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中
三十多年前,月餅還很奢侈。但即使家里再窮,父母每年也會在中秋節(jié)前咬牙買上八個月餅。
月餅一買回來,就被娘高高地掛在了屋梁上。未經(jīng)娘的允許,絕對不可以打月餅的主意,因為這是走親訪友的禮品。
有一天下午放學(xué)后,娘不在家。我禁不住誘惑,搬來桌子和椅子,把裝月餅的籃子取了下來。原本我只是想聞聞,但實在忍受不了月餅香氣的誘惑,就小心地把捆月餅的繩子解開,又把紙打開,八個圓圓的、焦黃可愛的月餅就都露出來了。
我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個刮胡子的刀片,然后在桌上鋪上寫字的本子,像醫(yī)生給病人做手術(shù)一樣,聚精會神地輕輕刮去月餅背面的一層渣子。刮完后,我輕輕捧起本子,將上面的渣子小心地倒進嘴里。一股香甜順著喉嚨像水流一樣鉆進肚子里,我激動得有點兒顫抖。
刮完第一個,我又刮了第二個,這一次我反復(fù)嚼了很久,實在舍不得咽下那股香味。最后,我極不情愿地把月餅仔細包好,重新掛在了屋梁上,再將桌椅擺放得跟之前一樣。
第二天,娘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于是,第三天我如法炮制,又刮了三個月餅。第四天把剩下的三個月餅也刮了。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一輪皎潔明亮的圓月掛在深藍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過節(jié)的氣氛。娘擺放好拜月兔神的物品后,就去取掛在屋梁上的籃子。她一提籃子,胳膊不由得一震,我的心也跟著“咯噔”一聲。娘打開月餅的包裝紙后,瞬間都明白了。我索性一閉眼,等待雷暴。
過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動靜。只見娘若無其事地把月餅擺上香案,虔誠地禱告祈福。拜神儀式結(jié)束后,娘和顏悅色地對我說:“去把你幾個哥哥喊來,一起吃月餅。”
我欲言又止,有點兒羞愧,又有點兒難過。娘似乎什么都懂:“沒啥,明天我再去買些月餅串親戚。過了今晚,敬了月兔神后又沒有親戚走的人家,會賣掉一些月餅的?!?/p>
幾個哥哥回來后,娘遞給我們每人一個月餅。我最小,娘把自己的那個掰開,一半又給了我。我把月餅放進嘴里,眼淚卻像決堤的河水剎那間傾流而出,我強忍著,才沒有發(fā)出抽噎聲。我大口嚼著月餅,不想讓娘看見我的難堪。
那一夜,那個月光如水的中秋節(jié)夜晚,我突然就長大了。
我的童年也在那一刻結(jié)束了。
自在沙鷗摘自《金色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