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黛瑤 胡玉蘭
(廣東財經(jīng)大學(xué)人文與傳播學(xué)院,廣東廣州 510320)
《金瓶梅》除塑造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等生活在西門慶家內(nèi)的妻妾、奴婢形象外,還塑造了一群非西門慶家里人的“三姑六婆”女性形象。她們穿梭于西門慶家與外界社會之間,成為西門慶家里的妻妾、奴婢跟社會聯(lián)系的中介。“三姑六婆”形象的塑造和設(shè)置,對擴大小說對社會生活的表現(xiàn),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豐富小說主要人物性格的特征有重要的作用。
“三姑六婆”是明代社會生活中真實存在的一群職業(yè)人。元代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記載:“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wěn)婆也?!泵鞔?,此群體依舊存在。張竹坡評《金瓶梅》第33回指出“王、劉、薛三姑子,三姑也,劉婆子,劉與六通,六婆也。寫來遂令人混混,急切看不出來,其狡猾之才,偶記于此”。張竹坡認(rèn)為《金瓶梅》中“王、劉、薛三姑子”是“三姑六婆”的代表。
薛姑子是《金瓶梅》“三姑六婆”代表形象之一。薛姑子首現(xiàn)于第40回中,即王姑子向吳月娘介紹求子之法時。在第50回中才正式出場。張竹坡評到“此一回入一薛姑子,其凋零之象不言可知。故此回又借薛姑子全收拾杏梅等一切春色。而薛姑子特與梵僧相對也。信乎此回文字,乃作者欲收拾以上筆墨,作下五十回結(jié)果之計也。上五十回是因,下五十回是果”?!督鹌棵贰啡珪?00回,薛姑子于第50回出現(xiàn),張竹坡認(rèn)為薛姑子在小說中有結(jié)構(gòu)功能作用。故全面了解薛姑子的形象及其與西門慶妻妾之間的關(guān)系,有利于把握《金瓶梅》的主題。
現(xiàn)可見的《金瓶梅》版本,不論是《金瓶梅詞話》《新刻繡像原本金瓶梅》《新刻繡像金瓶梅》《張竹坡評金瓶梅》《古本金瓶梅》均為一百回本。詞話本與繡像本的回目有些區(qū)別,但第50回目均為“琴童潛聽燕鶯歡,玳安嬉游蝴蝶巷”,內(nèi)容無差別,薛姑子均在第50回登場。
《金瓶梅》涉及薛姑子的共有20回。分別為第40回“抱孩童瓶兒希寵,裝丫鬟金蓮市愛”,第50回“琴童潛聽燕鶯歡,玳安嬉游蝴蝶巷”,第51回“打貓兒金蓮品玉,斗葉子敬濟輸金”,第52回“應(yīng)伯爵山洞戲春嬌,潘金蓮花園調(diào)愛婿”,第53回“潘金蓮驚散幽歡,吳月娘拜求子息”,第57回“聞緣簿千金喜舍,戲雕欄一笑回嗔”,第58回“潘金蓮打狗傷人,孟玉樓周貧磨鏡”,第59回“西門慶露陽驚愛月,李瓶兒睹物哭官哥”,第62回“潘道士法遣黃巾士,西門慶大哭李瓶兒”,第64回“玉簫跪受三章約,書童私掛一帆風(fēng)”,第68回“應(yīng)伯爵戲銜玉臂,玳安兒密訪蜂媒”,第73回“潘金蓮不忿憶吹簫,西門慶新試白綾帶”,第74回“潘金蓮香腮偎玉,薛姑子佛口談經(jīng)”,第75回“因抱恙玉姐含酸,為護短金蓮潑醋”,第78回“林太太鴛幃再戰(zhàn),如意兒莖露獨嘗”,第84回“潘金蓮售色赴東床,李嬌兒盜財歸麗院”,第83回“秋菊含恨泄幽情,春梅寄柬諧佳會”,第85回“吳月娘識破奸情,春梅姐不垂別淚”,第88回“陳敬濟感舊祭金蓮,龐大姐埋尸托張勝”,第95回“玳安兒竊玉成婚,吳典恩負(fù)心被辱”。
