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劍橋
摘 要:共享單車企業(yè)向消費者收取押金的性質與線下交易之押金性質不同,應被認定為債之關系,消費者在交付押金后無法保有其所有權,僅享有對共享單車企業(yè)的債權返還請求權,因而其只能向共享單車企業(yè)主張返還,不可任意穿透債的相對性原理而及于第三人。在此前提下,倘若企業(yè)破產后消費者仍無法追回其全部押金,除可適用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向股東追償等少數情形之外,該損失應依私法自治原則,由消費者個人承擔。
關鍵詞:共享單車;押金;讓與擔保;債權債務關系;消費者保護
中圖分類號:F72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298(2021)04(b)--05
2017年,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了“廣東省消費者委員會、省消委會訴陳等與廣州悅騎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一案。在該案中,廣東省消費者委員會、省消委會作為原告,起訴小鳴單車的運營方廣州悅騎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悅騎公司),要求悅騎公司停止拖延退還消費者押金的行為,其提出的主要理由為“悅騎公司提供的‘小鳴單車互聯(lián)網租賃自行車服務在押金退還方面存在侵權事實,侵害了眾多不特定消費者的財產安全保障權”“被告拖延退還或者拒絕退還消費者押金的行為,侵害了消費者財產權等合法權益”。被告悅騎公司則以押金無法退還是客觀的經營結果,而非惡意侵害消費者的權益為由進行抗辯。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過審理,最終以“保障消費者的財產權”為由判決悅騎公司向消費者退還押金。
該判決結果看似順理成章,亦以此彰顯了所謂“實質正義”,保護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被社會各界廣泛給予肯定(該案被譽為“‘共享單車消費公益訴訟全國第一案”、2017年度中國十大公益訴訟案件之一,并被廣東高院評為2018年度涉互聯(lián)網十大典型案例之一、廣州法院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十大典型案例之一)。但是,若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在本案中,無論是原告的訴訟理由亦或法院的判決說理,均未對共享單車押金的性質作出明確界定,僅以“侵害消費者的財產權”作為要求悅騎公司返還押金的理由。在筆者看來,這樣的說理方式難以確定返還押金的請求權基礎為何,不具有較強的說服力,亦有損判決結果的公信力,似使該案有“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嫌疑。
具體而言,該案裁判在論述的過程中,消費者財產權的性質并未說明。從該案所援引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來看,其也僅規(guī)定了消費者的“財產安全保障權”,并沒有明確該“財產安全保障權”究竟是債權,還是物權,抑或是其他財產權利。需知在不同財產權性質的認定下,法律效果將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向。申言之,若是債權被侵害,在一般情況下即應訴諸違約損害賠償尋求救濟,特殊情況下若構成故意悖俗侵害他人債權亦可轉向侵權損害賠償尋求救濟;若是物權被侵害,則應視具體情形主張物權請求權或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救濟。
因此,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最終導致悅騎公司所負的究竟是返還原物、違約損害賠償、侵權損害賠償中的哪一項或哪幾項義務以及相應的義務范圍無法被明確,并且悅騎公司所提出的對拖延退還押金“非惡意”的抗辯能否成立亦不能準確說明。因此,該判決不僅在邏輯上存在較大缺陷,在實際執(zhí)行中亦會產生困擾。由此可見,共享單車押金性質的界定對于確定消費者權利救濟的請求權基礎以及對其具體的保護方式至為重要。
