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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蝠王(上)

        2021-05-25 07:47:42江波
        科幻世界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伊莎艾克麥克斯

        江波

        1 金水鎮(zhèn)

        “來了,來了!”橋上挨挨擠擠的人群歡呼起來。

        伊莎抬頭望去,只見遠(yuǎn)方黑漆漆的樹梢上,正涌起一團(tuán)黑色的云朵,數(shù)以萬計的蝙蝠用完晚餐,正從樹叢間趕回洞穴去。

        褐色的古堡立在沙洲上,沙洲位于金水河中央,水流緩慢,映出古堡的倒影。蝙蝠群黑壓壓一片飛過,驚動了古堡中的同類。堡中的蝙蝠如一縷青煙般升起,匯入歸巢蝙蝠的洪流之中。落日正紅,映在水上,水面波光粼粼,古堡的影子漆黑如墨,蝠群翻飛,如一層輕紗在金光之上飄動。眼前的情景牢牢地吸引著伊莎的注意力。她不停地點擊手機(jī),拍了一張又一張照片。

        幾只蝙蝠很快靠近了橋邊。它們快速地扇動著小小的翅膀,從人們頭頂一掠而過,帶起微風(fēng)。龐大的蝠群接踵而至,遮天蔽日,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wǎng),蝠群攪動的風(fēng)變強(qiáng)了,一陣陣吹在臉上,帶著一股暖烘烘的氣息,那是蝙蝠特有的臭味。

        伊莎捂住鼻子,一只蝙蝠并沒有太強(qiáng)的氣味,一大群蝙蝠就很臭,這是這些小東西唯一讓她受不了的地方。

        “哪有那么臭!”杰克轉(zhuǎn)過頭來,嘲笑她,“你的鼻子靈過頭了!這么多蝙蝠,看看,你猜有多少只?”他向著蝠群張開雙臂,像是要把它們都攬進(jìn)懷里。

        伊莎不想理他,別過臉去,盡量把鼻子捂得緊些,只想這浩大的蝙蝠隊伍趕緊過去。

        不經(jīng)意間,她看見了金。金正抬頭望著天空中不斷涌過的蝙蝠,眉頭緊蹙,滿臉嚴(yán)肅。

        “出了什么問題嗎?”伊莎好奇地問。

        “哦?”金扭頭看了伊莎一眼,“沒啥,就是蝙蝠群的密度比預(yù)期小很多?!?/p>

        金揚了揚手中的小機(jī)器。

        “怎么了?”伊莎更加好奇,“蝙蝠群密度有什么不對嗎?”

        “往常這個蝙蝠群每秒鐘可以點出十二只,這一次只有八只?!?/p>

        伊莎湊了上去,看了看機(jī)器的小屏幕。小屏幕上,一條曲線歪歪扭扭地向前走著,時高時低,圍繞“8”這個數(shù)字起伏。

        “應(yīng)該有十二嗎?那數(shù)量減少了不少啊。”伊莎說。

        “是啊,之前做過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一直保持在十二左右?!?/p>

        “蝙蝠的確少了許多?!币粋€聲音插入了兩人的對話。

        伊莎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小個子正站在一旁,憑欄而立,看著自己和金,臉上似笑非笑。他穿著黑色的套裝,衣襟筆挺,皮鞋锃亮,斜紋的藍(lán)色領(lǐng)帶打得整整齊齊,頭發(fā)經(jīng)過精心梳理,根根泛著光……這小個子身上透著股一絲不茍的精致味道。

        “你們是在研究蝙蝠嗎?”小個子問。

        “我們是蝙蝠研究中心的?!苯鸹卮稹?/p>

        “哦,我知道那個研究中心,”小個子向前走了幾步,靠近兩人,“是劉恒教授的團(tuán)隊吧?!?/p>

        “哦?你知道劉恒教授?”金有些驚訝。

        伊莎理解金的驚訝,蝙蝠研究可不是什么熱門話題,知道金水鎮(zhèn)上有蝙蝠研究中心容易,說出劉恒教授的名字就難了。

        小個子點點頭,“我是個蝙蝠愛好者,也偶爾讀一讀研究論文,劉恒教授的論文我讀過幾篇。”

        “你也是來研究蝙蝠嗎?”伊莎問。

        “當(dāng)然不是,”小個子笑了幾聲,“我是來看風(fēng)景的,我只是個愛好者而已。蝠群在夕陽下飛舞,這景象百看不厭!”他說著向水上望去,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古堡上,隨即沉默下來,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完全忘了剛才和兩人的對話。

        蝠群仍舊在金水河上飛舞。

        這真是一個怪人,伊莎心想。

        她低下頭,繼續(xù)看儀器上的顯示,皺起了眉頭,“如果數(shù)量下降這么厲害,恐怕我們要更抓緊時間找到辦法?!?/p>

        “教授讓我采集數(shù)據(jù)回去分析,可能我們要再抓幾只標(biāo)本回去看看。發(fā)現(xiàn)傳染病也就是幾天的事,如果蝙蝠數(shù)量降得這么快,那可不是開玩笑?!?/p>

        “真是太好了,我們一會兒就上山?”杰克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伊莎暗自嘆了口氣。杰克和自己一起在特魯西實驗室工作了四年,一直積極追求自己,然而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是特別討厭他,大概自己天生性冷淡吧。但杰克從來沒有放棄,這次來劉恒教授的實驗室,他軟磨硬泡,也跟著來了。伊莎不知道杰克究竟喜不喜歡研究蝙蝠病毒,但知道杰克總喜歡在自己面前出頭。

        “今天有點兒晚了,也沒有帶好工具,我們明天再去?!苯鹫f。

        “聽你的!”杰克隨口回答。

        伊莎轉(zhuǎn)過身,風(fēng)吹動發(fā)梢,入了眼,她抬手把頭發(fā)撩開,不經(jīng)意間抬頭,只見剛才交談的那個小個子男人正向著橋頭離開。蝠群在他的頭頂飛舞,他卻絲毫不為所動,步履快捷,行動如飛。

        他一身黑色倒是和蝠群很配。剛才還說特意趕來看蝙蝠,蝠群還沒有過去就走了。

        這真是個怪人。伊莎望著他的背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快看!”杰克驚叫了一聲,指著空中。

        伊莎抬頭看去,漫天飛舞的蝠群中現(xiàn)出了一個空洞,似乎那兒存在一個看不見的漩渦中心,蝙蝠感知到危險,都繞開它飛。

        “那是獵蝠!”金也抬頭看了一眼,平靜地說了一句。

        “在哪里?”伊莎努力向著空中張望,想要找到金所說的獵蝠。昨天在研究中心,金在情況介紹的時候展示過獵蝠,甚至親手示范了怎么揪住獵蝠的脖子把它提起來。那是一種大型蝙蝠,以捕獵小型蝙蝠為生,偶爾也會捕食小鳥。它的起源很神秘,至今沒有定論。

        “就在那兒?!苯鹬钢炜罩械哪硞€位置。

        伊莎順著金的指點努力尋找,漫天的黑色小生靈翻飛,找不到什么特別的蝙蝠。金一直跟著劉恒教授研究蝙蝠,大概練就了一雙敏銳的眼睛吧。

        鋪天蓋地的蝙蝠大軍已經(jīng)漸漸變得稀疏,空氣中那臭烘烘的氣味似乎也隨之散去。

        金開始收拾儀器。

        橋上看蝙蝠的人們?nèi)齼蓛勺吡恕?/p>

        十來個人聚在橋頭,似乎在圍觀什么,伊莎好奇心起,走過去看個究竟。

        人們正交頭接耳,小聲地議論著。

        “這蝙蝠是不是病了?”

        “這樣子恐怕活不了?!?/p>

        “好惡心!”

        “別看了,快走吧!”

        ……

        竊竊私語涌入伊莎的耳中,讓她更感到好奇。

        一對男女相擁著擠出人群,向著河邊的停車場走去。伊莎從他們留下的空檔里擠了進(jìn)去,她一眼就看見了人們圍觀的對象。

        一只蝙蝠正爬在地上,發(fā)出吱吱的尖叫,毛茸茸的黑色軀體像極了老鼠。它用翼手支撐著軀體,在地面上爬動,動作笨拙,仿佛在盡力掙扎。

        伊莎心頭咯噔一下。這蝙蝠的口鼻處,有一絲絲白色的痕跡,正和劉恒教授展示過的癥狀相同。這是一種真菌感染的痕跡,菌絲從蝙蝠的身體內(nèi)長到了口鼻外,意味著它已經(jīng)完全被真菌占據(jù)了軀體。

        吱吱的叫聲傳來。它在哀號!它感到痛苦!一剎那間,伊莎感到心頭一陣陣疼。這可憐的小家伙!

        蝙蝠翻過身子,兩翼張到最大,整個身子都挺了起來,不停撲騰。

        它真的很痛!

        痛是會傳染的。

        伊莎只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那凄厲的叫聲撕碎了。

        這是一只雄性,它的生殖器暴露在眾人眼前。生殖器上,密密麻麻爬滿了菌絲,看上去已經(jīng)成了一個白色的囊袋,觸目驚心。

        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有人在喊:“小心!”

