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
一位東北老爺們,喝多了酒后,說他在手術(shù)時被女教授給侵犯了。作為獨生女兒,黃蕓被這個消息砸暈了。鎮(zhèn)定之后,她踏上了為父親維權(quán)的道路……
老爸性情大變,自述手術(shù)中遭“侵犯”
2020年10月的一天,沈陽市大東區(qū),一家小飯館。老黃把酒瓶一撴,借著酒勁兒囔囔著:“什么狗屁主任,還教授呢,真不是東西!趁老子做手術(shù)動不了,竟然擺弄我的下面!”
一瞬間,黃蕓感覺整個飯館里都安靜了幾分。她紅了臉,跳起來一把拽過這個膀大腰圓的東北大漢,奪下酒杯,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喝多了吧你!”
老黃委屈地看著她,眼淚慢慢從眼角流出。他大著舌頭,卻異常洪亮地喊著:“我沒喝多,清醒得很!我,黃建國,被別人侮辱了!老子活了一輩子了,這么大把年紀被侵犯了。奇恥大辱??!”
周圍投來的目光層層疊疊,黃蕓尷尬地捂住他的嘴,誰知,老黃掙脫了,趴在桌子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黃蕓驚得匆匆結(jié)了賬,拽起老黃就走。
黃蕓,沈陽人,獨生女,今年31歲。而被她架走的老黃,是她親爸——黃建國。老黃去年才從國企退休,平時喜歡打打麻將,喝喝小酒。
2020年6月底,老黃得了闌尾炎,身體一向硬朗的他第一次住進了醫(yī)院。手術(shù)不大,也很順利。但手術(shù)后,老黃變得古怪而易怒。
老媽天天抱怨老黃自打手術(shù)后,成天拿自己當病人,菜也不買了,碗也不洗了,逮著點事兒就亂發(fā)一通脾氣,有時還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怕不是做手術(shù)的時候給他多拿了些什么吧?黃蕓嫌老媽凈瞎操心。不過,老黃對她也不催婚了,自在多了。再說了,老黃五大三粗、中氣十足的,能有啥事兒!黃蕓估摸著他是術(shù)后禁了三個月的酒,欠得發(fā)狂。
這天下午,正趕上老媽跟著老年舞團出去表演不在家,一到飯點,黃蕓就帶著老黃去吃涮羊肉,還偷偷給他帶了瓶酒,讓他也高興高興??蓜倓們杀露牵宵S就鬧了這么一出!這頓飯吃得黃蕓腸子都悔青了。不過,老黃的話,還是令她有點擔心。
轉(zhuǎn)天一早,黃蕓見老黃忙進忙出地準備早餐,她扒拉了幾口稀飯,試探道:“爸,你之前做手術(shù)……感覺怎么樣?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麻藥一打能有啥感覺!”老黃面無表情地說。
也是,老黃做手術(shù)是全麻,全麻下的他能記得什么?黃蕓松了口氣,笑著打趣:“老黃,你現(xiàn)在酒量可真不行了,昨天才喝了兩杯,就開始胡言亂語啦!”見老黃一臉蒙,黃蕓把他的酒話當個笑話兒講了出來。老黃“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黃蕓驚住了,抬眼看到老黃漲紅著一張臉,直直地瞪著桌面。他丟了碗筷,什么也沒吃就回房了。
黃蕓打起嗝來,不由心虛起來。老黃這個模樣,怕不是真的碰上那事兒了吧?可,這是老黃?。?.83米的東北大漢!他能被人侵犯?
她心神不寧地攪著稀飯,回想給老黃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那是位頗有名氣的專家,四五十歲,女教授。當時老黃不知打哪兒聽說她是這方面的專家,非要請她主刀不可。黃蕓勸老黃,這種手術(shù)技術(shù)很成熟,也不是啥大手術(shù),沒必要非請教授??伤褪遣桓伞?/p>
黃蕓只得拎著東西跑到并不熟的經(jīng)理家,厚著臉皮拜托她在麻醉科的老公幫忙牽線,這才安排上那位主任給老黃做手術(shù)。人家那么牛的一位專家教授,會非禮老黃這么個腰肥肚圓的老頭?沒道理呀!
正想著,老黃穿戴整齊從房里出來了。他問黃蕓晚上想吃什么,他去買菜。黃蕓小心觀察他的臉色:“爸,你沒事吧?”“能有啥事兒?”老黃硬生生地丟下一句,也不等黃蕓想好吃啥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唉,他說沒事兒,就沒事兒吧!這么大的人了,就算真有什么他也能應(yīng)付得來。人家好不容易才答應(yīng)幫了這個忙,現(xiàn)在又去問這種事情,黃蕓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從羞恥到心疼,城池堡壘也會斑駁
轉(zhuǎn)眼2020年將盡,黃蕓每天核對賬目,編制財務(wù)報表,忙得昏天暗地。就在她快忘了這件事兒的時候,突然接到老媽的電話。
她說,老黃吞了安眠藥,要自殺。黃蕓顧不得工作,直沖回家。一進門,老媽塞給她一把藥片,一邊抹淚一邊說:“瞅瞅你爸,攢了一把安眠藥,要不是我給搶了下來就全吃進去了?!秉S蕓喘著氣說不上話來。老黃嚅囁著說:“我就是睡不著,想多吃兩片!”