1 共享單車押金性質論爭
因我國實證法對押金擔保未置一詞,導致學說上對其性質的理解莫衷一是,現(xiàn)將不同學說羅列如下,并結合共享單車領域押金擔保的特點逐一進行分析。
1.1 金錢質押說
將押金擔保理解為金錢質押為較多學者所認同。其法律關系的構造在于,債務人將其所有的金錢交付于債權人占有,并為債權人在該部分金錢之上設立動產質權,當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或發(fā)生其他法定或當事人約定的情形時,債權人即可以該部分金錢在其債權范圍內優(yōu)先受償。
依金錢質押說,共享單車企業(yè)僅對其收取的押金享有質權,消費者依然為押金的所有權人,在消費者注銷騎行資格且無其他違約行為時,直接行使返還原物請求權取回押金。
金錢質押說在前互聯(lián)網時代是押金性質的絕對通說,《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5條為其提供了規(guī)范基礎,該條規(guī)定:“債務人將其金錢以特戶、封金、保證金等形式特定化后,移交債權人占有作為債權的擔保,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時,債權人可以以該金錢優(yōu)先受償”。根據該條規(guī)定,只要作為擔保的金錢被特定化,在外觀上可以識別為特定主體所有,其就可成立金錢質押。在前互聯(lián)網時代的押金使用場合(典型如房屋租賃合同、旅客住宿合同),接受押金的債權人通常并不會將該部分金錢投入流通領域,而是將其按照歸屬的不同債務人分開封存管理,此時即滿足了上述85條的規(guī)定,該擔保可以構成質押。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將押金擔保的性質認定為金錢質押最重要的因素是,該部分押金已退出了流通領域,完成了特定化,與普通的動產無甚差異,如此才能排除適用“金錢占有即所有”的規(guī)則。而共享單車企業(yè)向用戶收取的押金卻無法滿足上述條件。
首先,共享單車企業(yè)并未做到將每個消費者繳納的押金特定化。由于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措施,企業(yè)極可能將自有資金與收取的大量押金混同至同一賬戶下。即便遵循交通運輸部等部門頒布的指導意見的要求,嚴格區(qū)分企業(yè)自有資金和用戶押金(《交通運輸部、中央宣傳部、中央網信辦等關于鼓勵和規(guī)范互聯(lián)網租賃自行車發(fā)展的指導意見》第(十二)條:……企業(yè)對用戶收取押金、預付資金的,應嚴格區(qū)分企業(yè)自有資金和用戶押金、預付資金,在企業(yè)注冊地開立用戶押金、預付資金專用賬戶,實施專款專用,接受交通、金融等主管部門監(jiān)管,防控用戶資金風險),但用戶資金仍可以混同,亦難以認定構成特定化。
其次,如上所述,共享單車企業(yè)所收取的押金并不處于封存狀態(tài),而是被投入到市場中,如此,該部分押金即進入流通領域,成為流通物,必須適用“金錢占有即所有”的規(guī)則,使該部分金錢的占有人——共享單車企業(yè)或其他現(xiàn)實占有人——獲得對金錢的所有權。
最后,因共享單車押金的收取時間在消費者實際用車之前,導致?lián):贤扔谧赓U合同而成立,進而使得擔保權成立于主債權之前,突破了擔保物權的從屬性規(guī)則(或有觀點認為擔保物權的從屬性規(guī)則更多是立法政策使然,不具有天然的正當性,法律完全可以承認獨立性的擔保類型。參見崔建遠:《“擔?!北妗趽7夯锥藝乐氐乃伎肌?,載政治與法律,2015年第12期。因本文主要論題不在于此,故不對該問題展開討論,僅以當前主流觀點為據)。
因此,在共享單車行業(yè),押金擔保不可構成金錢質押。
1.2 權利質押說
持該學說的學者將貨幣理解為一種有價證券,認為其代表了購買權,是一種權利證書,因此,貨幣可以成為適格的權利質押標的物。當消費者將用于擔保的押金交付與共享單車企業(yè)后,即相當于為共享單車企業(yè)設定了一項權利質權。
該學說將金錢定義為一種權利憑證而非流通物,表面上使“金錢占有即所有”的限制與現(xiàn)有的典型擔保物權類型相調和,但其事實上并不具有實際價值。
