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教授邁克爾·桑德爾出過一本書叫《金錢不能買什么》,桑德爾有兩大主要觀點:一個是把好東西明碼標價地買賣,會“腐蝕”這個好東西。比如說,你跟一位心愛的姑娘一起度過一個下午,暢談人生和藝術,你覺得很美好。后來你知道,那是你媽媽看你太孤僻,花錢請的陪聊服務,那你會不會感到很難受呢?另一個理由是這會讓社會更加不平等。
眾所周知巴菲特愛喝可口可樂。巴菲特非常有錢,但他再有錢,喝的可樂跟我喝的可樂是完全一樣的。而且只要我愿意,我喝的可樂可以比他多。在對可口可樂的享受上,我跟巴菲特非常平等。
金錢數(shù)量的不平等并不代表金錢效用的不平等。這是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好東西是不能用錢買到的。你不是富豪,但是你可以比富豪更年輕更健康;你的空閑時間比他多,長得比他帥;你妻子也不知道為啥,偏偏就是愛你不愛他。
如果社會是這樣的,你會覺得這個社會雖然收入不平等,但也還可以。富人錢再多無非也只能買些奢侈品。一個金錢的效用很有限,有錢人不能為所欲為的社會,是我們可以接受的。而這就包括富人要像窮人一樣面對生老病死,面對生孩子的問題等。
在這樣的社會里,人與人的比較是多維度的。你錢多可是我學問大,你漂亮可是我強壯。金錢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人們可以有多種多樣的追求,人們的生活比較自由。
但如果說金錢什么都能買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ㄥX可以雇傭別人替你當兵、可以對后代基因定制、可以保送子女上好大學,甚至可以不必親自生孩子、可以購買壽命的話,錢就太有用了。
這樣的社會就成了單一維度社會:任何兩個人站一起,只要看看誰有錢就行了。那你追求別的就沒意義了,你做什么事情都只想著值多少錢。
在這樣的社會里生活會很痛苦。
我們真正擔心的還不是有錢為所欲為的社會明天會不會出現(xiàn),我們擔心的是變化趨勢。我們希望社會往越來越平等的方向走,擔心社會往不平等的方向走。
工業(yè)革命以來,整個趨勢本來是越來越平等的。比如,洗衣機這種東西,對富人的生活其實沒啥影響,他們本來也不用自己動手洗衣服。洗衣機讓普通人也過上了不用洗衣服的生活。洗衣機促進了人與人生活效用的平等。
而有很多好發(fā)明都是富人推動的。特斯拉推出的第一款電動汽車是豪華跑車。我們應該感謝購買那批車的富人。哪怕他們僅僅是為了炫酷,實際上也促進了特斯拉的成長,這才使得特斯拉今天可以向市場提供相對不那么貴的電動汽車。
這就是市場的作用:減少稀缺,讓更多的人買得起。市場的這個機制能減少不平等。
為什么買跑車就可以,買腎就不行呢?因為腎都是人身上長出來的。你買一個腎,別人就得失去一個腎。
這種買賣也許能增大市場上人腎的供貨量,但是不會自動把人腎升級成人工腎。要想實現(xiàn)用人工腎取代人腎,我們恰恰要做的是禁止人腎買賣。
如果現(xiàn)在有個能提高人壽命的藥,哪怕它賣得很貴,第一撥用上的只能是富人。它增大了金錢效用的不平等,我們也認了。因為市場可以自動讓這個藥變便宜,將來人人都能用上它。
但是如果這個藥必須得用窮人的壽命來配制,比如,巴菲特花一億美元可以用窮人十年壽命換自己一年壽命,他可以把錢都用來給自己的壽命“充值”,那就不行了。
因為這個藥沒有減少不平等,反而讓社會更加不平等。今天有人同意賣一億美元,明天就會有人同意賣一千萬、一百萬,甚至一萬美元。哪怕窮人都是自愿的,我們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因為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的社會太可怕了。
這就是為什么治療不育不孕、研發(fā)人造子宮,我們可以接受,而代孕我們不愿意接受。
總而言之,金錢數(shù)量的不平等有時候能促進金錢效用的平等,但效用的不平等就是不平等。我們喜歡平等。
對平等的追求也許是一個非理性的執(zhí)念,但既然我不是巴菲特,我選擇站在平等這邊。
(摘自《青年文摘》 萬維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