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彬 古晨茜

“《我和我的家鄉(xiāng)》里面，神筆馬亮你知道嗎？我想跟他一樣?！贝笮赂嬖V記者。

“我就是個俗人，愿望就是掙大錢。”

大新很實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并不美化自己到村里畫墻的初衷。當時的自己就是想磨煉磨煉畫技，繼續(xù)回北京闖蕩，大新說。

“一位中國涂鴉家回到他的家鄉(xiāng)，中國河南省新鄉(xiāng)，把曾經(jīng)平凡的村落變成了一個充滿童趣的童話世界?，F(xiàn)在這個城市是網(wǎng)上的熱門景點，越來越吸引更多的游客?！?/p>

窩在河南省新鄉(xiāng)市輝縣張村鄉(xiāng)小屯村畫了一年多的墻繪后，5月10日，大新的作品被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注意到，專門為其在外網(wǎng)上發(fā)了篇推文點了贊。如果說之前大新連帶他的墻繪只是小范圍火爆的話，這篇來自官方的推文點贊，讓大新徹底“出圈”了。

大新從朋友口中知道這個消息后，十分振奮。他很激動能通過外交部發(fā)言人向世界展示中國的美麗鄉(xiāng)村，展示新鄉(xiāng)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

走紅之后，綜藝節(jié)目邀約不斷，各種合作都找上了門，媒體的不斷追訪，熱情粉絲的“追星”，都讓大新開始重新思索自己所能帶來的正向影響?！斑@兩年越來越覺得，長大不是為了走出去，而是為了帶回來?！贝笮抡f， “收獲了那么多的認可，也讓自己更加堅定了留下來的決心?！?/p>

從北漂到回鄉(xiāng)

“大新”是綽號，他本名尚勤杰，家住河南省新鄉(xiāng)市區(qū)，1992年生人，是個活潑外向的大男孩兒。

小屯村墻繪的走紅，用大新自己的話講，純屬偶然。

2019年，大新還在北京某美術機構做美術老師兼職銷售，天南海北的出差，每月最多時能賺上幾萬元，有一個北京土著女友，日子過得頗為瀟灑。

9月，老家在小屯村的發(fā)小接下了給村里畫墻繪的活計，問大新要不要來幫忙。“回去跟發(fā)小一起吃了個飯。發(fā)小讓我一塊兒去給他們村里畫畫，我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大新說。

從9月到疫情防控封閉前期，大新陸陸續(xù)續(xù)畫了三個月。一平米三四十元的報酬，扣除顏料和油漆的成本費，到手剩不了多少。其他人都只堅持了沒兩天，只剩他自己還在畫。

疫情防控封閉結束后，2020年4月上旬大新回了北京。美術培訓機構進行了一次業(yè)務考核，出乎意料，大新被解雇了。而這個時候，小屯村的人再次聯(lián)系他，能不能回來繼續(xù)畫墻？

想了沒多久，他答應了。

大新喜歡街頭涂鴉，覺得很酷。“而且我當時其實是賭了一口氣的，想回村里繼續(xù)畫墻繪，磨煉一下自己的繪畫技術，然后再回北京闖蕩?！贝笮抡f。

在小屯村畫墻，開始村里總會提出各種要求，譬如獅虎龍蛇不能畫，會嚇壞孩子;畫麥田就得再畫條小河，才顯得有趣。還有些風言風語，有錢畫這花里胡哨，還不如給大家伙分分。風吹日曬，月薪只有4000左右，還要被老鄉(xiāng)各種質疑、指揮，大新一度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該不該堅持下去。

“不漲工資沒關系，但畫什么得讓我自己發(fā)揮?！庇忠淮谓簧嬷?，村里對墻繪風格做出了讓步。大新按照年輕人的喜好開始了對村子墻壁的“大翻新”，這也成為他墻繪作品被大眾關注的開始。

小屯村如今的50多幅壁畫，風格轉變非常明顯，村口處的七八幅畫，多是麥田、飛鳥、農民等鄉(xiāng)土氣息濃郁的內容;向里面走，龍貓、懸崖上的金魚姬、千與千尋、國漫哪吒……家家戶戶墻壁上的畫風逐漸變成了青春時尚的日本動漫和國潮國風漫畫。

隨著作畫的不斷深入，大新感受到了大家的變化。那些曾經(jīng)不解的眼神少了很多，越來越多的鄉(xiāng)親們夸贊他畫得好，逐漸開始接納他，在他畫畫的時候給他送飯，圍觀他作畫，給他幫把手，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鼓勵。努力受到了大家的認可，也有更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他決定不走了，要繼續(xù)畫下去。

大新手機里至今留著剛到村子時候拍的照片，墻是灰色的，整個村子只有零星幾個老人在自家門前曬太陽，整個村子缺少生機。再回頭看，村貌的改觀讓大新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么多畫，居然都是自己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被主流點贊