前已述及,確定共享單車押金性質的目的在于明確消費者取回押金的請求權基礎為何,若使共享單車企業(yè)僅享有對押金的擔保物權,則消費者仍對其押金享有所有權,滿足條件時直接行使返還原物請求權這一物權請求權即為已足,反之,若使消費者失去對其押金的所有權,其就僅享有對共享單車企業(yè)的返還請求權,此債權請求權不可突破相對性及于第三人,效力顯然更弱。
由此反觀權利質押說,定義的改變無法否認流通于市場中的金錢仍需遵循“占有即所有”之規(guī)則,當作為押金擔保的金錢流轉于第三人之手時,為交易安全迅捷之考慮,該第三人必須享有對押金的所有權,因此最終的法律格局亦是使消費者喪失對押金的所有權,無法真正達到在權利質權下權利人不喪失出質權利的效果,上述將押金擔保認定為擔保物權所欲產生的實際價值亦不能實現(xiàn)。
1.3 債之關系理論
通過以上對金錢質押說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共享單車領域的押金擔保無法構成質權的主要原因是該領域的押金并未特定化,導致其流通物的屬性依然存在,進而使“金錢占有即所有”這一規(guī)則橫亙其中。進一步來說,此亦表明所有欲使消費者在交付押金之后仍然保有對該部分押金所有權的學說無法成立。在此之下,自然的邏輯推論便是:消費者將押金交付給共享單車企業(yè)后,該部分押金的所有權即從消費者移轉到共享單車企業(yè),唯消費者對企業(yè)享有債權請求權,此即債之關系理論。具體而言,共享單車企業(yè)負有一個從給付義務,即在消費者注銷騎行資格,未造成單車毀損滅失,或有其他合同約定的扣減押金的事由時,依消費者請求返還相應數額的押金。
顯而易見,債之關系理論是在現(xiàn)行法的框架下最符合邏輯、最為清晰的結論。然而,或有論者稱,若遵行該結論,將導致消費者的利益無法受到充分保護:在消費者在失去押金所有權,而僅對共享單車企業(yè)享有債權返還請求權的情形下,當該企業(yè)資金鏈斷裂、導致資不抵債進入破產程序時,消費者的地位即與企業(yè)的其他普通無擔保的債權人一致,必須進行平等受償,消費者群體本身數量已極為龐大,若再有其他債權人的加入,將進一步稀釋消費者可被退還的押金數額,加之共享單車企業(yè)本身已無償債能力,最終消費者可以退到多少押金甚至能否收到退還的押金皆存在巨大疑問。反之,若令消費者始終擁有對其押金的所有權,在企業(yè)破產之時,可以直接行使其返還原物請求權,除因善意取得等少數情形之外,無論押金流轉于何人之手,皆可直接取回,如此,其利益必然會得到更好的維護。
然而,前已論及,押金擔保無法構成質押,又因該種擔保方式以移轉金錢占有為必要條件,自然亦不能構成抵押。那么,是否存在一種理論,可以在遵循“金錢占有即所有”規(guī)則的同時,強化對消費者的保護呢?《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的出臺似乎為此帶來了曙光,此即讓與擔保制度。
1.4 讓與擔保
讓與擔保是指債務人或第三人為擔保債務人之債務,將擔保標的物之財產權移轉于擔保權人,而使擔保權人在不超過擔保之目的范圍內,取得擔保標的物之財產權,于債務清償后,標的物應返還于債務人或第三人,債務不履行時,擔保權人得就該標的物優(yōu)先受償。其中所指“財產權”在大多數情況下表現(xiàn)為所有權。
在《民法典》之前,《物權法》對擔保物權的類型嚴格限制,除其明文規(guī)定的抵押、質押、留置之外,任何基于當事人個別合意創(chuàng)設的新的“擔保物權”類型皆不可發(fā)生物權效力。然而,《民法典》的頒行打破了這一限制。
《民法典》第388條在《物權法》第172條第一款第一句(“設立擔保物權,應當依照本法和其他法律的規(guī)定訂立擔保合同?!保┑幕A上增加了一句:“擔保合同包括抵押合同、質押合同和其他具有擔保功能的合同”,該句的增加使我國的擔保體系從形式擔保轉向實質擔保。申言之,認定是否構成擔保物權,不再拘泥于是否屬于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典型擔保物權類型,而是采功能主義,只要其合同約定具有擔保的屬性,外加可以進行有效的外部公示,即可成立擔保物權,典型如融資租賃、保理、所有權保留買賣等,在《民法典》及相關制度為其增加了公示手段后,上述非典型擔保事實上已均可設立擔保物權(或有論者以該實質擔保規(guī)則的確立為由來證明物權法定原則在我國《民法典》中已被否棄,在筆者看來,此種觀點顯系誤認,第一,我國《民法典》第116條規(guī)定:“物權的種類和內容,由法律規(guī)定”,該條明確肯定了物權法定原則;第二,從實質上說,實質擔保規(guī)則之所以被肯定,系因《民法典》第388條第一款第二句的增加,這正是物權法定原則的體現(xiàn),試想,若無此增添,實質擔保何以存在?《民法典》正是貫徹了物權法定的規(guī)則,通過該規(guī)定概括提供了更加豐富的擔保物權類型)。
