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山

1946年3月初的四平城里，國民黨的正規(guī)軍還沒有到東北，只有重慶派來個“接收大員”劉翰東，組成了偽省、市政府，緊接著招募一些散兵游勇、流氓土匪和偽滿洲國的“鐵石部隊”組成了遼北省保安隊。

3月4日這天，將近中午，偽四平市政府地政科主管城內(nèi)房產(chǎn)業(yè)務(wù)的小蘭，正在辦公室和被土匪強占住房的老大娘談話，忽聽有人喊了一聲：“小蘭，外面有人找！”

“你是——”小蘭出去一看，這人頭戴火狐貍皮長耳大帽，身穿禮服呢面的羊皮襖，前襟的一角撩起斜掖在青絲腰帶上，腳穿一雙半高腰黝黑閃亮的馬靴，除了他那黑里透紅的面孔和端正的五官外，單瞧這路打扮，真和街里那些土匪頭子一模一樣。小蘭看到這兒，不由心里暗問自己：這是誰呢？我們老家遠親近友，論輩也沒交下這么個“人物”呀！

“嘿嘿，真是‘官升脾氣長，貴人忘性大！”這位不速之客順手脫掉帽子說，“好好端詳端詳吧！”

“哦！”小蘭聽對方的話音倒挺熟，忙戴上近視眼鏡一看，驚喜得岔了聲，緊緊握住那人的雙手，“哎呀！是你呀，大老孫！”于是兩人進了屋。說話間，公務(wù)人員都下班吃午飯去了，屋內(nèi)就剩下小蘭和大老孫倆人了。小蘭帶著幾分斥責(zé)的口氣問：“大老孫，你咋干上‘降隊了？咳咳，你呀！”

“我？”大老孫撒目一下四外沒人，轉(zhuǎn)身推上門，回屋朗聲笑道：“我怎么的？我還是我！”“那你這是故意偽裝的？”小蘭試探著問?！耙矮F還有保護色呢！”大老孫對自己的老相識說，“闖胡匪窩，沒個走江湖的派頭，能飛馬穿過三鎮(zhèn)九卡百十里路嗎？”“騎馬來的？”小蘭瞪著吃驚的眼睛，“那你一定……”

“無事不登三寶殿呀！”大老孫豪爽地回答，“上級……”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里閃著警覺的亮光。小蘭說：“到我家好好商量商量去，這里不是談話之地?！?/p>

出了大樓，小蘭見外面沒有馬，忙問大老孫：“你的馬呢？”

大老孫答道：“放在一面城了！”

倆人吃著飯，小蘭問大老孫：“組織上要我?guī)椭阕鍪裁垂ぷ餮?？?/p>

大老孫這才說：“想求你協(xié)助搞一張四平市八馬路以東——黃家屯、四家子到一面城這一帶的平面地圖！”

“有?！毙√m說，“還都是航空寫真（空中攝影）的呢。不過……”“很難搞嗎？”“平時都歸我保管。自從時局緊張后，大胖子怕丟了地圖拿他問罪，三天前就把一些地圖轉(zhuǎn)移進機密保險柜里鎖上了，保險柜的鑰匙都由大胖子自己帶著，晝夜不離身。”

“哦！是這樣?！贝罄蠈O用左手摸著方下巴，緊皺著兩道濃眉，“那我們就先從大胖子的鑰匙上打打主意！”接著態(tài)度特別堅決地對小蘭說：“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要把這張地圖搞到手！因為過兩天解放四平時，我們部隊急需這種地圖。”“若是能容我兩天空兒，先把開保險柜的鑰匙搞到手，就好辦了。”小蘭想等待時機?！霸谲娛律?，時間就是勝利！”大老孫斬釘截鐵地說，“上級要求我明天午后務(wù)必把這張地圖帶回去。咱倆一定得分秒必爭，連夜行動！”

“好好好！”小蘭一聽大老孫說任務(wù)如此緊迫，就毫不動搖地表示，“豁出命也一定領(lǐng)你把地圖弄到手就是了！”

于是他倆趕緊放下飯碗，仔細思謀起行動計劃來。兵荒馬亂的關(guān)門早，夜里十點多鐘，大街上已路斷人稀，除敵人雜牌部隊的哨兵，抱著長槍在寒風(fēng)中跺著凍麻木的雙腳，發(fā)出“噠噠”聲外，遠處一片漆黑寂靜。

小蘭和大老孫兩人都是短打扮，腳穿軟底鞋，大老孫綁腿里插一把雪亮的匕首。小蘭和大老孫緊貼墻根，借著微弱的星光，從背街穿過三個胡同，繞過敵人哨兵，剛到大胖子家的院墻外，小蘭只顧趕道兒，不想“啪啦”一聲，絆在地上的碎盆碴上。不遠處，匪哨兵扯著嗓子喊：“哪一個？口令！”小蘭聽見那家伙把槍栓扳得噼啪響，有些發(fā)毛。大老孫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見過陣勢的人，小聲對小蘭說：“別怕，快靠墻上，我來對付他！”大老孫忙把右手往嘴上一捂，學(xué)起貓叫喚來：“喵——喵——喵——”那哨兵剛過來兩步又踅了回去，放下端著的大槍，罵罵咧咧地嘟囔著：“把老子嚇了一身冷汗！”