以上回目中,第74回“潘金蓮香腮偎玉,薛姑子佛口談經(jīng)”標(biāo)明薛姑子是此回的主要人物,也說明了薛姑子的身份與職業(yè),即“三姑”中的“尼姑”。
《金瓶梅》對薛姑子的外貌特征、性格特點、人品道德、出家緣由等的塑造采取間接和直接敘述方式。
首先,間接描寫其人品道德。第40回,王姑子到西門慶家給吳月娘說佛經(jīng)后問其不生孩子原因,便向吳月娘薦薛姑子。王姑子說“也不打緊。俺每同行一個薛師父,一紙好符水藥。前年陳郎中娘子,也是中年無子,常時小產(chǎn)了幾胎,白不存。也是吃了薛師父符藥,如今生了,……只是用著一件物件兒難尋?!痹诖?,薛姑子是一個能給人開促孕秘方的尼姑,而她的秘方是“頭生孩子的衣胞,拏酒洗了,燒成灰兒,揀著符藥,揀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覺,空心用黃酒吃了。算定日子兒不錯,至一個月就坐胎氣,好不準(zhǔn)!”一般人遵照風(fēng)俗只會把胎盤埋掉,不給別人,要獲得只能用非常的方式。故通過王姑子所描繪的“薛姑子”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尼姑,有著非常的手段。
其次,直接描寫其外貌與行為。薛姑子在第50回正式出現(xiàn),對其外貌有直接描寫“話說那日李嬌兒上壽,觀音庵王姑子請了蓮花庵薛姑子來了”,大家看到薛姑子頭上所戴的是僧帽,且非常清凈,身上所披著的袈裟,為茶褐色的,“剃的青旋旋頭兒,生的魁肥胖大,沼口豚腮,進來與月娘眾人合掌問訊?!睆堉衿碌脑u點其外貌描寫為“活畫”?!吧目逝执蟆背龊踝x者對尼姑清瘦形象的想象,這樣描寫增強了薛姑子的世俗性。薛姑子對胡僧的評論則是,認(rèn)為茹葷和飲酒,這兩件事對任何人都難以斷除,但是薛姑子又認(rèn)為“倒還是俺這比丘尼還有些戒行。他這漢僧們那里管?”她引用《大藏經(jīng)》上關(guān)于輪回報應(yīng)的說法,她說“不說的,如你吃他一口,到轉(zhuǎn)世過來,須還他一口。”又突出了她能言善辯的特點。
第三,補敘其出家原因。第57回對薛姑子的身世和出家原因做了補充敘述,“原來這薛姑子不是從幼出家的,少年間曾嫁丈夫,在廣成寺賣蒸餅兒生理”。薛姑子原來是有家室的人,在寺廟門口前賣燒餅,生意并不太好。在做生意的時候經(jīng)常跟寺廟里面的和尚眉目傳情,打情罵俏。后來她的丈夫因染上重病,無法醫(yī)治,死了,“他因佛門情熟,就做了個姑子,專一在士夫人家往來,包攬經(jīng)讖?!彼嗽谝恍┯绣X人家做法事之外,還經(jīng)常做類似鴇母的角色,給一些想偷漢子的婦女做中介。她聽說西門慶家園豪華,甚是有錢,家里不僅小廝丫鬟多,而且且妻妾也很多,就“思想拐些用度,因此頻頻往來?!边@一段的字里行間敘述了薛姑子的出家原因和日常行為,在敘述中包含了貶斥的意味。
以上可見,薛姑子形象的設(shè)計用了間接和直接的手法,以此展現(xiàn)薛姑子有悖于佛教戒律的世俗性、功利性特點。
