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鄭 文
傅伯星,1939年生,1955年考入原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附中,1960年畢業(yè),分配至浙江日報社工作,長期擔任美術編輯,后參與創(chuàng)辦《大眾美術報》,任副主編。1990年提前退休。
采訪組成員:浙江傳媒研究院 蔣衛(wèi)陽
浙江日報全媒體文化新聞部 鄭文
浙江法制報 胡曉峰 陳騫
采訪組:傅老好,您曾在《浙江日報》長期擔任美術編輯,請介紹一下您的基本情況和在浙江日報的工作經歷。
傅伯星:1960年,我從美院附中畢業(yè),分配到浙江日報社工作。畢業(yè)之前大概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等待工作分配,期間《浙江工人報》每天派人來學校找我畫插圖,前一天畫完,第二天就在報紙上刊登一塊豆腐干大小的插圖。這讓我對美編工作有了初步印象。
我們那時候分配工作還可以填報志愿,我的第一志愿是出版社、報社。我記得很清楚,公布結果那天,人事處前來宣布名單:“傅伯星,《浙江日報》?!?/p>
上班以后,我被分在3樓的美術組,組長叫鄧泳濤,美術組最多時一組5人。
有一段時間,印報的紙張質量非常差,無法印照片。為此,領導提出,干脆用畫來代替照片,能畫的盡量畫。
我到崗以后,組長讓我先熟悉業(yè)務,最開始每天畫小報頭,那時候年紀輕、眼力好,郵票大小的報花都能畫?;蛘弋嬐诨y、寫美術字。我也畫插圖,畫得比較快,基本上當天要當天給。一般最早是上午10點多接到任務,畫到下午4點。有時候晚上8點鐘,臨時接到通知說要換一個稿子,我就得趕緊畫個插圖出來。
后來工作時間調整了,下午開始上班,下班時間最晚的時候要到凌晨2點鐘,我要等制版打樣完成,看過效果沒問題,才能回去。
我最多的時候一天4個版,畫了28件作品,有插圖,有報頭,有題花,有裝飾件等。畫畫的時候,經常有排字房的工人在旁邊催,有時候他們嫌我慢,領導就在旁邊批評他們:“不要催,讓小傅好好畫?!?/p>
有一段時間,沒有人替我的班,我長期上夜班,把身體搞壞了。但我很喜歡這個工作,因為可以整天畫畫,而且報社的資料也比較多,需要找資料的時候,我就花大把時間在報社的圖書館和資料室里。
采訪組:請您給我們講一講在“鉛與火”的年代,美術編輯是如何工作的?
傅伯星:我記得,報社在上世紀60年代開了一個叫“必要的一課”的專欄,需要許多插圖。有時候我一個人來不及畫,就把兩個同學叫到辦公室?guī)椭?,一個是吳山明,一個是劉國輝,現在都是不得了的大畫家了。我們3個人在辦公室里,其他同志騰出地方,讓我們坐在那里安心畫畫。
吳山明說這份工作很適合我這個“快手”,因為我在讀書的時候也是以快出名的。報社就需要手速很快的人,如果速度很慢的話,報紙就要“開天窗”了。我基本上能夠適應報社的需要。
比如,新戲劇上演,報紙上需要一張舞臺速寫,我就得立刻去看戲,看完回來馬上畫出來,這是我的工作常態(tài)。報紙臨時要用,我得有拿出“急就章”的本事,事先根本來不及準備,這就要靠平時積累。
平時怎么積累呢?我大概每兩個月要下鄉(xiāng)采風一次,這也是當時領導非常提倡的,到附近的農村畫速寫,同時收集一些資料。那時候的報紙一共4個版,第1版是重要消息,第2版是農業(yè)、工業(yè)、財貿,第3版是文化,第4版是國際時事。其中農業(yè)農村占了很大一塊,需要提前準備一些繪畫素材,比如農村里各式各樣的用具,籮筐、籃子、馬燈、灶頭等。和我同一個辦公室的老同志起初很不理解我為什么每次下鄉(xiāng)都要畫這些具體的物件,直到當我畫插圖用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這些東西是畫畫的素材。這就是我們那個年代美編的生活。