        伊莎還沒有明白過來怎么回事,眼前黑影閃動,一只蝙蝠從頭頂掠過。這是一只較大的蝙蝠,帶著從天而降的氣勢,頗有幾分嚇人。它沖著地上的蝙蝠而去。

        伊莎本能地縮起身子,只聽見耳邊一股勁風(fēng),緊接著啪的一聲,然后是眾人的驚叫。

        伊莎抬頭一看,只見那大蝙蝠已經(jīng)掉落地上,杰克站在一旁,滿臉興奮地看著自己,“沒嚇著你吧!差一點兒它就撞到你了!”原來他把獵蝠打了下來。

        掉落地上的獵蝠翻身而起,發(fā)出吱吱的叫聲。叫聲和小蝙蝠相比更為低沉,它的翼膜展開,足足有一米長,左邊的翼尖垂下來,似乎斷了一根骨頭。獵蝠警惕地四下看著,不斷揚起翼膜上的爪子,向著一旁爬行。如果不是長著一對碩大的翅膀,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嬌小的黑貓。

        “別怕,有我呢!”杰克上前,抬腳就向那蝙蝠踢去。蝙蝠被踢得飛了起來,發(fā)出凄切的叫聲,圍觀的人們紛紛閃避。

        “你干什么!”伊莎大喊一聲,上前拉住杰克。

        落在地上的獵蝠繼續(xù)向一旁爬去。

        杰克笑嘻嘻的,“我怕它嚇到你。不過也正好,這只獵蝠正好帶回去給金做標(biāo)本?!苯芸苏f著想要上前。

        伊莎再次拉住他,狠狠瞪了他一眼,“金說過要獵蝠的標(biāo)本嗎?就算要標(biāo)本,也不是你這么蠻干的!”說完她擋住杰克,關(guān)切地看著那蝙蝠爬行。

        獵蝠爬到了欄桿邊。欄桿的基底太高,它嘗試了兩次,都沒有能上去,吱吱的叫聲變得更加急切。

        兩個黑影脫離了漫天飛舞的蝙蝠群,向著這邊落下來。那兩只也是獵蝠,似乎被同伴的叫聲吸引而來。它們倒懸在欄桿上,沖著受傷的獵蝠不住鳴叫,十足哀切,卻又無可奈何。

        圍觀的人們興奮起來,這么近距離看到三只大蝙蝠,可是稀罕的事!

        伊莎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受傷的蝙蝠身上,那蝙蝠又嘗試著爬上基臺,沒有成功,像是放棄了,趴在角落里,向著兩個同伴哀鳴。

        要幫幫它!伊莎再也看不下去,她戴上塑膠手套,緩緩向前走去,生怕驚擾了蝙蝠。三只蝙蝠見她靠近,都扭過頭來,紅色的眼珠中充滿警惕。

        “別怕!”伊莎輕聲說著,繼續(xù)向前。

        兩只蝙蝠見伊莎靠得太近,松開了腳爪,翻身飛起,在空中盤旋飛行,不肯離去。

        受傷的蝙蝠拼命扭動軀體想要攀上欄桿,卻幾次滑落,只是徒勞。

        伊莎捉住獵蝠的頸部。獵蝠頓時安靜下來,任由伊莎抓著,仿佛一只溫順的小貓。伊莎提起它,輕輕放在欄桿上。

        獵蝠的腳爪一觸到欄桿,就抓住欄桿不放。

        伊莎松開手。

        獵蝠的身子晃了晃,突然松開腳爪,向著橋下墜去,眼看就要掉進(jìn)水中,卻一個翻身,擦著水面飛了起來。

        圍觀的人們同聲驚呼。

        “你放了它干嗎?”杰克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湊了上來。

        伊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不懂!”

        蝙蝠飛起,一只翅膀受了傷,飛得有些歪歪扭扭。它掉頭飛了回來。

        “哈,它來感謝你了!”杰克哈哈笑著,指著伊莎,“你可是它的救命恩人!”

        話音剛落,一股液體從天而降,正正地澆在杰克的腦門上,一股腥臊味頓時散開。

        “它撒尿了!”人群中有人喊。

        杰克滿臉都是蝙蝠的尿液,臉上的表情僵硬。伊莎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她抬眼一看,只見那蝙蝠順著金水河向下游飛去,轉(zhuǎn)瞬消失在金色的陽光之中。

        耳邊突然傳來眾人的驚叫。伊莎扭頭看去,大吃一驚。原來杰克滿腔的怒火無處發(fā)泄,狠狠一腳踩死了落地的小蝙蝠。蝙蝠成了一攤?cè)饽啵t色的血漿從杰克的鞋底緩緩流出,順著膜翼向外滲透。

        “你神經(jīng)病?。 币辽贿@血肉模糊的場面激怒了。

        “它已經(jīng)快死了,讓它少點兒痛苦?!苯芸说换卮?,隨后抬頭向著圍觀的人們說了一句,“這只蝙蝠害了艾滋病?!?/p>

        圍觀的人們立即一哄而散,只剩下杰克和伊莎兩個人面對面站著。

        “近距離接觸蝙蝠,要注意消毒。”杰克打破沉默,從口袋里掏出了酒精消毒噴劑,遞了過來。

        伊莎別過臉去,不想理睬杰克,自顧自脫下一次性手套,掏出密封袋塞了進(jìn)去。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扭頭對著杰克,挖苦了一句,“你應(yīng)該用消毒水洗個澡!”

        杰克有些尷尬,又像是有些后悔,伸著的手猶豫一會兒,縮了回來,往自己的腳上、額頭上噴消毒酒精。

        “發(fā)生了什么事?”金走過來,手中提著裝儀器的手提箱。

        “杰克踩死了一只蝙蝠?!币辽涯且粓F(tuán)模糊的血肉指給金看,“這只蝙蝠被僵尸菌感染了,但杰克居然把它踩死了?!币辽嗯聪?。

        “杰克有點兒莽撞。不過如果真被感染了,死掉反而是一種解脫。”

        “你怎么也這么說!”伊莎感到不悅。

        金搖搖頭,語氣很沉重,“這種感染發(fā)作起來大概比癌癥更痛!這段時間見得太多了?!?/p>

        伊莎的心情頓時也變得沉重起來。劉教授把自己找來,就是為了調(diào)查金水鎮(zhèn)的蝙蝠群落為什么會突然染病。劉教授推測這是一次大規(guī)模傳染病,可能整個大區(qū)有百分之十以上的蝙蝠都受到了感染,甚至更多。好巧不巧,在金水橋上居然就看到一只犯病的蝙蝠。這也說明,瘟疫在蝙蝠的群落中可能很普遍,劉教授的猜測是對的。

        “你們是病毒專家,要靠你們了。”金說。

        金的聲音像是飄得很遠(yuǎn),完全沒有引起伊莎的注意。她正抬頭看著獨眼峰。這座山峰又被稱為蝙蝠山,因為靠近山頂?shù)奈恢糜袀€巨大的溶洞,洞里生活著數(shù)以千萬計的蝙蝠。

        蝙蝠都?xì)w巢了。黑乎乎的巖洞像是一張大口,向著西方的天空張開,又像是一只巨眼,深不可測,漠然望著山腳下的淺灘、河流、百年的石橋,還有橋上的人們。

        洞里密密麻麻的蝙蝠倒掛著擠在一起,地面上糞便到處流淌,惡臭刺鼻,無處不在的真菌在洞中盤結(jié),仿佛蛛絲一般把整個洞穴包裹得像是木乃伊。

        伊莎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這些蝙蝠的免疫系統(tǒng)被破壞殆盡,身體成了真菌的樂土。這是怎么發(fā)生的?

        艾滋病怎么能從人身上傳給蝙蝠?

        “伊莎,上車了!”金站在停車場的入口招呼她。

        2 麥克斯

        一輛形狀奇特的寶藍(lán)色汽車擋住了去路。

        這是一輛豪華的卡迪伽加長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車?yán)锾匠鲱^來,沖著金喊:“這邊來,我們談?wù)劇!?/p>

        這要求簡直有些無理,然而那男人氣勢十足,讓人摸不清虛實。

        金靠邊停車,走過去和那男人交涉。

        過了一小會兒,伊莎忍不住推開車門,和杰克一起下車過去看個究竟。

        戴著墨鏡的男人扭頭看過來,他的墨鏡大得夸張,像是一張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這兩位一定是伊莎女士和杰克先生。”他彬彬有禮地說,微微頷首致意。

        伊莎仔細(xì)辨認(rèn),眉眼之間看不出是什么熟人。自己的熟人也從來不會坐這種豪華轎車,看樣子似乎還是自動駕駛的款式,連駕駛位都沒有。

        “你是誰,怎么會認(rèn)得我們?”杰克沖著車?yán)锏娜税l(fā)問,“你是故意在這里等著我們?”

        “如果你們有時間,不妨進(jìn)車?yán)飦碚??!贝髦R的男人微笑著說,“我的確是在這里等你們,我知道你們都是最好的專家,這條路是你們回研究中心的必經(jīng)之路。請放心,我不會耽擱你們太久,只需要十五分鐘??煞褓p光到我的車?yán)???/p>

        三人彼此望著,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們?nèi)フ劙?,我不想進(jìn)他的車?!币辽f。她對這個戴著大墨鏡的男人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伊莎女士可以慎重考慮一下,我希望和你們?nèi)齻€一起談。”那男人接過了話頭,“伊莎女士,我對你的導(dǎo)師有一點兒小小的了解,特魯西博士一直在尋找新的實驗室,你今年即將畢業(yè),雖然前途遠(yuǎn)大,但一定不介意給你的導(dǎo)師幫一個小小的忙,讓他可以有個安穩(wěn)的地方研究他的噬菌體免疫法。我一直都很仰慕特魯西博士在免疫學(xué)方面的成就,一直想向他表達(dá)由衷的敬意?!?/p>

        男人向伊莎微笑著,笑容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有錢人總是帶著與生俱來的自信。伊莎向著那男人看去,想從他的眼睛里看出點兒什么,然而黑黑的鏡片后邊,什么都看不清。

        “去談?wù)?,他也不能吃了我們?!苯芸苏f著走上前去,卡迪伽的車門自動打開,杰克彎腰鉆了進(jìn)去。

        “金先生,如果沒有額外的資金支持,金水鎮(zhèn)的蝙蝠研究中心最多還能維持六個月就要關(guān)閉。如果我說有一個機(jī)會,可以讓研究中心一直開下去,您愿意嘗試嗎?”