從第50回起,薛姑子頻繁出現(xiàn)于西門慶家。她到西門慶家的主要活動是宣卷,也就是講說佛經(jīng)。她通過宣卷的行為參與西門慶家眷的各種活動,跟西門慶的妻妾發(fā)生各種關(guān)聯(lián),以此參與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首先,借宣卷之名進入西門慶家賣藥。薛姑子第一次到西門慶家便給了吳月娘那副神秘的促孕藥。那藥由符紙,和用酒洗過的頭胎孩子的胎盤構(gòu)成,且把這符紙和胎盤燒成灰混合而成,并有特殊的服用方式。“薛姑子叫月娘:‘揀個壬子日,用酒兒吃下去,晚夕與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氣,不可交一人知道。’”這為后來孝哥的出現(xiàn),孝哥出家的情節(jié)做了鋪墊。薛姑子也賣給潘金蓮?fù)瑯拥拇僭兴?,但潘金蓮跟西門慶在一起無法懷孕,西門慶死后卻懷孕了。潘金蓮對陳經(jīng)濟說:“有你爹在時,我求薛姑子苻藥衣胞,那等安胎,白沒見個蹤影!今日他沒了,和你相交多少時兒,便有了孩子?!迸私鹕彂焉详惥礉暮⒆樱瑓窃履镆源藶橛?,把她趕出西門慶家,這為后來潘金蓮被武松騙娶、殺害做了伏筆。
其次,以宣卷之名勸西門慶印佛經(jīng)以騙其錢。在第57回,薛姑子先是勸西門慶說“老爹……止消先付九兩銀子,交付那經(jīng)坊里,要他印造幾千幾萬卷,裝釘完滿,以后一攪果算還他就是了”,西門慶被薛姑子的勸誡所打動,“不覺心上打動了一片善心?!〕鲆环忏y子,準(zhǔn)準(zhǔn)三十兩,便交付薛姑子與那王姑子”。
這個情節(jié)為后來王姑子與薛姑子因分錢不均而爭執(zhí)作了伏筆。薛姑子與王姑子兩個都慫恿李瓶兒西門慶刊印出錢刊印佛經(jīng)。但“在印經(jīng)處爭分錢不平,爭又使性兒,彼此互相揭調(diào)?!睆堉衿略诖颂幵u到“百忙中點醒愚人佞佛者”。
這些情節(jié)表明薛姑子和王姑子這類尼姑并非真正的佛教信徒,只不過借機斂財騙錢而已。
再次,以宣卷之名參與西門慶家的喪禮以謀財。參加李瓶兒的喪禮?!坝锈掷镅米樱犚娫履镌S下他到初五日李瓶兒斷七,教他請八眾尼僧來家念經(jīng),拜血盆懺。于是悄悄瞞著王姑子,買了兩盒禮物來見月娘……次日,問西門慶討了五兩銀子經(jīng)錢寫法與他。這薛姑子就瞞著王姑子,大師父。(張竹坡評“禿賊”)到初五日,早請了這八眾女僧,在花園卷棚內(nèi)建立道場,各門上貼歡門吊子,諷誦《華嚴(yán)》《金剛》經(jīng)咒,禮拜血盆寶懺。晚夕設(shè)放焰口施食?!?/p>
其次參加西門慶的葬禮?!拔鏖T慶五七,月娘請了薛姑子、王姑子、大師父、十二眾尼僧,在家誦經(jīng)禮懺,超度夫主生天?!毖米油ㄟ^喪禮的佛教法事獲得不少錢財。
薛姑子參加西門慶家的喪禮的描寫,一方面可以拓展內(nèi)容,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社會佛教的世俗性。
綜上所述,三姑六婆之薛姑子雖不是作品的主角,但作者塑造她的藝術(shù)方式、對其行為活動的描述,大大地拓展了小說的內(nèi)容,也增添了作者借佛教勸世的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