大新的墻繪作品不是一下子爆紅的。

最開始是通過本地的騎手傳播，慢慢地散播到了周邊，最后作品還是通過他自己的抖音火起來的。視頻評論里不斷有人問村子究竟在哪里，大新公布村子地點，越來越多的人擁進了村子。

2020年10月，有媒體注意到這個因壁畫火爆起來的村莊，各路媒體的不斷追訪，把尚勤杰和小屯村推上了熱搜，熱度達到了高潮。

源源不斷造訪小屯村的客流，點燃了鄉(xiāng)村經(jīng)濟。

2021年過年，小屯村每日客流量近萬人。2021年4月24日，小屯村正式啟動了燈光秀，成人票20元、兒童票10元，五一期間，每天的門票收入均超過1萬元。

村民們購置了新的冰柜、锃亮的沙灘小摩托、小火車，沿街招攬著游客。幾個阿姨在一幅壁畫前擺起了和人物一樣的姿勢;一個幼兒園的游客團坐上了小火車，叮叮當當?shù)卦诖遄永飦砘卮┧蟆?/p>

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在村子客流量高峰期紛紛向村子回流。

30歲的村民趙鵬說，他自己原本有外貿生意，村子火了之后，他回來跟幾個村民合伙開建了碰碰車棚，五一期間，每天的收入能夠達到七八千。

大王莊村黨支部書記王六全告訴記者，當時找人來畫墻，是出于搞村容美化的需要，完全沒有想到會火。但村子火了之后也發(fā)現(xiàn)了許多新的問題，譬如食宿條件不完善、基礎設施不足、游樂項目太少、農副產品等可供消費的產品種類不多等。希望能夠借助這波流量紅利，對問題進行改進，以小屯村為起點，帶動周邊村落的發(fā)展，為村民帶來更多的收入。

2021年5月10日，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在外網(wǎng)上發(fā)了一條推文，配了4張尚勤杰和作品的合照，點名表揚了他對家鄉(xiāng)的美化與經(jīng)濟做出了貢獻。“這種表揚是不是特別牛？”在得知被“女神”華春瑩點贊了墻繪作品以后，大新問了一句。

走紅之后，大新不太愛在白天畫墻了。

天氣太熱了。5月的小屯村，早上10點日頭已經(jīng)非常毒辣，村子里沒什么樹蔭遮擋，隔著外套也能曬得全身發(fā)燙，他想趁著清晨和傍晚畫。再者白天畫畫總會被游客圍觀，大新覺得被盯著作畫不太好意思，也怕自己一緊張會出錯，鬧笑話。

骨子里有點執(zhí)拗

抖音視頻里的大新，總是戴著口罩。摘下口罩，是一張黑瘦帥氣的臉，咧嘴一笑一口白牙。

“我現(xiàn)在曬得太黑了，其實我白的時候更帥，”大新總是跟來采訪他的人強調這句話。他里屋的桌上，放著幾貼美白面膜。

大新出生在河南省新鄉(xiāng)市一個普通家庭，2014年畢業(yè)于開封大學藝術設計專業(yè)。父母對他的期望很簡單，做一份穩(wěn)定體面的工作，正常地結婚生孩子。當初從北京再回小屯村，女朋友的家里人一致反對，希望他再找份工作留在北京。他母親也很不贊同，覺得到村里畫畫稱不上是一份工作，既不體面也不穩(wěn)定。

他還是回來了，和女朋友分了手。

大新性格開朗，愛喝飲料啤酒，吃火鍋擼串，喜歡打籃球，跟誰都能聊上半天，但骨子里有一股執(zhí)拗勁。他剛畢業(yè)那一年當過合同工法警，一心想要考上正式公職或者空乘。但動過一場手術后，讓他跟這些職業(yè)徹底絕了緣。2017年，大新離開新鄉(xiāng)去了北京闖蕩;2020年，他又回到了新鄉(xiāng)。

“其實回到小屯村畫墻繪，父親是支持我的?！贝笮抡f。父親當時找他談了談，覺得給村里畫墻是好事，也許能有新的收獲。問他如果想好了，近兩年也沒有結婚的打算，那就去吧。

村子最開始撥給大新一間房子，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面墻有窗，大白天的推開門，里面也是黑洞洞的?！澳菚簵l件太差了，夏天沒有空調，熱得待不住人。用水得掏水費，接上一大桶水5塊錢，湊合著能用一天?！?/p>

這種條件，大新也住下了，擺上一張床，在院里搭上能做飯的臺子，一住就是一年多。后來村子又給大新?lián)Q了一間敞亮的屋子，院子里帶著水龍頭和廁所，給他裝了空調。