老媽接過話茬:“你爸打前幾天在街坊聽到了些閑言碎語,就氣得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整天唉聲嘆氣的,連門也不出了。我就覺得他要出事兒!這不……”黃蕓打斷老媽,什么閑言碎語?
老媽罵道:“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玩意兒傳的,說你爸被人家給,給那個了!”黃蕓這才想起一個多月前老黃的那次酒話,心里咯噔一下。難不成這是真的?她問:“難道就是上次喝酒說的那事兒?”
黃蕓家所在的這條老街坊原是工廠里的職工宿舍,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赡苁悄谴卫宵S鬧酒讓個嘴碎的熟人給聽到,這事兒就傳開了。老黃一輩子愛面子,現(xiàn)在成了街坊鄰里的笑柄,他哪受得了!
老黃氣老婆口不擇言,“咣當”一下把一旁的水杯摔在了地上。黃蕓又氣又急,追問道:“爸,這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誰知,老黃只是在一旁悶悶地喘著粗氣。
見他不做聲,黃蕓的聲音不免又高了些。老黃徹底火了,站起來激動地囔著:“問誰?你還嫌你老子不夠丟人?”黃蕓解釋道:“我去告她呀!這還沒有王法了么?”“告什么?告訴所有人,我一個大老爺們被個女人侮辱了?你不嫌丟人,我還要臉呢!”老黃鼓瞪著眼,說得激動。
老黃發(fā)了好大一頓脾氣,又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老媽吃了顆降壓藥,睡在了客廳里。黃蕓靠在房門框上,久久沒回過神來。
老黃哭訴的樣子不停地在眼前晃動,黃蕓莫名地?zé)┰辍?/p>
黃蕓總想到老黃口口聲聲喊的“擺弄我下面”,又費勁兒地摁下自己的思緒,不去想這些。她拿出手機,給經(jīng)理編輯了一條短信,想問一下她老公,那個主任人品怎么樣??啥绦艑懥擞謩h,刪了又寫。
暗暗地,黃蕓心里竟起了一絲埋怨——對老黃的埋怨,埋怨他怎變得如此脆弱,如此麻煩。
黃蕓靠著門,用手扣著門框上刻著的一道道劃痕,那是她長大的印記。小時候,每年黃蕓過生日那天,老黃都會讓她站在門邊,笑著添上一杠,直到她的身高不再有變化。黃蕓還記得,她自小瘦弱多病,上學(xué)時常被同學(xué)們欺負。有一次,坐她后面的男生把她扎的長馬尾齊著皮筋一剪刀給剪了下來?;氐郊液螅宵S氣得擼起袖子就要去學(xué)校揍人。
老媽攔住他,說那孩子是他科長的兒子,算了。老黃紅著眼睛直嚷嚷:“天王老子都不行!欺負我閨女,老子讓他連學(xué)都不敢上!”誰也沒能攔住老黃,那位同學(xué)被老黃嚇得夠嗆,聽說那陣子每晚都尿床。
打那兒以后,就沒人敢找黃蕓的麻煩??衫宵S,本來可以升副科的他,直到退休都還只是個小組長。
有時老媽會發(fā)個牢騷,說他要不是一時沖動,也不至于這樣受排擠,不過是孩子之間的玩鬧,多大點事兒,那時候要是能忍忍多好……每每老黃都昂著頭扯著嗓子喊:“怎么忍?那是我閨女!”