基于《民法典》388條和最高人民法院第九次《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71條(“債務人或者第三人與債權人訂立合同,約定將財產形式上轉讓至債權人名下,債務人到期清償債務,債權人將該財產返還給債務人或第三人,債務人到期沒有清償債務,債權人可以對財產拍賣、變賣、折價償還債權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合同有效?!保┑囊?guī)定,讓與擔保作為非典型擔保的一種已被法律和司法實踐明確肯定。如此看來,對于共享單車行業(yè)押金擔保的性質,似可被認定為讓與擔保:基于金錢“占有即所有”的規(guī)則,當消費者將押金交予共享單車企業(yè)后,即相當于為其設定了一個讓與擔保之擔保物權,企業(yè)因此取得了該部分押金的所有權。同時,因讓與擔保規(guī)則的限制,企業(yè)所取得的并非完全意義上的所有權,因該所有權之移轉僅以擔保債務實現(xiàn)為目的,故此,擔保權人雖取得標的物之所有權,然其僅得于此目的范圍內行使該所有權,當債務已清償完畢后,該所有權即應返還于設定讓與擔保之人;當債務不履行時,擔保權人即可就該標的物拍賣、變賣受償或估價后取得完全所有權,但無論何種受償方式均必須經過清算,而不可徑自取得完全所有權,若清算后擔保物的價值高于所擔保的債權額,在受償之后擔保權人需將超過部分返還于設定擔保權之人。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讓與擔保的引入似乎很好地化解了強化消費者保護之目的與“金錢占有即所有”規(guī)則之間的沖突:在消費者未出現(xiàn)違約行為,注銷騎行資格后,其就重新享有所交付押金的所有權,在共享單車企業(yè)未能返還押金的情況下,即可對該部分押金主張所有物返還請求權,與上文所述的針對共享單車企業(yè)的債權返還請求權不同,該請求權基于所有權而產生,系物權性質的返還請求權,除非因善意取得等原因導致消費者失去對押金的所有權之外,消費者可以向包括共享單車企業(yè)的任何占有其押金之人主張該請求權繼而取回押金。
然而,若遵行上述推論,顯然是錯誤地理解了動產讓與擔保制度以及《民法典》創(chuàng)設實質擔保的前提條件。
動產讓與擔保這一擔保方式的出現(xiàn)和普及,系為了回應現(xiàn)代經濟發(fā)展對擔保制度提出的新要求,即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擔保物的效用,使其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分離。在大陸法系傳統(tǒng)的擔保制度中,不動產抵押以及權利質權即可實現(xiàn)前述功能,而在動產擔保領域存在的動產質押,卻必須將擔保物的占有移轉于質權人,無法實現(xiàn)前述的價值分離。在這一背景下,通過占有改定方式完成公示的讓與擔保制度,作為大陸法系傳統(tǒng)民法中唯一實現(xiàn)了擔保權人和占有人分離的動產擔保制度,就顯得尤其適應經濟生活的需求。由此可以看出,動產讓與擔保的構造在于,設立動產讓與擔保之人與相對方達成擔保物所有權移轉的合意,并通過占有改定完成公示,使相對方獲得擔保物之所有權而其仍保留擔保物之占有,得對擔保物進行使用、收益。因此,動產讓與擔保與動產質押的核心區(qū)別在于權利之設立是否以移轉擔保物之占有為要件,若需移轉,則為動產質押;無需移轉,則為讓與擔保。
由此反觀共享單車領域的押金擔保,消費者需將其金錢占有實際移轉于共享單車企業(yè),因此并不符合典型的讓與擔保的構造。退一步講,即便為此冠名“讓與擔?!?,其與質押有何區(qū)別?兩者所面臨的困境并無二致,均不可避免地受到“金錢占有即所有”規(guī)則的挑戰(zhàn),為保護交易安全,共享單車企業(yè)取得的必須是押金的完全所有權,因此所謂的“調和沖突”也只是存在于臆想之中,事實上并不能實現(xiàn)。
2 如何定性——對消費者保護的質疑
在僅剩的讓與擔保被否定后,將只有債之關系理論可被采納。然而,如何回應該學說可能會削弱消費者保護之批評?