畫畫的時候，大新一直戴著口罩。

“視頻評論里有人說戴口罩為了裝，其實真不是。一是為了防毒，油漆會揮發(fā)出有毒氣體，戴著口罩能起到點兒預防作用;二是防曬?！背酥?，口罩也成了他轉換角色的一個標志， “戴上口罩，是工作的大新;摘下來，就是我自己”。“關注我的70%都是女粉絲，但我真不是靠顏值出國的，還是要多關注作品。”大新開玩笑說。

帶火了小屯村后，全國媒體的蜂擁而至，也讓家人多了點期待?！澳懿荒苌洗和恚俊备赣H有次問他。母親的態(tài)度有些改觀.但還是一邊幫他洗沾滿顏料的衣服，一邊抱怨他整天待在村里畫畫不回家，一回家就去找朋友聚會，沒有女朋友，也不結婚。

出圈和更出國

“我是個俗人，愿望就是掙大錢。”

成名之前，大新的愿望世俗且現(xiàn)實。但意外走紅后，村民收入增加、帶動年輕人回流農村，一撥接一撥的媒體，這一系列連鎖反應，讓他開始正視自己所能夠帶來的影響，他希望能利用這種流量，為河南更多沒有旅游資源的村莊謀福利。

去年至今，很多專業(yè)的運營機構和繪畫團隊找上門來，想要跟他談合作、簽協(xié)議，大新統(tǒng)統(tǒng)拒絕了。他喜歡用視頻記錄生活，自己擁有100多萬的粉絲，但不希望受到資本和團隊的裹挾，失去自由。

為了保證繪畫日常的更新，大新最近找了一個朋友幫自己錄制視頻，設備很簡單，一個手機支架，一部手機。休息的時候大新會開直播，沒有什么固定的主題，就跟粉絲隨意嘮嗑。

“一個人畫墻太累了，也寂寞，以后想要組建自己的團隊?！贝笮律斐鍪肿層浾呙氖终疲菩拇植?，雙手都帶著硬厚的老繭?！爱嬃艘荒甓啵际俏易约喊崮_手架和工具，你敢信這是個年輕人的手？”

有些視頻號開始模仿他的風格和內容，大新偶爾會翻看，有些不屑。他正在研究抖音頭部網(wǎng)紅們的走紅模式，希望能找到更適合自己的視頻風格和主題，讓自己能夠“更出圈”，這樣以后其他的村莊也才能獲得同樣或者更高的關注度。

對于小屯村墻繪作品的版權和原創(chuàng)的爭議，也始終不絕。大新咨詢過律師，得知耳熟能詳?shù)淖髌酚泄_展覽性，只要不拿來盈利，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出于美術生的尊嚴，也隱隱有些介意負面評價，大新試圖創(chuàng)作更多的原創(chuàng)內容。他不斷瀏覽不同的繪畫元素與作品，出門旅游，想要尋找更多的靈感。

除了繪畫，大新也獲得了跨界的機會。

“如果沒有畫畫，我也許會當個歌手”，大新嗓子不錯，喜歡唱歌，曾經(jīng)還參加過海選。2021年，許多綜藝節(jié)目向大新拋出橄欖枝。4月他受邀參加了央視一檔綜藝歌唱節(jié)目，當天他一口氣錄制了7首民謠。錄制結束后一個導演告訴他： “節(jié)目播出后，也許你有機會成為藝人?！?/p>

現(xiàn)在的熱度，讓大新覺得自己站上了人生即將起飛的風口，或許自己能把握機會為鄉(xiāng)村做更多事?？呻S著越來越多的想法、建議、榮譽不斷加到他的身上，大新反而有些迷茫： “也許自己還能走其他的路，還有更多的可能？”

但顯而易見的，他的作為帶來了很大的正向影響，一個來拍攝大新的大三學生，激動地說自己想要像大新一樣畢業(yè)后回去建設家鄉(xiāng)。

“一個人成就了一個村莊”“把所學帶回了家鄉(xiāng)”“這才是我國青年該有的樣子”“羨慕你的家鄉(xiāng)”……越來越多網(wǎng)友的留言，讓大新從迷茫中漸漸清醒。他要繼續(xù)堅持做墻繪，想繼續(xù)帶火那些沒有旅游資源的村莊，吸引到游客，致富鄉(xiāng)里;也希望通過自己的經(jīng)歷，激勵更多同齡人建設家鄉(xiāng)，勇于追夢，“在追夢路上，時間和努力終會給出滿意的答案”。

“《我和我的家鄉(xiāng)》里面，神筆馬亮那個故事你看過吧？我想跟他一樣?！贝笮赂嬖V記者， “如果有機會見面的話，想和沈騰老師握個手，是他的角色給了我建設家鄉(xiāng)的靈感和方向。”

現(xiàn)在，小屯村的墻繪已經(jīng)接近尾聲，大新開始籌劃起下一個小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