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紅塵

1

沒想到嘉晨的叛逆期會來得這么快。

他開始偷偷吸煙，學(xué)著周潤發(fā)的樣子酷酷地吸上一口，然后嗆得滿臉通紅。他不再喊我媽媽，而是老氣橫秋地叫我大姐。他的日記里還出現(xiàn)了一個女生的名字，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他竟然和我翻臉，臉紅脖子粗地說我侵犯他的隱私。

我不屑——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小屁孩，有什么資格和我談隱私？

他有很多網(wǎng)友，嘀嘀咕咕地聊一些我聽不懂的名詞。有一次居然還聊起了生孩子的話題，他說，將來我一定要生個女孩，女孩乖，將來還會給她老爸我洗腳，如果生個男孩，我就一把掐死他。

我目瞪口呆，這是一個才16歲的高一男孩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話題？我走上前一把關(guān)了他的電腦，然后警告他：“再這么瞎聊，當心我現(xiàn)在就掐死你！”嘉晨笑嘻嘻摟著我的脖子：“大姐，我知道你舍不得，你把我掐死了，到哪里去找這么帥的兒子呢！”

我哭笑不得?，F(xiàn)在的孩子，很多時候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2

和一個朋友聊起這件事，她說，青春期的孩子雖然叛逆一點，但不是不講道理的，一定多實施欣賞教育。

欣賞教育？這個誰不知道？可問題是我不知道李嘉晨有什么值得欣賞的地方。搗蛋，貪玩，這么大了連襪子都沒自己洗過一次。他的班主任已經(jīng)打了幾次電話了，說嘉晨的成績一直提不上來，其實他底子還是不錯的，就是貪玩，讓我這個當媽的可要多操點心。

我把這話當圣旨，每天一絲不茍地監(jiān)督嘉晨。沒想到這小子跟我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那天他說在書房里做作業(yè)，讓我別打擾他。我就真的沒敢打擾他，就連打掃衛(wèi)生都是躡手躡腳的，心想如果他天天這么勤奮，讓我做啞巴都行。

可是漸漸地便覺得不對勁了。嘉晨已經(jīng)在書房里一頭扎了很久，中間連出來撒泡尿都沒有，這不太像他的一貫作風。悄悄打開門一看，他竟然戴著耳機在電腦上看動畫片！

我很生氣：“李嘉晨，你幾歲？都快考試了，居然還有臉看這么幼稚的東西！”

那天下午，我苦口婆心地給嘉晨上了一課。我告訴他人的青春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我告訴他現(xiàn)在工作這么難找，再不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就考不上好大學(xué)，考不上好大學(xué)將來就只能一輩子灰不溜秋地為吃喝拉撒奔波;我告訴他我這是為他好，我要為他的將來負責……

我說得義正嚴詞口干舌燥，滿以為嘉晨一定會好好承認錯誤，誰知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大姐，你現(xiàn)在的樣子很像是提前進了更年期，知道嗎？”

我忍無可忍，終于發(fā)飆了。我一把扯掉了嘉晨的耳機，然后罵他混小子，罵他一塊爛泥抹不上墻，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然后讓他滾。

說到底，欣賞教育終究不如批評教育來得直接和過癮。

嘉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真的滾了。

3

嘉晨整整一下午都沒有回來。

我的怒火漸漸平息，想起當年自己上高中的時候，就因為做作業(yè)時偷照鏡子被媽媽說了一句臭美便賭氣一天不吃飯。如今對嘉晨，我是不是太粗暴了？

天已經(jīng)黑了，我越來越焦躁不安，嘉晨冰冷的眼神讓我害怕。他會不會出事？會不會賭氣離家出走？偶爾有電話過來，每一次都讓我心驚肉跳，生怕是醫(yī)院或者派出所打來的。

晚上八點，嘉晨還是沒有回來。我終于崩潰，失魂落魄地坐在小區(qū)門口路邊的臺階上，淚水狂流，連死的心都有。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停在了我面前——是嘉晨！他蔫蔫地站在不遠處打量我。我很沒出息地撲了過去，抱著他號啕大哭。

嘉晨告訴我，其實他早就回來了，但是一直不敢回家，怕我還生他的氣，怕我問他“不是滾了嗎，怎么又回來了”。然后他一個人在街上晃蕩，繼而就看見了焦急不安的我。

我的眼淚不停地掉，很想告訴他，如果你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媽也不想活了。但是想了想終于沒有說，我不能讓他覺得我在妥協(xié)。于是我擦擦眼淚問他吃飯了沒有，嘉晨說：“吃了一碗過橋米線?！蔽艺f：“凈吃些沒營養(yǎng)的東西！”嘉晨訕訕地笑了：“我就知道老媽最疼我?！?/p>