在筆者看來,所謂“消費者保護”在此處不應被過分放大而使其成為反對債之關系的理由。
首先,根據私法自治的要求,作為完全行為能力人參與社會交往,除行為自由、效果自主之正面保護之外,行為人亦需遵從風險自擔之規(guī)則,對因法律交往所生之風險自負其責。然多數人或無意忘記、或有意規(guī)避,一旦在法律交往中受到不利便不加區(qū)分地尋求救濟。殊不知,有些不利正是其所應承受之交往代價,本就無法彌補,共享單車押金之損失應屬其一。
其次,消費者保護不可凌駕于其他利益群體保護之上,與共享單車企業(yè)進行交易的相對人以及后續(xù)的交易對象之利益均無任何理由受到劣后對待。更何況,社會經濟整體穩(wěn)定的重要性反倒應先于有限的消費者之利益優(yōu)先考量,否則,被現(xiàn)代法律制度所確立的有限責任、破產程序等風險規(guī)避措施將名存實亡,進一步破壞人們參與社會經濟活動的積極性。
再次,論者多視消費者為孤立之個體而將其歸入“弱者”行列,繼而對其施以更多同情。然而,一方面,消費者與其他和共享單車企業(yè)交易之人難以判斷孰為弱者;另一方面,共享單車押金至多不過300元,即便全部損失亦不涉及生存利益,“保護弱者”之政策判斷師出無名。不分場合動輒祭出“保護弱者”之大旗,恐怕只能將問題的討論引向歧路。
最后,需要明確的是,本文所說“消費者保護”不應被過分放大系指消費者在主張其押金權利時不可任意突破共享單車企業(yè)而轉向其他第三人,非指消費者不應為其正當權利而斗爭。但是,在企業(yè)破產之后仍無法清償的部分,即應被歸入正常的經營風險之列,除非有證據證明其股東存在《公司法》第20條第3款(“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保┲袨槔^而適用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否則亦不應要求投資者為其經營失敗擔責。
3 結語
由于互聯(lián)網這一因素的介入,消費者繳納予共享單車企業(yè)的押金已經無法同前互聯(lián)網時代的押金擔保一樣完成特定化,且由于幾乎所有共享單車企業(yè)均利用該部分巨額資金進行對外投資獲取收益,押金由此進入市場流通領域。因此,共享單車企業(yè)所收取的押金系流通物,必須適用“金錢占有即所有”之規(guī)則,其性質不可被認定為質押,亦無法成立讓與擔保,消費者無法保有押金的所有權,僅享有對共享單車企業(yè)的債權返還請求權。
債之關系的認定雖然可能造成部分消費者的押金最終無法被退還,但衡諸與共享單車企業(yè)進行交易的第三人利益保護、保持市場經濟參與者對交易風險的心理預期以及維護現(xiàn)有法律制度和社會經濟的整體穩(wěn)定等因素,消費者利益保護顯然不應被過分抬高,最終無法追回的部分押金應視為其進行法律交往的風險,根據私法自治原則由其自身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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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he Nature of Shared Bicycle Deposit
Law School of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 SHI Jianqiao
Abstract: The nature of the deposit collected by shared bicycle corporations from consumers is different from the nature of deposits for offline transactions. It should be recognized as a debt relationship. Consumers cannot retain the ownership after paying the deposit, and only enjoy the right to request the return of the creditors rights to the bike-sharing company. Therefore, it can only claim repayment to the shared bicycle corporations, and cannot arbitrarily penetrate the principle of relativity of debt to other parties. Under this premise, if consumers still cannot recover their full deposits after the enterprise goes bankrupt, except for a few cases where the corporate personality denial system can be applied to recover from shareholders, the losses should be borne by consumer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autonomy spirit of private law .
Keywords: shared bicycle;deposit;security transfer;credit-debt relationship;consumer prot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