        這顯然打動了金。

        “去了解一下情況也好?!苯鹣蛑辽f。

        伊莎默認(rèn)了。

        卡迪伽加長車的內(nèi)部很寬敞,能擺下一張兩米見方的辦公桌。兩張皮沙發(fā)隔著辦公桌相對,伊莎和金、杰克并排坐在一張皮沙發(fā)上,戴著墨鏡的男人坐在對面。桌子的材質(zhì)很特別,像是貴重的石材,摸上去溫潤光滑,并不像石頭一樣冷硬,伊莎扶著桌面,讓自己坐得穩(wěn)當(dāng)一點兒。

        “多謝光臨。”那男人說。

        說話間,汽車開動起來。

        “你要干什么?”杰克緊握著拳頭,帶著幾分怒意質(zhì)問。

        “不用緊張,你們到了車?yán)?,就是我的貴客。我只是找個地方停車。”男人的手指在身旁的一個屏幕上劃拉了幾下,然后抬頭看著對面的三個人。

        “要請三位到車?yán)镒驗橹挥性谲嚴(yán)?,我才覺得安全。”

        “你這是防彈車吧!”伊莎不無諷刺地說。

        男人扭頭看著她,臉上一本正經(jīng),“伊莎女士說得沒錯。我這輛車的確可以防彈,但重點是它可以屏蔽任何窺探。無論做什么事,小心謹(jǐn)慎總不是錯。”

        伊莎很想翻一個白眼,然而最后忍住了。

        “這位先生,我們直接步入正題吧,你特意擋住我們的路,把我們請到車?yán)飦?,究竟是要做什么?”金開口問。

        車子猛然抖了一抖,外邊像是突然間黑了下來。車?yán)锏娜艘惑@,紛紛向外看去,卻漆黑一團(tuán),什么看不見。

        “怎么回事?”杰克微微伏低身子,隨時準(zhǔn)備撲上去。

        “不要緊張,我們只是到了方便談話的地方?!蹦腥诵χf。

        他的話音剛落,車子的四周突然亮如白晝,車廂不見了,只剩下幾條黑黑的柱子,短暫的空白過后,車窗和車頂上都顯示出了圖像,像是在一瞬間轉(zhuǎn)移到了某個地方。

        伊莎帶著幾分驚異四下張望。

        這是一個虛擬的場景,然而肉眼看上去極度逼真,車似乎停在一個山頂,視野極佳,高高聳立海邊,一眼望去,可以望見海的弧度,幾只海鷗在遠(yuǎn)方天空中盤旋低飛,海面上波濤涌動。

        “哇!”杰克發(fā)出一聲驚嘆,“快看!”

        伊莎轉(zhuǎn)過頭去,只見杰克正仰著脖子,臉上滿是驚奇。

        伊莎抬頭順著杰克的視線望去,一艘巨大的飛船落入眼中。沉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那飛船就像是懸在車頂上方,隨時可能掉下來。

        它沒有影子。

        那只是一個影像。伊莎暗暗告訴自己,然而影像栩栩如生,肉眼完全辨不出真假。

        “影像技術(shù)居然能這么逼真!”金發(fā)出一聲贊嘆。

        “很多技術(shù)都出乎你的意料,如果你真的有錢?!蹦悄腥四樕蠋е唤z得色。

        “你找我們來究竟要干什么?我們都是搞學(xué)術(shù)的窮光蛋,可沒有錢?!苯芸藛枴?/p>

        “我當(dāng)然不是要找你們要錢,我是想給你們錢。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麥克斯,是一個代理人。我的主顧常年在富豪榜上排名第三,但如果計算真正能支配的財富,他是這個星球上最富有的人。所以我代理的事,通常也會有很豐厚的回報。大家因此都很感激我?!?/p>

        伊莎皺了皺眉頭,她討厭一個人自吹自擂。

        杰克卻顯得很感興趣,繼續(xù)問:“麥克斯先生,你是想要拉我們?nèi)プ鍪裁错椖???/p>

        “研究和蝙蝠有關(guān)的病毒,你們?nèi)徽镁褪沁@方面的人才,我想請你們加入團(tuán)隊。你們只需要按照技術(shù)指導(dǎo)的要求完成項目內(nèi)容,承諾竭盡全力就行。這是很有意義的項目,往大里說,這是造福人類?!?/p>

        “病毒研究是要許可證的,我們可不會去做什么違法的事?!?/p>

        “一切手續(xù)合法,我們當(dāng)然會遵照法規(guī)來辦事。唯一需要你們配合的事,就是保密,項目進(jìn)行期間,你們不可以對外聯(lián)系。你們的合同結(jié)束之后,也不可以對外透露任何信息。”

        聽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事,伊莎對這乏味的談話和麥克斯虛張聲勢的態(tài)度完全厭倦了,只想盡快離開,于是冷冷地說:“麥克斯先生,我要求你立即送我回去,我對你說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p>

        麥克斯點了點頭,“我知道對于各位來說有些唐突,但是我還是要懇請你們考慮一下。”他掃視著沙發(fā)上的三個人,“這是一個意義重大的項目,也正好符合你們的專業(yè),我想你們一定會感興趣。每個人的基本酬金是兩百萬,兩個月的時間。如果完成得好,說不定你們每個人都能拿到一千萬,甚至更多。”

        他停頓一下,接著說:“你們是科學(xué)家,對科學(xué)有熱情,更不應(yīng)該拒絕這份邀請?!?/p>

        杰克正想要說點兒什么,金拉住了他,“多謝你,麥克斯先生,我們需要回去考慮一下。你有項目的介紹給我們參考嗎?”

        麥克斯露出禮貌的微笑,“項目的任務(wù)就是研究蝙蝠病毒,具體要做什么,只有項目成員可以了解。如果你們有興趣加入,明天下午六點,我在金水橋邊的停車場里等你們?!?/p>

        伊莎根本無心聽下去,她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不經(jīng)意間抬頭,不由一怔。

        飛船的腹部很平坦,但不知道什么時候,刻上了一只碩大的蝙蝠,它張著雙翼,兩只爪子向上翹起,和近乎橢圓的船體搭配在一起,像是一個獰笑的人臉。

        “這艘飛船和蝙蝠病毒的研究有什么關(guān)系?”伊莎問。

        “我的雇主是個瘋狂的科技迷,他一直想要把人送到火星去。這屬于有錢人的愛好,我想你也明白。”

        “他崇拜蝙蝠俠嗎?”杰克問了一句,說著自顧自咯咯地笑了起來。

        車?yán)锏钠渌硕紱]有笑。

        “不。他只是喜歡蝙蝠?!丙溈怂挂槐菊?jīng)地回答。

        “但這究竟和蝙蝠病毒有什么關(guān)系?他造了一艘飛船嗎?”

        “我的雇主喜歡蝙蝠?!丙溈怂购唵蔚刂貜?fù),仿佛這個簡單的回答囊括了一切答案。

        伊莎皺了皺眉頭,然而也不再說什么。

        一瞬間,天空、大海、飛船都消失了,四個人回到了車?yán)铩?/p>

        “記住,明天下午六點,停車場。請慎重考慮,我期待明天下午再次見到各位?!彪S著麥克斯的話音,車子開動起來,黃昏的光一下子照進(jìn)了車子里。

        “麥克斯先生,你的雇主真的造出飛船了?”下車的時候,伊莎終于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麥克斯像是早就等著這個問題。他遞過來一張小小的卡片,“如果你對飛船有興趣,可以看一看這個網(wǎng)址。”

        卡片上是一只巨大的蝙蝠,下邊是一個網(wǎng)址。

        卡迪伽豪車消失在道路轉(zhuǎn)彎處。三個人在自己的車旁站著,目送它消失。

        3 蝙蝠研究中心

        獲得性免疫缺乏綜合癥,這是艾滋病的學(xué)名。感染人體的艾滋病毒會在長達(dá)十多年的時間里,逐漸破壞人體免疫,最后讓人體失去免疫力,爆發(fā)出各類疾病。

        然而類似的病毒居然能寄生在蝙蝠身上,實在令人意外。

        蝙蝠大概是哺乳動物中最不容易感染病毒的一類。它的體溫變化很大,飛行時旺盛的新陳代謝可以讓它的體溫高達(dá)四十八度,對生物體來說是個可怕的火爐。它體內(nèi)的免疫系統(tǒng)也極高效,一種病毒想要躲過蝙蝠的免疫系統(tǒng),成功寄生,必須要有足夠的效率趕在免疫系統(tǒng)發(fā)動之前侵入細(xì)胞。因此,蝙蝠是自然界罕見的極少罹患癌癥的動物,而且相對于它的體型,它的壽命長得驚人。

        不怕病毒的蝙蝠染上了艾滋病,這有些讓人難以相信。然而事實就在眼前,蝙蝠的確染上了艾滋病,病毒的DNA分析和感染人類的艾滋病毒相似度極高,只有大約一千個堿基的突變,產(chǎn)生了兩種特殊的表面蛋白,讓它從適應(yīng)人類轉(zhuǎn)變?yōu)檫m應(yīng)蝙蝠。

        伊莎反復(fù)閱讀病毒分析報告,雖然令人難以置信,然而所有的數(shù)據(jù)分析都指向此結(jié)論。她盯著眼前的報告,陷入沉思。

        從人類到蝙蝠,這需要一個中間宿主。然而艾滋病并不是可以輕易傳染的疾病,它要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需要體液交換。人的體液要進(jìn)入蝙蝠體內(nèi),這是第一道難關(guān),艾滋病毒能夠在蝙蝠體內(nèi)生存,適應(yīng)環(huán)境,這是第二道難關(guān)。第二道難關(guān)最難,哪怕一種病毒真的能夠從別的動物身上進(jìn)入蝙蝠體內(nèi),蝙蝠超高的體溫就是一道鬼門關(guān)。

        艾滋病毒在蝙蝠超高的體溫和強(qiáng)大的免疫力攻擊下幸存,在自然界中發(fā)生這樣的事件,概率實在太低了。

        “伊莎!”?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伊莎抬頭一看,劉恒教授正站在門邊,向這邊張望。

        “劉教授!”伊莎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

        “還沒走??!”劉教授一邊走進(jìn)來,一邊說,“我正好也想找你?!?/p>

        “找我?”