大胖子家院墻不高，小蘭蹬著大老孫的雙肩攀上墻，剛伸手去拉大老孫，只見大老孫來個旱地拔蔥，往上一躥，用手一點墻脊，翻身已經(jīng)到了院里，又回手把小蘭接下地去。他倆摸黑把各自腳上的鞋子用毛巾包好，走到房門前，撬下門上的玻璃，撥開門閂進了外屋。只聽里屋大胖子睡得正香，打呼嚕聲如同沉雷，大老孫就撥開里屋門上的暗鎖，慢慢地把門推開一道窄縫兒，聽見其他幾個人也都在沉睡。

大胖子家小蘭常來，冬天屋里總燒得像火盆一樣，大胖子每當(dāng)從外面回來，總好把棉衣脫下，順手掛在門旁的衣架上。小蘭知道，大胖子習(xí)慣把開保險柜那串鑰匙放在棉襖外罩的右插兜。小蘭躡手躡腳地走到衣架前，認準(zhǔn)了大胖子的衣服后，把手輕輕地伸進右面的兜里去，摸了個底朝上，只有個小手絹在里頭，沒見鑰匙。小蘭不由得心里涼了半截，趕緊又把手伸進左面衣兜里，不想，那里僅有個小筆記本兒，還是沒有鑰匙。這回小蘭有些穩(wěn)不住神了，心跳得直打肋巴骨。大老孫附在小蘭耳根問：“沒有？”小蘭用手在大老孫眼前擺了擺。小蘭一急，忘了警惕，剛要打亮手電，大老孫又貼在小蘭耳根說：“別打亮，不要慌！”大老孫拽拽小蘭的棉褲，小蘭明白了，輕輕走到炕頭，在大胖子好放棉褲的柜蓋上摸了半天，連棉褲影子也沒看見。這時小蘭急得腦門兒冒了汗，耳朵嗡嗡直響，抓心撓肝，亂了思緒。大老孫仍是非常沉著冷靜，捅小蘭一下，把手電朝地上晃了晃，小蘭借手電的余光，四下一撒目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棉褲被大胖子枕在自己的頭下了。小蘭這才想起：白天大胖子在班上曾罵過“降大桿子”真做損，抱走了他家的被褥和枕頭。

棉褲是找到了，怎么往出掏鑰匙呢？這可沒那么方便了。一來，棉褲橫疊著;二來，動彈人家腦袋瓜兒，就是再覺大的人也得被驚動醒呀！小蘭想不出好主意，大老孫已從衣架上把大胖子的棉襖取來疊好，塞給小蘭拿著，他自己拔出匕首，湊到炕沿前，用手輕緩地托起大胖子的后腦勺兒，把那條當(dāng)枕頭的棉褲很敏捷地抽下來，小蘭也很機敏地把手中的棉襖放在炕沿里。大老孫像托著個一觸即爆的雷管那樣，小心地把大胖子的大腦袋放到棉襖上。大胖子睡得正酣，“吧嘰”兩下嘴，說句夢話，翻個大身，又繼續(xù)打起呼嚕來。

小蘭和大老孫腳跟腳走出房門外。大老孫從大胖子棉褲兜里掏出一串鑰匙，小蘭看看說：“一點兒不錯。”大老孫喜出望外，把事先寫好的紙條“借你鑰匙一用”塞進那棉褲兜里。他們顧不上關(guān)門，火速翻過院墻，東繞西拐，一陣小跑，來到偽市政府亮著大燈的走廊里，轉(zhuǎn)眼工夫，走進辦公室，來到機密保險柜前。

開保險柜大暗鎖沒費吹灰之力，可開小暗鎖時就卡殼了，兩人急得躥火冒煙，還是沒門兒。大老孫把能插進孔的鑰匙都試了一遍，還是紋絲沒動。大老孫想了想，對小蘭說：“大胖子真狡猾，準(zhǔn)是把開小暗鎖的鑰匙單放在別處了。”小蘭一聽這話有理，打開大胖子的幾把抽屜鎖，到底在文件底下翻出了開小暗鎖的鑰匙，開了小暗鎖，大老孫對小蘭說：“你快把對號鎖擰開，我到樓外瞭望?！毙√m撳住對號鎖轉(zhuǎn)鈕，左旋三周右旋兩周，對準(zhǔn)到6L235號上，心里樂開了花。剛要去拉保險柜大鐵門，大老孫跨前一步，撥開小蘭的手問：“門上有沒有報警裝置？”經(jīng)他一問，才把忙蒙了的小蘭提醒過來：“有，開門，樓上的汽笛就叫喚起來！”“開關(guān)在哪兒？”“和走廊的大燈是一個電源?！?/p>

小蘭和大老孫忙到門外斷了電源。他倆動作非常麻利，取出地圖后，重新把保險柜鎖好，把所有的鑰匙一齊放進大胖子那個抽屜里，讓他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吧！出大樓前，大老孫又順手把走廊大燈的電源合上。到小蘭家，已過小半夜了。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天已大亮。大老孫、小蘭各種身份證、通行證一應(yīng)俱全，他們順利地通過幾道哨卡，出了小東門，按計劃把“陣地”一一視察完畢，到一面城交通點備妥戰(zhàn)馬，大老孫和小蘭握手告別：“幾天后再會。多謝你的支持！”小蘭揮手：“早點兒打進城來！等待你們勝利的消息！”

大老孫打馬飛奔，轉(zhuǎn)眼不見了。

選自《民間故事》2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