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榮

已為人父的兒子

想到曾在你溫暖的房子冬眠十月

迎第一縷陽光

在你那里知會天時，地利，人和。學會

不胡亂行走。就熨帖、幸福

想到我房前屋后開滿鮮花，想到

你那間老屋爬滿枯藤敗草，而我

恰恰長時間遠離你。想到

曾經(jīng)對你的那些叛逆。就自責

無力借神來之筆，描出

你年輕的臉，描出你十萬青絲。

想到

你幾十年的磨難，就悲痛

近來，常夢見你九十歲佝僂的身影

常夢回梁家塆，同逝去的父親

一起栽秧打谷，一起祭拜，祖墳香火旺盛。夢醒后

想到你現(xiàn)在的木訥，我的小聰明，就羞愧

霧散了

一想到那些長眠在坡上的先人，就覺得

人間的贊美和繁榮，已遠離我

每年，我會去梁家塆坡上祭祖。每次

都會放輕腳步，不忍心踩踏

那一叢叢茂盛的沾滿了祖宗幾代風霜的茅草

某年，我仿佛還穿了外婆做的棉布鞋

（外婆永遠是我兒時瘦小的模樣）

她的輕嘆和搖搖晃晃的身體

讓我隱隱作痛

霧散了，太陽露出笑臉，而作古的外婆

卻不肯來見我

陡見數(shù)十只螞蟻，在老皂角樹上，橫沖直撞

喜鵲們就在螞蟻頭上高唱。它們

果真都快活，果真都自在。不像我

要傻傻甄別地下躺著的

先人，誰誤了他們做英雄誰又誤了他們做草寇

重 復

小時候，在明月山，跟父親

一起學瀑布練習墜落

在回龍鄉(xiāng)，向白鷺學單腿站立

在泥濘里，向螞蟻學奔命，學父親

懵懵懂懂愛故里的春花秋月，學母親

照著桂溪河的月光，細梳三千青絲

信老師的話，書中有黃金屋、顏如玉

學麻雀燕子，執(zhí)著地飛呀

家有重病重災時，陪父母照巫婆學

寫咒語于黃紅白紙上

裝碗里，反扣在墻角、土堆

現(xiàn)在，學牛羊，從此柵欄跳入彼柵欄

重復父母年輕過的春天、茅屋

以及黃昏下的暮年

重復他們?nèi)杂杏鄿氐摹④浝甙愕睦硐?/p>

還有：目光短淺，膽怯、健忘、悲憫

重復他們身子縮小、彎曲，骨頭挨骨頭

專挑小路走，邁碎步，消耗枯竭之身

先替祖宗們活過今日

原以為走出梁家塆，走進錦城

學會蜀繡，學會變臉，就可以揚名。以為

會講軟綿綿的話，就是錦城人。一個

忠實于土地的人，實在難以

混跡于這樣的塵世。在

梁家塆斷斷續(xù)續(xù)生活了幾年，在

桂溪河畔生活了三十多年，在

省城生活了十九年。我不曉得

還能在城市和鄉(xiāng)村的夾縫中

生活多久？有時站在

中德英倫聯(lián)邦33樓，多想

像霧那樣與白云邂逅一回。始終

未縱身一躍，除怕親人們花容失色外

最大的理由：先替祖宗們活過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