毛巾上前給他擦拭著汗水。

那一刻，晏之初忽然懂了。原來當(dāng)年一直不懂的只有他自己。那個喜歡拳擊的小姑娘并不是真的喜歡拳擊，而是喜歡他啊。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

就像臨走前，梁晚漁對他說，她用盡一生追逐的不過是另一個人賽車的背影?？上У氖?，那人在一場事故后再也不能賽車，她于是也放棄了賽車。

而他呢，奮不顧身了四五年，最終卻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草草落下帷幕。

他們都在追逐著什么，追逐著某個人。梁晚漁是，徐芮是，自己也是。

不過幸好，那個叫徐芮的小姑娘再也不會追隨他了。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