呵,黃蕓笑了起來,從小到大,老黃就是這么直橫地護著她。他一直是黃蕓心中厚實的城墻,堅硬的盔甲??伤齾s從沒想過,這城墻也有斑駁的一天,這盔甲也有破舊的時候。
方才心底一閃而過的埋怨,讓她愈發(fā)地?zé)o地自容。在她需要父愛的時候,老黃從不曾缺位,可現(xiàn)在老黃需要自己的時候,她卻渾然不知、無所作為,一味地退卻,甚至還對他心生埋怨。黃蕓都瞧不上這樣的自己!夜深了,守得二老終于都睡沉了,她也淺淺地瞇了一覺。
單槍匹馬“維權(quán)”,你寵我小我寵你老
第二天一大早,黃蕓就打電話叫來親戚幫忙照顧父母。然后,她直奔醫(yī)院去了。
跨進醫(yī)院大門那一刻,黃蕓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年輕時的老黃,擼著袖子去學(xué)校護犢子。這感覺陌生,卻充滿力量。
黃蕓直接沖到主刀醫(yī)生的辦公室,卻被告知她正在做手術(shù),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黃蕓又轉(zhuǎn)身去找院長,不想院長也不在。她左思右想,給經(jīng)理打了個電話,得知她老公調(diào)班在家休息,得到她的同意后,黃蕓馬上買了一些東西,直奔經(jīng)理家。
黃蕓耐著性子寒暄過后,直接向經(jīng)理的老公提出了她的疑問。他愣了一會兒,然后就笑了。
黃蕓不明所以,瞬時變了臉色,卻聽他連忙道歉解釋道:“這應(yīng)該是誤會!首先,那場手術(shù)是我做的麻醉,在你父親失去意識之前和恢復(fù)意識期間我都在。我擔保沒有任何人對他進行所謂的侵犯行為?!薄澳鞘中g(shù)過程當中呢?”黃蕓不放心地問道。
經(jīng)理的老公很自然地回應(yīng):“那更不可能了!在場光助手就有三四個人,況且那場手術(shù),主任還帶著三個實習(xí)醫(yī)生在一旁學(xué)習(xí),試問她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去猥褻病人呢?”
黃蕓困惑了,該不是他想維護自己的同事才這般說辭吧。經(jīng)理的老公說:“你先不要著急。他這種情況,我估摸著應(yīng)該是麻藥產(chǎn)生的性幻覺。這在醫(yī)學(xué)上也算常見,不過一般都是女性患者比較多?!?/p>
性幻覺?黃蕓愈發(fā)不解。他做了一番專業(yè)的醫(yī)學(xué)講解,黃蕓聽得云里霧里。一旁的經(jīng)理也拿起手機,在網(wǎng)上搜索。黃蕓接過手機,看著一篇篇的報道,才知道這事兒還當真屢見不鮮。
黃蕓哭笑不得地問:“簡言之,就是我家老黃做了個春夢而已?”他倆聽了哈哈一笑。
見黃蕓還是半信半疑,經(jīng)理的老公又陪著她去了醫(yī)院,等到了給老黃主刀的主任。
主任聽說了黃蕓的來意,毫不介意地提供了老黃當時的手術(shù)檔案。黃蕓找到當時在場的所有醫(yī)護人員一一詢問,又找到設(shè)備科,調(diào)取了當時在蘇醒室的監(jiān)控,她這才真的踏實下來。
之后,黃蕓對主任和醫(yī)護人員,還有經(jīng)理的老公一一道謝,快步離開了醫(yī)院。
回到家,黃蕓把收集的資料、報道和拍下的視頻監(jiān)控都擺在老黃面前。老黃戴上老花鏡,皺著眉頭翻看了好幾遍,這才揚起臉略帶窘態(tài)地問道:“閨女,你真的跑人家醫(yī)院去鬧了?”
“鬧什么呀,這是正常的調(diào)查咨詢。其實你這種情況是很常見的,所以他們做麻醉的時候盡量避免單獨和病人待在一起,就怕解釋不清楚!人家醫(yī)生倒是希望病人都能積極反映情況,及時解釋清楚,以免把誤會憋在心里,造成不必要的傷害。所以說老黃,以后有什么事兒別憋在心里,和閨女說,我給你扛著!”
老黃幾次欲言又止,他把手機還給女兒,慢慢松開的嘴角終于露出了笑意。
黃蕓笑著打趣他:“這下睡得著了吧!”老黃“啐”了一口,撇開臉說:“倒是弄明白了,可這外面都以為我讓人家那啥了,我這老臉可往哪兒擱???”
“那你想怎么弄?”黃蕓不解地問。見老黃臉色又沉了下來,黃蕓連忙說:“這樣,這樣!明兒我請客,還在那家涮羊肉。你把那些老伙計們都叫上,咱們好好掰扯掰扯不就行了!”
老黃答應(yīng)了。黃蕓以為他要轉(zhuǎn)過這個彎還得需要一些時間,誰知,轉(zhuǎn)頭他就背起手哼著小曲兒,出門買菜去了。
2021年3月初,黃蕓請了年休,帶著老黃,踏上了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川藏自駕旅程。
不出預(yù)料,剛剛?cè)氩乩宵S就出現(xiàn)高原反應(yīng),一路走走吐吐,完全不見他在家拍著胸脯自夸身體倍兒棒的勁頭。
黃蕓掛著氧瓶,看著同樣蹲在地上吸氧的老黃,問道:“爸,咱還上么?”老黃小心翼翼地說:“都到山腳下了,這就回去?”黃蕓笑了,果斷地說:“爸,咱回去!咱們是出來玩的,可不是來遭罪的,這一趟光看看沿途的風(fēng)景也值了!”
麻醉引起的性幻覺不是重點,重點是,當父母老了,渴望能有子女更多的包容和關(guān)心時,我們在哪里?
編輯/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