        “是啊。”教授走到了伊莎面前,斜靠著桌子,抱著雙臂,“有點兒事想要和你商量?!?/p>

        “嗯?”

        “觀察蝙蝠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但我熱愛這份工作。這種小生靈在人類的眼中有些丑陋,帶著幾分神秘和恐怖,然而它卻是這個世界上最成功的物種之一。會飛行的哺乳動物,獨一無二,分布范圍覆蓋了除了南極洲之外的所有大陸。接近它們,觀察它們,了解它們,就能發(fā)現(xiàn)它們的可愛之處。特別是在金水鎮(zhèn)這塊地方,我在這里工作生活了二十年,和蝙蝠朝夕相處,蝠群就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劉教授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伊莎耐心地聽著。

        “但蝠群現(xiàn)在染上新的病毒,已經(jīng)面臨滅頂之災(zāi)。國家自然基金會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削減經(jīng)費,金水鎮(zhèn)上的這個蝙蝠研究中心遲早要被裁撤。如果告訴基金會的官員們,蝙蝠群感染了病毒,還是最兇險的艾滋病毒,他們正好順?biāo)浦郏P(guān)閉研究中心。蝙蝠都沒有了,保留研究中心干什么。你知道那些官員,他們不喜歡蝙蝠,兩年前我曾經(jīng)和野生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的副秘書長提起過蝙蝠保護(hù)的事,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嗎?他微笑著說:‘蝙蝠,我知道,就是那種帶病毒的小東西。黃昏的時候到處亂飛,捕食昆蟲,我們的贊助人不喜歡這種小東西,他們討厭小東西,喜歡大型動物,或者至少看上去可愛一點兒的動物。”

        劉教授拿捏著那官員的腔調(diào),尖聲細(xì)氣,伊莎不由笑了起來。

        “但是他剛才突然給我打電話!”劉教授恢復(fù)了常態(tài),臉色嚴(yán)肅,“兩年多來,從來不理睬我們,現(xiàn)在突然給我們打電話,說要支持研究中心。他說協(xié)會知道這個研究中心就快關(guān)門了,但是愿意提供一大筆錢來維護(hù)它。但有一個條件……”

        劉教授向著伊莎望過來。

        伊莎回望著劉教授。看起來這應(yīng)該是和自己有關(guān)。

        “他們要求你成為研究中心的員工,承擔(dān)蝙蝠病毒的研究工作,至少一年。協(xié)會可以承擔(dān)研究中心五年的運營費用,包括出野外的費用,每年至少三千萬,總計一點五個億?!?/p>

        “我?”伊莎有些不敢相信,“他們怎么會知道我?”

        “我也不知道,但邀約里邊就是這么說的?!眲⒔淌陲@得有些困惑,“所以我來問問你的意見。如果你有什么顧慮,千萬別猶豫,你不愿意留在這里研究蝙蝠課題,我就如實告訴他們,讓他們再考慮一下。”

        “我留在這里工作一年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特魯西教授同意,但他們指定我在這里工作,這倒是有些奇怪?!?/p>

        “是啊,的確有些奇怪。特魯西教授已經(jīng)同意了?!?/p>

        “什么?”

        “特魯西教授給我打過電話,還是在我收到邀約之前。他說如果你愿意留在這里工作一年,他會非常樂意,而且給你保留在實驗室的研究員待遇。我有些莫名其妙,但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他們一定也找了特魯西。不過這也就是說,你有雙份的工資?!?/p>

        伊莎愣住了。這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劉教授見伊莎的眼神不對,關(guān)切地問:“是有什么問題嗎?如果覺得不行,我就回絕他們。我們從其他渠道找錢?!?/p>

        “啊,不是的。我同意留下來?!币辽琶φf。劉教授沒有那么容易再找到資金來支持研究中心,特魯西教授也正在發(fā)愁明年實驗室的經(jīng)費……伊莎心頭一凜,這像是回來路上那個神秘的麥克斯提到的事。

        金錢有足夠強(qiáng)大的威力,可以清掃前進(jìn)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金和杰克呢?”伊莎脫口而出,“對他們有什么要求嗎?”

        “金原本就在研究中心工作,對杰克的要求和你一樣。另外,要求我允許你們?nèi)齻€獨立研究,不予干預(yù)?!?/p>

        果然是那個麥克斯干的!伊莎斷定。那個麥克斯雖然夸夸其談,但看來他的主顧真的很有錢。

        “伊莎,你有什么顧慮盡管說出來。我是你的老師,或許可以給你提供一點兒意見。為什么他們那么在意你們?nèi)齻€人?”劉教授顯然也很困惑。

        “我不知道……”伊莎緩緩搖頭,然后把下午回來路上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

        “真的很奇怪?!眲⒔淌诎欀碱^,微微沉吟,隨即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伊莎,你真能留下來,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但是如果這里邊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立即告訴我?!?/p>

        伊莎帶著幾分感激的心情看著教授,“我會注意的??雌饋砟窍袷且粋€有錢人資助的獨立項目,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劉教授再三叮囑,然后離開。伊莎看著教授出了門,立即合上報告,彎下腰,在廢紙簍里翻起來。她很快找到了卡片。卡片很精致,一只蝙蝠,翅膀用金線描了一遍,下邊是個網(wǎng)址,每一個字母都閃著金光。這張卡片散發(fā)著一股令人生厭的浮華氣息,那個麥克斯又瘋瘋癲癲,不像是什么好人。她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回來就把這卡片丟進(jìn)了廢紙簍。

        然而如果那個叫麥克斯的神秘人真的在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給特魯西教授的實驗室和劉教授的研究中心安排了巨額資金,那么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至少他的錢是真的。

        伊莎掏出手機(jī)掃描卡片上的二維碼。

        網(wǎng)頁跳了出來,伊莎把它抓到電腦屏幕上。

        伊甸的呼喚

        伊莎盯著眼前屏幕上顯示的信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是一個太空項目,看上去還像那么回事。

        你是否厭倦了平凡的生活,渴望著不同的人生?

        你是否希望超越這個世界,進(jìn)入非同凡響的境地?

        你是否愿意親手搭建起人間的伊甸園,創(chuàng)造一個完美的天地?

        畫面上,醒目的宣傳語不斷地刺入伊莎的眼睛。浮夸的宣傳語下面是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太空計劃——造一艘飛船,飛向火星,建設(shè)第一個人類殖民地。三家頂級信托基金提供了二十個億作為啟動資金,而項目的第一合作方是太空X公司——公認(rèn)的最有實力的行星礦產(chǎn)公司。還有著名的人工智能公司太一智能參與,要把飛船設(shè)計得全智能化。

        這個項目真的在進(jìn)行?然而和蝙蝠病毒有什么關(guān)系?

        伊莎理不出什么頭緒。

        那就去看看吧!病毒和太空飛船,這兩樣截然不同的東西結(jié)合在一起會帶來伊甸園嗎?

        不經(jīng)意間,伊莎的視線落在屏幕的右下角,一個小黑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伸手輕輕觸碰。小黑點瞬間增大,覆蓋了整個屏幕。

        屏幕上,精致的飛船模型不斷翻轉(zhuǎn),它有著銀灰色的主色調(diào),整體造型像是一個厚邊草帽。當(dāng)飛船的底部翻轉(zhuǎn)過來,伊莎屏住了呼吸——展翅的蝙蝠刻在飛船底部,和在麥克斯車上所見的一模一樣。

        或許這個神奇的項目背后站著一個骨灰級的蝙蝠愛好者。

        然而蝙蝠雖然是一種飛行動物,卻不可能飛上太空!用蝙蝠做標(biāo)志的飛船,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兒時看過的蝙蝠俠電影。

        伊莎恍惚中覺得這事有些荒唐。

        4 古堡

        賬戶里邊多了一百萬。伊莎的賬戶里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錢,在兩分鐘前,她的賬戶里曾經(jīng)的最高數(shù)額是三萬兩千塊,那還是每學(xué)期父母資助自己的學(xué)費,不到兩天就被轉(zhuǎn)到了學(xué)校賬戶上去。

        一百萬!

