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稚珊
幾年前的一次采訪,給我心中留下了一幅動人的圖畫。
那是一位年已耄耋的知名學(xué)者,書卷氣,君子風(fēng),飽學(xué)而儒雅。談話間,他看了一下表,馬上起身從藥瓶中倒出兩片藥,又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坐在邊上安靜地聽我們談話的夫人手中,夫人雙手接過,微笑著點頭致謝。談話繼續(xù),一切都自然而簡潔地說明他們?nèi)杖杖绱?。我問過才知道夫人的行動是自如的,所吃的也只是維生素之類的保健藥,但我的心卻像琴弦被撥動了一下,震顫不已。
一件小事,一件完全可以被忽略、也有理由被忘記、有借口省去的小事,足以映照出人心。因此,他們倆這幅畫并不是輕巧的、賞心悅目的,而是凝練而渾厚的。我在朋友們面前贊美過這幅畫,至少和我相似的女友都有這樣的感嘆:這是一種理想的境界,他們皓首窮經(jīng),傾其心智追求學(xué)識,但同時對自己的生活伴侶有著最真摯細(xì)膩的情感和無微不至的愛護(hù)。豐厚的學(xué)養(yǎng)使他們時時表現(xiàn)出一種完美的人格,老吾老,幼吾幼,情至意盡,他們也才會以及人之老幼,自愛愛人。
事業(yè)和家庭不可兼顧,是長期以來我們在宣傳中的一種誤導(dǎo),每個男性模范人物都要綴上一個“不是好爸爸,不是好丈夫”的尾巴。那么我們不禁反問,在家庭中都不能是好丈夫、好父親,到社會上怎么可能是好公民,又怎么可能是英雄模范?自然他們中的多數(shù)是舍小家為大家,在不能兩全時舍家為民為事業(yè)。但只要他們還有親情和愛心,不在于做多少,就應(yīng)該還是好丈夫、好父親。在這兩個稱呼前千萬不要輕易使用否定的前置詞,這不準(zhǔn)確也不公平。
現(xiàn)實生活畢竟不是賞畫,在我們身邊忽然多了這么一批人,經(jīng)濟(jì)上的轉(zhuǎn)型還要有個過程,可他們似乎一夜之間就邁進(jìn)了市場經(jīng)濟(jì)的大門,發(fā)了闊了潮了,什么都吃過,什么都穿過,什么都見過,什么都玩過,什么都看不起,可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會。女的小鳥依人,容貌也許就是資本。男的一身名牌一肚子草,整日混在脂粉中,把“小鳥”當(dāng)股票似的買進(jìn)拋出,猜不出他們有什么“期貨”。
不是女人矯情,我們眼中這樣的異性不少呢:唾沫星子亂濺,動口不動手的“君子”;書蟲也不像,學(xué)人也不像,視浪漫幽默為異端的“呆子”;自傲張狂假深沉的“大尾巴狼”;會搶位子的大壯漢;會罵人的小伙子……我們的生活中,我們的視野里,獨獨缺少真正的男子漢!
也不是完全沒有,去年初秋,我又見到一位。
我到蘇州開會,會期短而緊湊,參會者僅有半日乘車游覽的閑暇,北大的一位中年學(xué)者卻為要給夫人買件衣服放棄了。大家都為他惋惜,我說一定是臨行前夫人有命令。他說不,他完全是自愿的。那天正下著雨,我借給他一把花傘。他穿著質(zhì)地精良卻已半舊的皮鞋,走在濕漉漉的古城街巷,一米九幾的文弱書生,如雨中瘦竹。我開玩笑說他為蘇州又添了一景,心頭不禁涌起一股熱浪。雖是一件極小的事,卻是一幅很美的畫。
真正的男子漢,不一定身材英武剛健,有時他們心細(xì)如絲。
(摘自《下午茶》)(責(zé)編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