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圖| 張海華 編輯 |田宗偉
白腰鵲鴝
藍喉擬啄木鳥
2019年12月16日與17日,我連續(xù)兩天往瀾滄江方向走,分別走了3.6萬多步與3萬多步(約為25公里與21公里),雖說收獲很大,但真的累壞了。18日早上起來,我決定不再這么“自虐”。
換路線之前我盤點了一下,來納板河保護區(qū)前預(yù)想的幾個重要觀鳥目標中,藍耳擬啄木鳥、長尾闊嘴鳥等都如愿拍到了,紅原雞雖說只拍到雌鳥,但總算是拍到了這種鳥;白鷴和某種熱帶斑鳩都見到好幾次,雖說沒有拍到,但相信以后一定還有機會。當時心里覺得最遺憾的是,藍須夜蜂虎恐怕是無緣相見了。然而峰回路轉(zhuǎn),我居然遇見了一棵“神樹”。
資深的“鳥人”(指觀鳥或拍鳥愛好者)都知道“神木”“魔術(shù)林”之類的說法,它們被用來指“好鳥”愛停棲、聚集的樹木或樹林。我遇到納板河保護區(qū)的“神樹”,純屬偶然。
那天坐馮老師的車子過來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路邊的植被很好,徒步走的話應(yīng)該會找到更多的鳥。因此,那天早上我一離開過門山管理站就往左拐,即沿著當初從南果河村來管理站的那條盤山公路走,身邊的大樹樹干上,簇生著很多野生蘭科植物,可惜目前不是花期。
納板河保護區(qū)的“神樹”綠黃葛樹
大約走了兩公里,我注意到左前方路邊有一株大樹,樹下有好幾只鳥在翻飛。樹的主干略微向路面傾斜,樹冠的大部分都罩在道路之上。走近看,樹冠下三四只黑色的鳥不停地從樹枝上撲出去,飛一圈后又回到樹上,貌似在捕捉飛蟲。用望遠鏡觀察,只見它們的尾部如燕子一樣分叉,尾端稍有翻卷,身形比較矮胖,不似家燕或金腰燕那般修長輕盈。原來,那是古銅色卷尾。它的背部、前胸和頭頂?shù)挠鹕?,均為泛著金屬光澤的藍褐色,其實跟真正的古銅色還是不一樣的。
仔細觀察樹冠,才注意到這棵樹上結(jié)著密密麻麻的果子。我想,與其像前兩天那樣不停地走,還不如嘗試“守株待鳥”,看看這株大樹到底會吸引多少“食客”。我拿出折疊凳,在路邊的草叢里坐了下來。剛到樹下時,很多原本在啄食果實的鳥兒都驚飛了,但坐下來沒多久,鳥兒們又回來了,而且越來越多,主要有朱鸝、黑冠黃鵯、灰眼短腳鵯、灰短腳鵯、藍翅雀鵯、藍耳擬啄木鳥等。顯然,它們舍不得這個“大食堂”。
有只綠身體、厚嘴巴的擬啄木鳥飛來,先停在大樹旁的一棵小樹的枯枝上,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安全后才飛入樹冠吃果子。起初我以為也是一只藍耳擬啄木鳥,但隨即發(fā)現(xiàn)它除了頭頂為紅色,其臉頰、喉部全為藍色,無紅色圓斑,原來是藍喉擬啄木鳥!真開心,沒想到兩種擬啄木鳥在一棵樹上湊齊了。再用望遠鏡慢慢搜尋,發(fā)現(xiàn)樹干上有一只背部藍灰色的很小的鳥在貼著樹干攀行,就像一只超小的老鼠,動作非常利索。原來是栗臀?(shī)!這小不點始終沿著樹枝跑上跑下,用細而尖的嘴尋找躲在樹皮縫隙里的昆蟲,也會順便啄食果實。
右邊的小樹叢里,傳來一陣很有金屬質(zhì)感的尖銳的鳥叫聲,悄悄站起來,見到一只深色的太陽鳥正站在一串小花的邊上。拍了下來,晚上查明,原來是黑胸太陽鳥的雄鳥。
19日一早出發(fā),再去看“神樹”。沿路找鳥,碰到了一群吵吵嚷嚷的栗耳雀鹛,還有褐臉雀鹛、暗冕山鷦鶯、黃綠鵯、褐背鹟鵙等。早上鳥兒活躍,常混群出來覓食,這就是所謂的“鳥浪”。
栗臀?