        她認(rèn)真地點了點,真的是七位數(shù)。

        雖然麥克斯昨天就說過基本報酬是兩百萬,然而當(dāng)一半的預(yù)付款在口頭同意之后不到一分鐘就進(jìn)入賬戶,還是讓她極為意外。一百萬是稅后的錢,這相當(dāng)于比原先所料想的多了百分之三十。

        一百萬!她再次看了一眼。

        雖然只是一個數(shù)字,卻仿佛有某種魔力,讓她的心跳快了幾分。

        她感到一絲羞愧,偷偷瞄了身旁的兩個伙伴一眼。

        杰克滿臉狂喜,抱著手機(jī)不斷地親吻,金倒是很淡定,只是看了自己的手機(jī)一眼,就不再理會。

        “現(xiàn)在該是開始工作的時候了。從現(xiàn)在起,你們就是調(diào)查組的正式成員,工作開始了。”麥克斯宣布。

        “我們有什么計劃?”金問。

        “跟我來?!丙溈怂拐f著邁開了腳步。

        他走向了豪車相反的方向——金水橋下的橋洞。

        “我們不坐車嗎?”杰克沖著麥克斯的背影喊。

        麥克斯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杰克,“你得聽我的?!彼脑挌鈩荼迫?,毫不客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杰克頓時啞了,看著麥克斯,有些不知所措。

        麥克斯繼續(xù)向前走。

        “走吧!”伊莎悄聲說。她突然意識到,一旦拿了錢,彼此間的關(guān)系就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F(xiàn)在麥克斯是老板,是說話算數(shù)的人,而他們拿錢辦事,要聽話。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然而她忍了下來。

        橋洞下,停著一艘小型游艇,六米多長,恰到好處地掩藏在橋洞中,從橋上或者公路邊根本看不見,只有從停車場順著臺階下到河邊,才能發(fā)現(xiàn)它。一道鐵門鎖住臺階,門上掛在一塊牌子,印著“私人領(lǐng)域,非請莫入”。麥克斯走過去,鐵門自動開了。

        “請!”麥克斯彬彬有禮地做了一個手勢。

        “我們?nèi)ツ睦铮俊痹谟瓮献煤?,伊莎問?/p>

        “威廉城堡,”麥克斯輕松地回答,“它可是歷史建筑古堡,有三百六十年的歷史,五十年前區(qū)域旅游目的地排名第一。”

        “我聽說那個古堡是封閉的,不對外開放,早就沒有人了?!苯鸾由显?。

        “它的確不對外開放,但里邊有人,”麥克斯回答,“只是外界不知道罷了。”說著他微微一笑,“現(xiàn)在你們就是里邊的人了?!?/p>

        “哪個古堡?是金水橋上能看見那個?水中間那個?”伊莎問。

        “是的?!丙溈怂沟幕卮鸷芸旌芮逦?,像是一個句號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橋洞里回蕩著馬達(dá)嗡嗡的聲響,水花四濺,游艇啟動了。

        游艇順流而下。

        正是日落時分,夕陽恰好在落在水面上,映得水面金光閃閃。伊莎抬眼望去,前方的古堡佇立在一片金光之中,像是一個黑色的剪影,充滿神秘。

        一個仿中世紀(jì)的古堡!這目的地讓人出乎意料?!耙恋榈暮魡尽笔且粋€太空項目,應(yīng)該來一架直升機(jī),把人帶到隱藏在地下的機(jī)密實驗室,或者一個用玻璃和鋼鐵包裹起來的技術(shù)中心,在那里可以看見巨大飛船在高度機(jī)械化的工廠中成形。麥克斯卻要把他們帶到一個古堡去。

        在古堡中可造不了宇宙飛船。

        但是古堡中可以養(yǎng)蝙蝠!這恰好是船上的三個訪客正在研究的東西。

        龐大的蝠群從遠(yuǎn)方的樹林間飛起,向著這邊飛來,鋪天蓋地,景象和昨天一樣壯觀。

        伊莎的視線落在古堡上方,凝視了許久。

        蝙蝠在古堡上空翻飛,許多蝙蝠落下去,更多的蝙蝠飛起來。

        那個被叫作威廉城堡的地方,一定是許多蝙蝠的家。

        貼近古堡,高聳的墻體越發(fā)崔巍雄壯。四十多米高的墻體,雖然不像摩天大樓一樣直插云霄,然而半米多高的花崗巖石層層疊疊,構(gòu)成外墻,粗糙的表面原始而厚重,反倒比摩天大樓更顯氣勢。

        游艇從水門穿過高墻。水門的高度大約在三米,像是一個橋洞,一道金屬柵欄隔絕內(nèi)外。

        河水流入城堡,形成一個二十來米寬的小碼頭。

        停好船,麥克斯帶著人上了岸。

        碼頭上有人等著。

        伊莎抬頭看去,逆著光,只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身穿常見的實驗室白大褂。

        “麥克斯!”來人向著麥克斯親熱地喊了一聲,熱烈地?fù)肀?,放開之后轉(zhuǎn)過身來向著三人打招呼。

        “我叫艾薩克,你們叫我艾克就好?!彼粗辽?,“這位一定是伊莎女士了?!?/p>

        伊莎看清了他的臉,高挺的鼻梁上一對淺藍(lán)色的眸子,兩道眉毛又濃又直,嘴唇很薄,嘴角帶笑,下巴上滿是濃密的金黃胡須。他的目光深邃,看上去就極有智慧。他簡直帥得有些過分了,透著一種古典的美男子氣質(zhì)。

        對方一直直直地注視著自己,伊莎有幾分慌亂,倉促之間,她伸出手去,說:“你好,我是伊莎?!?/p>

        艾克握住伊莎的手,“非常歡迎,伊莎女士,你在病毒基因相關(guān)性方面的研究很有見地,你能來加入我們的研究組,我感到非常榮幸。”他輕輕捏著伊莎的指尖,顯得彬彬有禮。

        “您比照片上還要漂亮一百倍?!闭f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里放射出火熱的光。伊莎感到臉上微微一紅,尷尬地別過臉去。

        杰克在一旁叫了起來,“艾克,別光照顧美女,我們兩個也是來參加研究的。”

        艾克轉(zhuǎn)過來頭來,說:“在這里,大家都是合作伙伴,彼此照顧。杰克先生,女士優(yōu)先是一種習(xí)慣,我想你不是反女權(quán)主義者吧。”

        杰克大大咧咧地笑著,繼續(xù)說:“什么女權(quán),反女權(quán),我和伊莎一起搞研究四年了,我們不搞性別歧視。我們今天就要進(jìn)項目組嗎?”

        “我代表研究組來歡迎大家,大家來得很及時,我們正好需要人手,但也不用這么著急。我先帶諸位參觀一下這個研究所,你們可以先熟悉環(huán)境。我們要在這里一起工作很長時間,希望你們喜歡?!?/p>

        “麥克斯,艾克就是我們的頭兒?”杰克向著麥克斯問。

        不等麥克斯回答,艾克先說了,“你們由麥克斯負(fù)責(zé),我只是給你們提供技術(shù)環(huán)境。在這個研究所里,你們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提。但麥克斯會給你提要求。是不是,麥克斯?”

        麥克斯看著三個人,點點頭,“歡迎加入,先生們,女士!這是一個空前的大項目,你們的才華在這里會得到回報?!?/p>

        趁著說話的工夫,伊莎打量著環(huán)境。古堡有一圈厚實的外墻,墻內(nèi)是一個庭院,大約有半個足球場那么大,幾幢古典風(fēng)格的樓房緊貼著外墻依次排開,分別占據(jù)了東面、西面和北面。這些樓房的立面材質(zhì)和外墻一樣,也是淡淡泛黃的花崗巖,只不過打磨得光滑平整,看上去精致了許多。墻體間鑲嵌著大片的玻璃,讓建筑的整體風(fēng)格呈現(xiàn)出一種混搭的面貌。

        一個巨大的球體落入伊莎的視線。那玩意兒夾在東樓和北樓之間,離地大約十米高,看上去灰撲撲的,像是從墻體上長出了一個巨大的瘤子。她仔細(xì)看去,灰撲撲的顏色似乎在蠕動。她仔細(xì)辨認(rèn),那似乎是許多蝙蝠,挨挨擠擠地掛在一起!

        “那是蝙蝠的巢穴嗎?”她指著那灰色的大球問。

        眾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她所指的方位。

        艾克回過頭來,看著伊莎,臉上滿是溫和的笑容,說:“沒錯,那是獵蝠巢。”

        “獵蝠巢?”金頗為驚訝,“獵蝠是野生的,你們馴養(yǎng)獵蝠?”