當時的總編輯于冠西同志有很多設想,希望我們去實現。那時我們的攝影技術還不是很過硬,圖片也無法在報紙上做得很大,所以主要用畫來表現新聞,相當于畫新聞。于冠西大概是從清末民初的《點石齋畫報》上了解到這種形式,覺得非常好,問我們可不可以借鑒這個形式,自己開創(chuàng)一下試試。我們說好的,然后我自己去鄉(xiāng)下采訪,編成一篇短文,再配上一張圖。我記得曾經畫了麗水鄉(xiāng)下的一所小學,那個年代孩子很多,小學生如果有弟妹的話,會把弟妹也帶到學校里去,讓老師代管。這個舉措在當時作為新生事物來推廣,我畫了插圖,寫了文字,在報紙上發(fā)表后,不少人說我的文筆不錯。這對我是個非常大的鼓勵,后來我有不少插圖的文字都是自己寫的。
于冠西同志還有一項創(chuàng)新,他說以前漫畫基本上都是諷刺批評不良現象,現在看來也可以表揚好人好事。上世紀60年代,上?!缎旅裢韴蟆访佬g編輯樂小英、《人民日報》漫畫家苗地都是畫這種類型漫畫的,畫風輕松活潑。我們就按著于冠西的這個思路去畫這類東西。
總的來說,整個美術組的工作以畫插圖和表揚性漫畫為主,還有報紙版面設計、外出組稿、寫簡評等。我感覺那一段時間的報社生活很充實,我很喜歡,所做的工作也能讓領導和同事滿意。
采訪組:您在報社工作期間,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傅伯星:改革開放以后,我調到《浙江共產黨員》雜志當美編。這本雜志一共48頁,美編的工作量不大,領導對我說,你文筆不錯,時間也很充裕,這本雜志里的兩頁副刊也給你編吧。這樣,我就又編副刊,又當美編。
編副刊以后,我的采訪任務也多了,因為我要自己想點子去采訪。我寫得比較滿意的一篇文章是采訪《歌唱祖國》的詞曲作者王莘。當時,我在美院采訪一位老教授,聽說王莘原來是在寧波的,后來去了天津音樂學院當院長。我根據這個線索到天津去采訪王莘,采訪的主要內容就是《歌唱祖國》是怎么創(chuàng)作出來的。后來《參考消息》等報紙轉載了我寫的這篇文章。
慢慢地,我感覺自己的工作量還不夠飽和,我的想法就是利用空余時間盡量多做點事情,我就想要么另外辦一個美術報吧!
我寫了一個詳細的規(guī)劃,當時的總編輯鄭夢熊很有興趣,覺得這個點子好,就叫我寫一個申請報給省委宣傳部。他告訴我開始應該怎么寫,結尾應該怎么寫,最后是“如無不妥,請予批準”8個字。后來新聞出版局同意了,《大眾美術報》就這樣誕生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報社的條件雖然是艱苦的,但相對于其他單位來說已經很好了。那時,我老爸冬天到報社給我送棉衣,看到我辦公室里還有電爐,晚上食堂還提供夜宵,他非常驚訝,覺得條件很不錯。
報社領導對我非常照顧,在三年“困難時期”,他們晚上吃白饅頭總說吃不掉,叫我去給他們“代勞”。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我真正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溫暖。
采訪組:您對現在的年輕人有什么希望與寄托?有什么好的經驗可以分享?
傅伯星:我對現在的年輕人有一個總體印象,不管是報社的新一代同行,還是整個美術界的年輕人,都存在這么一個問題,就是動手能力不足。
我們那個年代,速寫本是隨身帶的,有空就會畫幾筆。而現在的年輕人,雖然擁有一流的電腦和畫畫工具,但手繪能力還不夠。
第二個問題是知識面太狹隘。我感覺現在學校里專業(yè)分得太細了,導致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知識面也隨著它的細化而細化,有些學生甚至連基礎知識都不懂。比如說美院雕塑系的同學要做一個文天祥的雕塑,問我,文天祥的胡子是怎么樣的?帽子上是不是有塊方的玉?我說,你們要把《文天祥傳》拿來看一下,搞清楚你要塑造的形象大概是在他什么年紀的時候,這樣你就知道該不該有胡子或者胡子有多長了。至于帽子上方的玉,真實的歷史上是沒有的,方的玉是戲劇的產物。
總之,我覺得美術編輯第一要有比較強的動手能力,第二要有比較廣的知識面。這是我的想法,不知道這個時代是不是還需要這些,也可能是我倚老賣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