不久,見到一只鳥在路右邊的樹頂上跳動鳴叫,大多數(shù)時候我只能仰天拍到它的肚皮。這鳥兒看上去有種胖墩墩的感覺,腹灰白,嘴粗厚,有著跟伯勞一樣的黑眼罩,翅上有橙色斑。這是一種以前我沒見過鳥!事后仔細對比鳥類圖鑒,終于弄清楚了它的大名:紅翅鵙鹛(jú méi)!
看到這里,我猜可能很多人會忍不住要吐槽:這鳥名怎么如此千奇百怪,難道就不能好好取一個不那么冷僻的名字嗎?是啊,我也有同感。但我知道,像這些?(shī)、?(jí)、鵙(jú)、鷦(jiāo)之類,其實都有古典的出處,就像前面一篇文章說過的,“鵙”在《詩經(jīng)》里就是指伯勞,現(xiàn)代的鳥類學(xué)家則借用來是指比較像伯勞的鳥。
說遠了。當我剛剛走到“神樹”旁邊時,就見到一只綠色的鳥從樹冠中翩然飛出,停在一株小樹的枯枝上背對著我,好像低頭在吃什么東西。憑多年拍鳥的“職業(yè)敏感”,我馬上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只蜂虎!所謂“蜂虎”,就是“捕食蜜蜂的虎”的意思。
難道又一個夢幻鳥種出現(xiàn)了?我的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動。吸一口氣,穩(wěn)穩(wěn)地舉起鏡頭,按下了高速連拍的快門。相機以每秒11張的連拍速度拍攝,因此,盡管這鳥兒很快飛走了,但我還是把它抓拍了下來。
果然是藍須夜蜂虎!而且,它剛剛抓了一只蜜蜂在吃。稍稍有點遺憾的是,它幾乎都是背對著我,只有很短的一個瞬間身子略微側(cè)過來一點,讓我拍到了它的所謂“藍須”,即近似絡(luò)腮胡子的藍色喉部,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激動不已。盡管那時還只是早上,但感覺這一天都已經(jīng)超值了。
古銅色卷尾
繼續(xù)在樹旁的草叢里蹲守。來“大樹食堂”的除了昨天的老朋友,又新增了純色啄花鳥、暗灰鵑鵙等新食客。那幾只古銅色卷尾相當霸道,不時驅(qū)逐其他鳥兒,不讓別人分享這棵大樹。但樹這么大,食物資源是大家的,豈能讓幾只卷尾吃獨食?其他鳥兒雖受到驅(qū)趕,但也不為所懼,照樣過來吃。我在一旁看著,覺得好笑,心想這些卷尾也真是多事,自己在樹下捕食昆蟲,別的鳥過來吃果實,各自“生態(tài)位”不同,互不妨礙,又何苦去趕別人?晚飯時跟馬大哥說起此事,老馬說:“這鳥啊,我們叫它們‘辣子’,確實很兇的,連老鷹都敢驅(qū)逐呢!”老馬沒說錯,卷尾科的鳥都不是好惹的貨。
中午,離開“神樹”前往不遠處的寨子附近找鳥。下午回到“神樹”,又守候了一會兒。樹上的食客比上午略少。拍到一張藍耳擬啄木鳥停在樹冠中照片,覺得它的保護色簡直是絕了,我把這張照片發(fā)到朋友圈考考大家的眼力,果然不出所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找不到這只鳥。最有趣的是我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我都已經(jīng)把鳥兒圈出來發(fā)給她了,她還說:“這真的是一枚樹葉??!”
接下來的12月20日又是大豐收:一天之內(nèi)居然見到了約40種鳥。如果單從鳥種數(shù)量而言,顯然是到納板河保護區(qū)以來成果最豐碩的一天。
黑胸太陽鳥
當天的觀鳥路線與19日一樣,先到“神樹”,后到寨子,再返回過門山管理站。出發(fā)不久,就拍到了棕腹仙鹟——一只腹部棕色,其他地方以藍色為主的鳥。繼續(xù)在“神樹”旁的草叢里守候,經(jīng)過這條路的司機與村民無不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自己也覺得好笑,若不是拿著相機與望遠鏡,恐怕會被人當成潦倒的流浪漢吧。不過,與其日日在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里奔波,還不如在這樣美妙的野外與鳥兒相伴,在大自然中做一個充實而快樂的流浪漢!