        “我們只是筑起了巢穴,”艾克聳了聳肩膀,“它們大概認(rèn)為這是個適合聚集的地方?!?/p>

        金沒有追問,只是看著那獵蝠巢,若有所思。

        北樓和另外兩棟樓相比,顯得更大一些,也安裝了更多的玻璃,尤其是第三層,幾乎整個樓層都是玻璃材質(zhì),看上去就像一條顏色暗沉的腰帶。依稀間,伊莎發(fā)現(xiàn)那寬大的暗色玻璃窗后邊似乎站著一個人,身材異乎尋常地高大,正透過玻璃注視著自己。伊莎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人影卻不見了。

        那看上去像個巨人,或許是自己看花了眼。

        伊莎仔細(xì)盯著那暗色的玻璃,想要確認(rèn)是自己看花了眼,還是真的有那么一個人影。暗色的玻璃沉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她沒有見到任何蹤影。

        “我們走吧!我?guī)銈兪煜ひ幌颅h(huán)境?!倍厒鱽戆说穆曇?。

        5 怪人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伊莎熟悉了這個帶著神秘色彩的地方。這座有著古老外貌的城堡內(nèi)部極其現(xiàn)代。負(fù)壓實驗室,DNA快速分析儀,培養(yǎng)房、基因編輯篩選機(jī),甚至包括一個實驗動物艙……這里簡直是病毒研究者的理想之地。

        然而更讓伊莎震驚的,是這里的生活服務(wù)。一日三餐都有豐盛的供應(yīng),德國香腸、法式蝸牛、俄羅斯魚子、阿拉斯加帝王蟹、日式料理、美式燒烤、廣式煲湯、中式點心……有兩天甚至有重慶火鍋。無論食材還是烹飪,都讓伊莎大開眼界。水果的品種竟然有三十多種,各種常見水果不說,有一種奇特的水果,伊莎從來沒有見過,像是一根長長的手指,里邊藏著石榴般的顆粒果肉,吃起來的味道又像是橙子,回味甘甜,特別好吃,伊莎一口氣可以吃掉十個。但有一天她和艾克閑聊,偶然得知這種叫指橙的奇特水果產(chǎn)量極其稀少,拇指粗細(xì)的一個就要六百元,此后她就再也沒有碰過它。

        房間的服務(wù)媲美五星級酒店,雖然伊莎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實驗室,客房只是個睡覺的地方,但每一天她都能感受到無微不至的服務(wù),甚至那天她只是隨意地撕掉了一張紙丟在桌上,第二天桌下就出現(xiàn)了一臺小巧的碎紙機(jī)。

        房間有個小窗戶,從窗戶看出去,金水河的美景就像一張精心修飾的明信片掛在墻上。

        餐廳的美景更是無敵。在靠著金水河的落地窗前用餐,清澈的河水緩緩流過,河岸邊的櫸樹林翠綠養(yǎng)眼,再遠(yuǎn)方,巍峨的山嶺如巨墻般聳立,綿延不絕,山上的植被色彩豐富,橘黃、暗紅、蒼翠、嫩綠……各種色塊交錯,猶如巨大的碎花地毯。這里大概是金水河谷中風(fēng)景最美的地方,比金水橋上的觀景點視野更開闊,層次也更豐富。

        一個星期下來,伊莎總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家豪華酒店度假,而且是隔離度假。

        麥克斯并沒有交代任何實驗任務(wù),實驗室里的人都很沉默,眼神中總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在實驗室,只有艾克會和自己說話。除了交談工作時的目光交流,艾克總會偷偷注視自己。伊莎對此心知肚明,然而就當(dāng)作不知道,從來沒有回應(yīng)過。艾克雖然很帥,然而心機(jī)深沉,藏著掖著,令人反感。他像這座古堡一樣,內(nèi)外有著強(qiáng)烈的反差。

        從第二天起就再也沒有見過杰克的蹤影。用餐的時候偶爾會遇到金,也只能打個招呼,站在一起聊幾句。餐廳的設(shè)計似乎故意不讓人交流,所有的桌旁只有一張可以調(diào)節(jié)姿勢高矮卻不能移動的餐椅,面向窗外的無敵美景。

        古堡的規(guī)模很大。伊莎住在C樓,繞著樓底的廊道走一圈,就需要二十來分鐘。坐北朝南的A樓更是規(guī)模龐大,有上千個房間,二層設(shè)有電影院和網(wǎng)球場,底層則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泳池。泳池里的水是活水,從金水河引入,經(jīng)過消毒凈化,流過泳池后進(jìn)入堡內(nèi)的排水系統(tǒng),匯入金水河。古堡內(nèi)有良好的通風(fēng)系統(tǒng),游泳池的水溫常年保持三十二度,然而站在水池邊,除了偶爾水上飄來一團(tuán)濕熱,并不像常見的封閉泳池那樣悶。

        更讓人驚訝的是島上的物流,A樓的地下有一條地道,可以并行兩輛卡車。據(jù)說這條隧道最低點在金水河河床下六十七米,隧道出口在右岸的樹林中,一條私人公路穿過樹林接上高速。通過這條隱蔽的隧道,島上所需要的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運進(jìn)來,垃圾源源不斷地運出去,距離古堡近在咫尺的金水鎮(zhèn)居民,卻沒有一絲覺察。撇開工程量不說,神不知鬼不覺地修建一條隧道直通古堡內(nèi)部,這件事本身就令人驚訝。

        拿一筆巨款,在這個風(fēng)景秀麗、裝飾奢華、設(shè)備先進(jìn)的奇怪所在享受悠閑冷清的生活,伊莎對此感到不安。這種不安讓她想要盡可能多地了解這個地方。在完成艾克交代的可有可無的工作之余,她到處閑逛,只要用她的身份卡能刷開的門,她就進(jìn)去瞧個究竟。艾克交代的工作很簡單,這讓她有許多時間到處看看。

        第八天早餐后,她在閑逛中偶然下到了地下三層。

        古堡的地下三層和隧道對接在一起,步出電梯,伊莎掃了幾眼,這兒連個工作人員都沒有,空空蕩蕩,像是一個巨大的倉庫。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返回的時候,隧道中傳來低沉的隆隆聲。伊莎順著聲響看去,一輛載重卡車正駛出隧道。卡車從她眼前開過,地面微微顫抖,這是她所見過最大的卡車,簡直像是一座移動的小山??ㄜ囋诓贿h(yuǎn)處停下,半透明的管道從天花板上落下,恰到好處地和車廂對接,一箱箱的物品像是流水一般從管道里通過,進(jìn)入上方的孔洞之中,井然有序,令人賞心悅目。

        伊莎正看得出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叫喊。

        “伊莎!”

        伊莎轉(zhuǎn)過頭去,只見墻角邊緊急通道的門打開了一絲小縫,有人正從門縫里向自己招手。

        “到這邊來!”那人又喊。

        好像是金!

        伊莎帶著幾分警惕走過去,站在兩米外,試圖從門縫里看清里邊的情形。

        金就在門縫后邊,見伊莎過來,推開門,猛地沖出來,飛快把她拉進(jìn)門里。

        “怎么了?”伊莎問,心中滿是疑惑。

        “有點兒麻煩,”金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種急迫,“我昨天就想找你,但一直沒有機(jī)會?!?/p>

        “怎么會,我一直很閑。”伊莎不解地看著金,隨即把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撇到一邊,“是出了什么事兒嗎?”

        “那些蝙蝠,他們在這個城堡里養(yǎng)了至少三種蝙蝠,在它們身上試驗病毒,金水鎮(zhèn)的蝠群疾病,應(yīng)該就是從這兒泄露出去的?!?/p>

        “怎么回事?”

        “他們不僅有獵蝠,還有另外兩種菊頭蝠,一種是大耳菊頭蝠,在金水鎮(zhèn)原本沒有,另一種和金水鎮(zhèn)的蝙蝠屬于同一種,我們叫它小菊頭蝠。我一直在幫劉教授搜集蝙蝠樣本,劉教授從前的觀察記錄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大耳菊頭蝠,更沒有獵蝠。但是我最近收集的樣本中,就有大耳菊頭蝠。每天蝠群經(jīng)過城堡,城堡里都會放出一部分蝙蝠,他們故意把實驗室里的蝙蝠混到野生種群里。特別是獵蝠,這種肉食性的蝙蝠數(shù)量一直很稀少,這個城堡里至少有上百,也許更多。這可不是什么好跡象。”

        “哦?!?/p>

        “這兩天我一直幫他們飼養(yǎng)照顧蝙蝠,我懷疑他們在蝙蝠身上試驗病毒?!?/p>

        “試驗病毒?”

        “對,他們總是會把一些獵蝠帶走,而且都是不同的蝙蝠,雖然很難分辨,但我能看出來。這些蝙蝠被送回來的時候,狀態(tài)都不好。昨天送回來的三只,有些發(fā)狂,甚至?xí)鲃庸羧恕N也滤麄円欢ㄊ球鹱⑸淞耸裁此幬?,說不定就是病毒。你是研究病毒的,這幾天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病毒嗎?”

        “我進(jìn)行了一些基因組分析,一般都是蝙蝠身上的常見病毒類型,有十六種冠狀病毒,還有兩種DNA病毒。這些都是學(xué)校實驗室里也會做的內(nèi)容?!?/p>

        “有發(fā)現(xiàn)蝙蝠艾滋病毒嗎?”

        “沒有?!?/p>

        “我覺得十有八九,蝙蝠的艾滋病毒就是從這里泄露出去?!?/p>

        金的話聽上去有幾分武斷,然而他很認(rèn)真,伊莎也不由認(rèn)真起來,“你這么說,有什么根據(jù)嗎?他們把蝙蝠放出去干什么?讓蝙蝠群感染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他們并不是要故意感染蝙蝠群,他們只是想從蝙蝠群里采集更多的病毒的樣本?!?/p>

        “還是一樣的問題,他們這是要干什么?”伊莎努力想找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jù),我還是相信就是他們制造了蝙蝠艾滋病毒,這是我的直覺。你也要留心一點兒,你最近見到杰克了嗎?”

        “沒有。杰克怎么了?”

        “我也沒有見到杰克?!苯鸢欀碱^,“我很擔(dān)心,自從我們上了這個島,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p>

        “杰克不會有事的,他雖然做事總是很沖動,但是個好人?!?/p>

        “我覺得我們不應(yīng)該來這里的。”金憂心忡忡的樣子讓伊莎很不安。

        “那我們想辦法離開?”

