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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zhèn)郵局

        2021-07-08 14:00:50韓浩月
        小品文選刊 2021年13期
        關鍵詞:農(nóng)活郵遞員鎮(zhèn)政府

        □韓浩月

        小鎮(zhèn)郵局位于鎮(zhèn)政府門前那條街的西側(cè),原先藏身于街道深處的一個小院,后來為了方便寄信人,搬到了街邊。郵局一共有兩層小樓,二樓有兩間辦公室,一間是局長在用,另一間空著,被我租了下來,用于寫稿。

        那是1998年前后,新世紀還沒到來,人們的憧憬中都藏著一點激動與不安。想想那會兒二十來歲還年輕的我,想要在小鎮(zhèn)上憑借一支筆當一名作家來養(yǎng)活自己,理念還挺超前的,??思{不就是一輩子都沒有離開他那郵票大小的故鄉(xiāng)奧克斯福鎮(zhèn)嗎?

        在成為局長的鄰居之前,我在鎮(zhèn)政府工作,一手寫著公文,一手寫著詩和散文,文學夢醒了又做,做了又醒。那會兒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等待郵遞員送來黨政辦訂閱的報刊,厚厚的一沓,到達傳達室后,看門大爺電話通知我下來把它們抱走。郵遞員有時候忙不開,局長就會親自騎著他的自行車送報,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小鎮(zhèn)郵局我能記得的,只有局長和兩名投遞員了。尤其對局長印象深刻,因為他個子高高大大,臉龐圓潤,表情憨厚,還總愛笑。我經(jīng)常會在寫不出字的時候,敲開他的門,問他玩牌不?他故作正經(jīng),板著臉說:“開什么玩笑,上班呢?!钡搅宋顼埖狞c兒,他端著餐盒扒拉著飯敲開我的門,帶著點挑釁的意味說:“打兩把?”

        局長的牌技不怎么樣,每次開始抓牌時,我心里都會嘆息一聲:“不好意思,又要贏錢了?!蹦莻€夏天的許多個中午,局長都會輸給我二三十塊錢,這份“收入”多數(shù)時候成了我的午飯錢,少數(shù)時候,我會邀請局長和兩名郵遞員下館子撮一頓,炒辣子雞,羊肉湯,酒足飯飽后各自踩上自行車紅著臉回家。

        兩名郵遞員從來不參與我們的牌局,他們偶爾圍觀,觀牌不語,偶爾發(fā)言也是嘲諷他們的局長牌技不行但寧輸不屈。瘦高個的郵遞員,家中還有地,農(nóng)忙的時候,趕時間送完信要回家忙農(nóng)活,他家的農(nóng)活,我也參與過,不過不是奔著干活去的,是為了干完活之后,在他村邊的小酒館里混上一頓飯。

        矮胖的郵遞員,是個整天笑嘻嘻的家伙。每逢我收到稿費,他就會揮舞著稿費單對我說:“又是一筆巨款,晚上哪里喝酒去?”于是,四個人便約好,街邊熟悉的館子里歡天喜地地小聚一下。菜也不多點,吃光了菜,又惡作劇地用饅頭把湯汁蘸了吃掉。

        有時候我去他們分揀報刊的房間轉(zhuǎn)悠,想幫忙也幫不上,只能在一邊閑聊天。高個子的郵遞員會開玩笑:“大作家,又來視察工作了?”我也跟他開玩笑:“好好干,等局長調(diào)縣里,咱們鎮(zhèn)的這個局長就是你的?!薄暗饶奶炷阏{(diào)到北京了,別忘了我們,常給我們來信。”“北京那么遠,我才不會去吶。”

        那會兒的日子真好啊,輕松,緩慢,生活的樂趣也很單純,中午打幾把牌,晚上喝一頓酒,聊天的內(nèi)容雖雷同,但仿佛蘊藏了別樣的默契與樂趣。我像上班那樣,每天早晨從家里吃完早餐,就騎車去自己的辦公室,遠遠地看到郵局的那棟二層小樓,就有暗暗的歡喜。后來看到“天堂大概就是電影院的模樣”這句話,總?cè)滩蛔√子?,在心里念叨:“天堂大概就是小?zhèn)郵局的模樣?!?/p>

        在小鎮(zhèn)郵局“混”了不到一年,偶然的一個機會我去了北京,決定下得很匆忙,但沒忘記去和我的郵局朋友告別。局長在一個比較正式的酒館請我吃飯,兩位郵遞員朋友也到場了。他們?nèi)齻€人都說“別忘了我們”,局長說“別忘了你還贏過我那么多錢呢”,兩位郵遞員朋友說“有稿費還寄我們這來,替你收著,回來喝酒”……大家說著笑著,仿佛我只是到隔壁城市的小鎮(zhèn)出趟差,很快就能回來。

        轉(zhuǎn)眼23年過去了,我的這個“差”出得有點長,每年春節(jié)回鄉(xiāng)過年的時候,忙里忙外也沒去聯(lián)系郵局的朋友,時間再長一些,就徹底失聯(lián)了。每每想到故鄉(xiāng),我就會想起小鎮(zhèn)郵局的這三位朋友,也會對友情有一番感悟:這樣淡淡的,又如沐春風般的友誼,何嘗不是人生的饋贈?

        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在我二十來歲的那段路程中,我不知道理想與追求為何物,也不知道孤獨與惆悵會讓一個人面目全非,這或許是因為有郵局那三位朋友的緣故。正是有了他們,那段云淡風輕的日子才會如風干的牛肉,現(xiàn)在品味起來,依然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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