在暖陽里,我靜靜地坐著。“神樹”的果實不時落地,啪嗒,啪嗒,極像大雨后水滴不斷從樹葉上滾落的聲音。伴隨著響亮的鳴叫,一只白腰鵲鴝雄鳥突然從路邊的灌木叢里跳了出來,站在路邊的水泥樁上。它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我,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激動地晃動著長尾巴,偶爾露出白色的腰部。后來,又一只長尾巴的鳥兒跳到了路面上,不過體形比白腰鵲鴝小了很多。那是一只機靈可愛的長尾縫葉鶯。說來好笑,長尾縫葉鶯是華南常見鳥,但我居然還是第一次見到。
仰頭看樹,注意到一只很小的鳥在枝葉間啄食。拍下來一看,只見其胸部有一塊明顯的朱紅色斑,原來那是一只紅胸啄花鳥。跟前兩天在這棵樹上拍到的純色啄花鳥一樣,紅胸啄花鳥也非常小,它們的體長連麻雀的三分之二都不到,都屬于中國最小的鳥。后來還拍到了灰卷尾。這里的灰卷尾是全身灰色,與我以前在國內(nèi)其他地方拍到的長著白臉頰的灰卷尾不同,屬于不同的亞種。
臨近傍晚,回到過門山管理站,離吃晚飯時間還早,抱著到附近隨便走走的心態(tài)又拿著器材出去了。誰知運氣好到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又拍到了絨額?(shī)和黑翅雀鵯(bēi)這兩種以前沒見過的鳥。我尤其喜歡絨額?,它長得實在太有喜感了,其體色相當艷麗:背部與頭頂接近天藍色,前額為天鵝絨般的黑色,尖尖的小嘴鮮紅色,而眼睛的虹膜又呈黃色。當時這小家伙正在一株落葉喬木的高處沿著樹枝覓食,它仔細檢查樹皮的縫隙,不放過每一塊翹起來的樹皮。
純色啄花鳥
12月21日上午,又在“神樹”及附近的路邊拍到了赤紅山椒鳥、白喉扇尾鹟(wēng)、黑胸太陽鳥等,還兩次見到一種尾羽飄逸的盤尾(也是屬于卷尾科的鳥),可惜都沒有拍到。這白喉扇尾鹟是我見過的最“浮夸”的鳥,它雖說只有黑白兩色,長得并不靚麗,且喜在陰暗的樹林中活動,但“身體語言”卻極為豐富,只見它情緒亢奮地在樹干上跳來跳去,有節(jié)奏地展開尾羽呈扇形,如孔雀開屏一般,有時還會突然做180度的轉(zhuǎn)身,就像一種動作夸張的舞蹈。
長尾縫葉鶯
我做了一個統(tǒng)計,在“神樹”下我至少拍到了30種鳥。這棵樹到底是什么樹呢?后來請教了學(xué)植物的朋友才弄明白,在分類上此樹屬于??崎艑?,大名叫“綠黃葛樹”。
下午3點多,馮老師開車過來了,同車來的還有他的家人。他說帶我到山頂?shù)恼尤ズ认簿?,是拉祜族的婚禮。這時我才知道馮老師原來是拉祜族人。從過門山管理站出發(fā),沿狹小的盤山公路盤旋而上來到寨子。寨子旁有瞭望塔,是這一帶的制高點,每天有護林員值守,嚴防森林火情。我們登上瞭望塔頓時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連遠處的瀾滄江都可以看到。
叼著蜜蜂的藍須夜蜂虎
小藍萬代蘭
短棒石斛
喝完喜酒回到山腳的糯有村時已是晚上7點多。馮老師忽然說:“我們正經(jīng)過一座橋,橋下就是納板河!”?。繘]想到納板河就在下面,我都還沒有見過她呢!可惜四周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次日,我離開勐海,回到了寧波。
2020年3月底,我到勐海進行第二次鳥類調(diào)查,最后又去了一趟納板河保護區(qū),自然又去看了那棵“神樹”。時值春天,樹上一片鮮綠的新葉,果實沒有了,鳥兒們也早就散了。這次在納板河保護區(qū)除了見到不少鳥兒,還拍到了兩種附生在大樹上的野生蘭花,分別是短棒石斛與小藍萬代蘭。短棒石斛在保護區(qū)相當常見,在盤山公路上抬頭即可看到其一叢叢金黃色的花朵。小藍萬代蘭則少見得多,若不是有一叢植株從高處的樹干上掉下來,我都不會注意到它們。
白喉扇尾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