        “恐怕沒什么指望。”金搖搖頭,說:“我試著向艾克提出,是不是能離開幾天,就當(dāng)是請假,他說除非得到麥克斯的批準(zhǔn),但麥克斯已經(jīng)快一個星期都沒出現(xiàn)了。這個島上根本沒有手機(jī)信號,沒法對外聯(lián)系。我覺著我們掉進(jìn)了一個陷阱,要格外小心?!?/p>

        手機(jī)信號的事伊莎一早就已經(jīng)注意到,但也沒有多想,“你是不是太多慮了?也許沒那么糟。他們只是對項目嚴(yán)格保密?!?/p>

        金搖頭,“真的希望是我太多慮了。但小心沒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你在病毒實驗室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就想辦法把消息傳給我。早餐或是其他什么場合,悄悄給我使個眼色,半個小時內(nèi)我們就在這里碰頭。我觀察過,這個應(yīng)急通道沒有攝像頭?!?/p>

        “嗯。”伊莎點頭。金是個踏實的人,做事沉穩(wěn),在這個神秘兮兮的古堡中,大概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們可能真的掉進(jìn)陷阱了?!苯鹦α诵?,笑容慘淡,“希望我是錯的。”

        伊莎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伙伴,她能覺察到金內(nèi)心的不安。

        他真的有些害怕!

        “別擔(dān)心,我們只是來履行一個合約,合同時間哪怕觸發(fā)了附加條款,最長也就是三個月。我們不惹事,他們難道還能把我們怎么樣?這里的人雖然不愛說話,看上去一個個都很嚴(yán)肅,但至少都是正常人?!?/p>

        “哦,”金像是想起了什么來,“你進(jìn)過北樓的三層嗎?”

        “北樓三層,怎么了?我的權(quán)限不能打開那兒的門?!?/p>

        “前天晚上我在院子里散步,不知道為什么獵蝠群鬧得很厲害,不停地叫,我就過去看看。獵蝠的警惕性很高,一般不會讓人靠近,我走過去,大多數(shù)獵蝠都往高處爬,但是有一只獵蝠爬了幾步突然掉了下來,我把它撿起來,發(fā)現(xiàn)它受傷了,而且傷得還挺重,一只翼爪都斷了,只包著層皮。它發(fā)出很大聲的吱吱叫聲。北樓的一扇側(cè)窗一下子打開了,一個人就在窗戶后邊,狠狠地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但他的眼睛是紅色的?!?/p>

        “紅色的眼睛?”伊莎頓時感到十分好奇,“你真的看到他有一雙紅色的眼睛?”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錯覺,但是他的眼睛……你知道那種夜行動物,晚上眼睛會發(fā)光,他的眼睛就有點兒那個樣子,就像兩個紅點,反正看上去很可怕。這里的人可不正常,你要小心點兒!”

        “嗯!”伊莎想起了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自己所看見的那個人影?;蛟S,那天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覺?

        “那你沒有和他說話?”伊莎問。

        “他就出現(xiàn)了幾秒鐘。我把蝙蝠放在獵蝠巢上,他就已經(jīng)關(guān)上窗戶不見了。晚上光線不好,我也沒看清楚,但是他的眼睛……狼的眼睛是綠油油的,他的眼睛雖然沒有那么亮,但紅紅的,我真希望我看錯了?!?/p>

        “我要走了!”金悄聲說,“從現(xiàn)在起,我們都要更小心一點兒。這個鬼地方,絕對不正常!”

        金的身影消失在應(yīng)急通道的樓梯拐角處。

        如果他們真的在實驗室里制造出蝙蝠的艾滋病毒……這可不像是正常人應(yīng)該做的事。伊莎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如果真是個陷阱,麥克斯費盡心思把三個人騙進(jìn)來又是為了什么?

        這院子里真藏著一個怪人嗎?伊莎的眼前浮現(xiàn)出玻璃窗后那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

        或許真的有?

        6 內(nèi)層實驗室

        回到實驗室,伊莎心神不定,時不時向著大門瞄上一眼。她想找艾克聊聊。

        艾克高大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門口,伊莎放下手中的試管迎了上去。

        “艾克,我想找你聊聊!”

        艾克頗有些意外,“伊莎,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要找麥克斯,我要回去?!?/p>

        “什么?”艾克的臉色從晴轉(zhuǎn)陰。

        “我想要離開兩天,我要回學(xué)校去處理一些事?!币辽⒅说难劬?,認(rèn)真地說。

        “哦?”艾克有些遲疑,“我不知道麥克斯怎么和你說的,但到了這個島上,未經(jīng)許可是不能外出的,這是個絕密項目?!?/p>

        “難道和家里人打個招呼都不行?還有,這一個星期,我做的事,和實習(xí)生差不多。難道你們雇我來,就是為了讓我刷刷試管,照看一下培養(yǎng)皿,對照病毒庫?”

        “當(dāng)然不是……”

        “那就讓我開始做正經(jīng)事。”

        艾克點點頭,“當(dāng)然應(yīng)該讓你開始做事。但是你的任務(wù)是由麥克斯指派的,我要先找麥克斯商量一下?!?/p>

        “麥克斯在哪里?”

        艾克露出一臉的無奈,“我只是實驗室的負(fù)責(zé)人,我也幾天沒有見到麥克斯了。他給我留下的指示就是讓你先熟悉環(huán)境?!?/p>

        艾克顯然在推脫。

        “我要見麥克斯,我同意加入這個項目,是因為麥克斯告訴我,我的專長在這里會有用,但現(xiàn)在情況顯然并不是這樣?!币辽M量讓自己顯得強(qiáng)硬一些。

        艾克笑了笑,聲音更為輕柔,“放心吧,我會盡快找他的。”

        伊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神不定。艾克躲進(jìn)了自己的隔間里,正拿著桌上的電話和什么人通話,不時向自己這邊看一眼。實驗室里人不多,其他人自顧自做事,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伊莎等了一會兒。艾克已經(jīng)打完電話,坐在辦公桌前,劃拉著身前的虛擬屏幕。

        過去追問嗎?似乎也不會有什么作用。

        糾結(jié)了一會兒之后,伊莎放下試管,起身離開。

        她想回自己的房間里去靜一靜。

        剛回到屋里,電話就響了。

        艾克打來了電話。

        “今天好好休息,實驗室你不用去了。”艾克說話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溫柔,“明天上午十點,在308碰頭,麥克斯要見你。”

        “好的?!币辽救换卮?。

        艾克的聲音停了下來,伊莎感覺到電話那邊,艾克正猶豫不決。

        她靜靜地等著。

        “你能到培養(yǎng)室來一下嗎?我這里有一只生病的獵蝠?!卑俗詈笳f。

        艾克的要求有些奇怪。

        “我五分鐘后過去。”伊莎說完擱下電話。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這是一個景觀頗佳的房間,雖然窗口只有二十厘米見方,仿佛一個瞭望孔,然而正好對著河岸邊的一塊林地,緩緩流動的金水河、綠色的森林、逶迤的山脈,高遠(yuǎn)的藍(lán)色天空,層次分明,仿佛一張精美的明信片。初到的時候,她為這么好的屋子沒有一個觀景的陽臺而惋惜。此刻,她意識到,那窄小的窗戶,并不僅僅是為了古堡的外觀符合中世紀(jì)的審美,它還可以防止人從這窗口逃出去。

        這是個囚籠。她心想。

        308房間正是在北樓的三層。那是個神秘的樓層,伊莎的卡根本沒有權(quán)限。然而當(dāng)她走到門前,正想著是不是要用自己的卡試一次,門自動打開了。

        伊莎忐忑不安地走進(jìn)屋子里。

        這是一個寬敞的會議室,四周的墻全部都是玻璃,地板則近似磨砂塑料,屋子中間放著一張茶幾,兩把沙發(fā)椅。風(fēng)格極簡,完全沒有古堡中隨處可見的那種帶著中世紀(jì)氛圍的奢華。如果不是看見麥克斯,伊莎簡直要疑心自己走錯了地方。

        麥克斯沒有戴墨鏡,看上去有些疲憊,癱坐在圈椅里,見到伊莎進(jìn)來,只是向著她微微點頭,似乎他渾身的力氣都已經(jīng)被抽干,連站起來都困難。

        “坐吧!”他的聲音有氣無力。

        伊莎坐下,隔著茶幾和麥克斯對望。一個多星期沒見,麥克斯簡直判若兩人。

        “你的臉色不太好!”伊莎忍不住表達(dá)關(guān)切。

        “沒錯,煩人的事太多了!”麥克斯笑了笑,笑得有些力不從心。

        “發(fā)生什么了?”伊莎繼續(xù)問。

        “老板總是很難伺候的?!丙溈怂箯囊路诖锾统鲆粡埧?,放在茶幾上,“本來我覺得還有很多時間,但現(xiàn)在只能這樣了。”

        伊莎盯著茶幾上的卡片,問:“這是什么?”

        “門卡?!?/p>

        “要我做什么?”

        “從今天起,你要換個房間,住到隔壁?!?/p>

        “隔壁?”伊莎疑惑地看著麥克斯,“有什么不同嗎?”

        “當(dāng)然不一樣,你要去給老板服務(wù)?!?/p>

        “老板?”

        “是的,就是雇傭我的人,也就是為一切買單的人?!?/p>

        “就是那個喜歡蝙蝠的人?”