4

從那天起嘉晨乖了很多。他調(diào)皮搗蛋，讓我很煩;他安靜了，我又總覺得不放心，懷疑這只是一種表象。

朋友說得不錯，做媽媽的不能只負責孩子的吃喝拉撒，要多關(guān)心他的內(nèi)心，這樣才能真正走近他。

我記得那天嘉晨在電腦上偷看的動畫片是《灰太狼和喜羊羊》。這是一部很老的動畫片，我早就聽說過，但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于是在電腦上下載了幾集看，居然很搞笑。那個聰明可愛的喜羊羊，那個愚蠢滑稽的灰太狼，還有動不動就拿著平底鍋敲它腦袋的紅太狼，都讓人忍俊不禁。

和嘉晨聊起這部動畫片，問他最喜歡里面哪個角色。嘉晨打量我一眼，確定我真的只是隨便聊聊而不是下的什么圈套，這才告訴我說，他最喜歡懶羊羊。我不解，他不是應(yīng)該喜歡聰明勇敢的喜羊羊嗎？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做人要做喜羊羊，嫁人要嫁灰太狼。

嘉晨說：“做懶羊羊多好啊，可以天天躺在草地上睡大覺，也不用去參加這樣那樣的補習(xí)班。”說完了發(fā)現(xiàn)自己跑嘴，訕訕地望著我笑。

我有些心酸，或許我真的給他壓力太大了，便輕描淡寫地轉(zhuǎn)過話題，問嘉晨我像誰？嘉晨說：“你發(fā)脾氣罵人的樣子和紅太狼有得一拼，就差手里少一平底鍋！”我不服氣，難道我就真的那么兇？嘉晨嬉皮笑臉說：“不過，你可比她漂亮多了，算是個美女。”

我笑了，決定原諒他，看他承認我是個美女的份上。

嘉晨又說：“現(xiàn)在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了，看個動畫片，笑一笑，覺得輕松些。放心，你兒子不是笨蛋，一定會好好用功，將來考個重點大學(xué)讓你給別人炫耀炫耀！”他的表情有點鄭重，我鼻子一酸，很沒出息地又想哭了。

我不再每天盯著嘉晨，而他也真的自律了很多，每天準點上學(xué)，從不逃課，回來老老實實做作業(yè)，偶爾看一會兒動畫片，也都是適可而止。

但到底是不放心，拐彎抹角問起他日記里那個女孩的情況。嘉晨愣了半天，然后詭異地望著我笑：“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喜歡她了，我還是考上大學(xué)吧，聽說那里優(yōu)秀漂亮的女孩多?！?/p>

我笑了，這個臭小子，但是他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分享于我，這種感覺多么好。

5

沒想到生活步入正軌，我卻生病了。疲倦，不斷地發(fā)燒。醫(yī)生說我的卵巢上長了個東西，需要盡快手術(shù)。他安慰我：“別怕，有我呢?！蔽夜首鬏p松：“沒有我這個紅太狼，喜洋洋不就更輕松快活嗎？”事實上，我怕得要死，還沒有看到兒子長大成人，我怎么舍得離開他？

做完手術(shù)，病理結(jié)果也出來了，是良性的。嘉晨拉著我的手笑了，我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肆無忌憚地傾瀉下來。

嘉晨似乎在一夜間長大了。他在醫(yī)院里跑前跑后，給我擦臉、喂飯，忙完后就坐在走廊里看書。擔心影響他學(xué)習(xí)，他卻批評我：“你生病了我肯定要照顧你，不然養(yǎng)兒子有什么用？”看著嘉晨下巴上剛剛冒出的毛茸茸的胡茬，我的心里充滿了酸酸軟軟的感動。

上高二的時候，嘉晨個子又躥高了很多，他依舊大大咧咧，高興的時候會挎著我胳膊在同學(xué)面前炫耀：瞧，這個美女是我姐！

班主任對他的表現(xiàn)也很滿意，說他進步很快，如果成績穩(wěn)定，將來考個一本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嘉晨沖我眨眨眼睛：“不要抱太大希望哦，萬一考不上了你會傷心的?！?/p>

可是我親愛的兒子，就算真的考不上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你能健康快樂地生活，就是媽媽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