        “你很快就知道了。我希望你把他看成一個病人,看作一個可憐人,帶著你的同情心去照顧他。他就是一個病人?!?/p>

        “病人?”伊莎的頭腦中冒出一個雙眼血紅的形象,頓時明白過來為什么艾克昨天要和自己討論那么久。

        艾克在培養(yǎng)室和自己討論了一個小時,一直都在講蝙蝠身上攜帶的各種病毒,尤其是最近出現(xiàn)的蝙蝠艾滋病毒。這雖然很符合自己的專業(yè),然而并不像是一個需要緊急討論的話題。他還打開了一個加密的病毒數(shù)據(jù)庫,告訴自己如何才能訪問這個數(shù)據(jù)庫,如何進(jìn)行歷史樣本的對比和三維模型的構(gòu)建。

        “我同意你的判斷,蝙蝠身上的病毒,只能是從人身上來的?!卑俗詈筮@么說,“我們一直關(guān)注蝙蝠研究中心的情況,你們曾經(jīng)在內(nèi)部論文中提出病毒源自人類的觀點,但是沒能完成大量的病毒樣本對照。這個數(shù)據(jù)庫是我們項目的核心,可以幫助你分析病毒的演變路徑。病毒從人傳染到蝙蝠并不容易,應(yīng)該只有在人感染了艾滋病毒并且和蝙蝠長期親密接觸的情況下才可能發(fā)生?!卑怂坪跏窃谔崾咀约?,有一個“中間宿主”,他是個艾滋病患者。

        現(xiàn)在麥克斯宣告,要把自己送去照顧一個病人。那么……

        “是艾滋病人嗎?”伊莎單刀直入。

        “并不是這樣?!丙溈怂孤冻鲆唤z驚訝,隨即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他的病很復(fù)雜,但并不是艾滋病,你要做的事,就是照顧他,給他進(jìn)行檢查,分析他的身體狀況,照顧他的起居……”

        “等等!”伊莎抬起手來,不讓麥克斯繼續(xù)說下去,“我不是家庭醫(yī)生,這些事我做不了。”

        “這個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后援隊,整個古堡都繞著他轉(zhuǎn),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都會幫你解決?!丙溈怂共痪o不慢,“你只是被選中了,作為所有人的代表,和他面對面?!?/p>

        “如果我不去?”

        “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伊莎用沉默表示抗議。

        “好吧!”麥克斯打破了沉默,“伊甸在呼喚你,不管怎么說,我不會用槍逼著你的腦袋讓你去。但我想,你應(yīng)該不會拒絕一個絕佳的機(jī)會,看看一個人響應(yīng)伊甸的呼喚。他是接近永生的人,這是基因工程的奇跡。錯過這個機(jī)會,你永遠(yuǎn)再也沒有機(jī)會?!?/p>

        永生!伊甸的呼喚!

        伊莎心頭一動。

        金說那人有一雙紅色的眼睛。艾克暗示那人是蝙蝠艾滋病毒的源頭。麥克斯卻說那人接近永生。

        伊莎的眼前浮現(xiàn)出印著蝙蝠紋章的飛船。那飛船的形態(tài)正如一張人臉,帶著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伊莎伸手拿起了卡片。

        “我可以去。但你要告訴我,‘伊甸的呼喚和這個城堡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可以從他口中得到答案?!丙溈怂够卮?,他露出一絲憂郁,“我已經(jīng)不知道我所知曉的情況是不是事實,還是讓他告訴你比較好。我真的不知道?!?/p>

        伊莎直視著麥克斯的眼睛。麥克斯的眼中透著彷徨和疲憊。他一定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得如此。

        短短一周多的時間,究竟是什么事可以讓一個人判若兩人?

        答案或許就在墻的那邊。

        “他應(yīng)該有個名字?!币辽f。

        “我們都叫他蝠王,國王的王,蝙蝠的蝠。”

        蝠王?伊莎的視線越過麥克斯,注視著玻璃的墻體。她仿佛看見一個雙眼赤紅的人正透過玻璃看著自己。

        7 蝠王

        門在背后自動關(guān)上。

        從門打開的一剎那,伊莎就感到非常不安。這扇門和一般的門不同,異常厚重,還帶著氣密裝置,打開的時候,有一些仿佛漏氣的聲響,同時腳下的樓板都在微微顫動。

        當(dāng)門在背后關(guān)上,伊莎的不安也升到了頂點,她猛然轉(zhuǎn)過身,用力推門,想要讓它開著。然而她毫無懸念地敗下陣來,門很快合上了,嚴(yán)絲合縫。伊莎整個人都貼在門上,用力頂著,然而門就像一塊巨大的鋼鐵墓碑,沉默而冷硬。

        她掏出門卡,卻找不到刷卡的地方。正茫然間,背后傳來一個聲音,“這張卡片可以讓你進(jìn)門,但并不能讓你出門。如果你想出去,就要得到我的許可?!?/p>

        伊莎像是觸電般轉(zhuǎn)身,緊靠著門,雙手貼壁,全身緊繃。

        一個男人站在不遠(yuǎn)處,他從里門走出來,飄然而至,悄無聲息。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裹著一襲白色長袍,頭發(fā)散開,披落肩頭,腳上趿著一雙拖鞋。這裝扮簡直像是從古羅馬時代穿越而來,和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伊莎看著他,驚恐變成了驚訝。

        “你是蝠王?”伊莎問。

        “這是我最喜歡的稱呼。我的名字叫奧雷里亞諾,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帕格薩斯?!?/p>

        帕格薩斯,Pegasus。這名字聽上去像是希臘神話中的天馬。

        “帕格薩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帕格薩斯嗎?”伊莎不假思索地問。

        “對。這幾年來見我的人不少,你倒是第一個說出我這名字來由的?!彬鹜觞c點頭,“這真是太好了,他們終于能送一個有點兒文化的人來?!?/p>

        伊莎留意觀察蝠王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上去挺正常,藍(lán)色的眸子,清澈透明,完全不像金描述的那么可怕。

        “跟我來吧。”蝠王說著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里門,“希望我們在這里相處愉快?!?/p>

        伊莎疑慮重重,然而還是跟了上去。

        里門看上去不起眼,里邊卻大有千秋。

        這里是北樓的整個三層,有近兩萬平方米,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房間,活脫脫像個迷宮。大部分房間都有透明的大窗戶,里邊的一切一覽無遺。

        潔凈室,消毒室,數(shù)據(jù)庫,休息室……這里簡直就是一個獨立的實驗室,各種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經(jīng)過臥房的時候,伊莎進(jìn)去看了看,這個臥房和自己在外邊的房間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是沒有窗戶。

        忽然間,她嗅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蝙蝠!

        屋子里居然有蝙蝠!

        伊莎警覺地抬頭望去,只見蝠王正打開走道盡頭的一扇門。隨著那微微發(fā)臭的氣息,蝙蝠吱吱的叫聲也傳了過來。

        “你在這里養(yǎng)蝙蝠?”伊莎有些驚訝。

        “要不然他們怎么叫我蝠王呢?”蝠王轉(zhuǎn)過身來,“你要進(jìn)來看看嗎?”

        “我沒有怎么接觸過蝙蝠?!币辽f,“蝙蝠身上帶著很多病毒,和它們接觸需要專業(yè)防護(hù)。”

        “它們都是我的伙伴?!彬鹜醯难壑袔狭艘粚淤瓢?,“如果你擔(dān)心病毒,那就離得遠(yuǎn)一點兒?!闭f完便走進(jìn)門去,把伊莎晾在那里。

        門并沒有關(guān)上,蝙蝠的叫聲仍舊不斷傳出來。

        伊莎正猶豫著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見到一旁的房間里,整齊地掛著幾件白色的防護(hù)服。她立即進(jìn)了屋子,挑了最小尺碼的一套穿在身上,確認(rèn)防護(hù)沒問題后,回到走道里。

        蝠王的屋子門仍舊半開著,伊莎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敲了敲門。

        “進(jìn)來吧,這里沒有別人?!彬鹜醯穆曇魝鱽?。

        伊莎推開門進(jìn)去,一進(jìn)去就立即退了出來,帶上門擋住自己的視線。蝠王脫掉了罩袍,里邊什么都沒有穿,赤身裸體站在屋子中央。

        伊莎滿臉通紅。她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見到男人的裸體。

        “你穿上衣服!”伊莎向著蝠王叫喊。

        “這里沒有別人?!彬鹜趼唤?jīng)心地說,“我不介意你看到我的裸體。”

        “但是我介意!”伊莎感到受到了冒犯,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至少你要把袍子披上,蓋好你的私處?!?/p>

        片刻之后,蝠王傳來了他的回答,“你進(jìn)來吧!”

        伊莎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見到蝠王重新披上了羅馬式長袍,這才松了一口氣,跨進(jìn)門去。

        房間很大,天花板上垂下各種枝條,縱橫交錯,像是雜亂的叢林。蝙蝠倒掛在枝條上,密密麻麻,看上去讓人頭皮發(fā)麻。它們吱吱地歡叫著,時而翻飛,在伊莎眼前一掠而過。寬敞的窗戶朝向外邊,蝙蝠從窗口進(jìn)進(jìn)出出,掠過波光粼粼的水面,順著金水河邊的樹林尋找食物。

        “歡迎到我的蝙蝠洞來?!彬鹜踝谝粡?zhí)僖紊希蛑辽⑿Α?/p>

        伊莎壓抑著驚懼的心情,“你竟然和蝙蝠生活在一起!”

        “你不也是嗎?”

        “我?”

        “你是研究蝙蝠的專家?!?/p>

        “我是研究病毒的,只是最近才開始在蝙蝠中心工作?!?/p>

        “至少你并不怕蝙蝠?!彬鹜跽f著伸出胳膊,一只蝙蝠從枝條上翻身而下,恰好落在他的胳膊上,順著胳膊爬到了他的肩頭。小小的腦袋蹭著蝠王的脖子,顯得親密極了。

        伊莎心頭仍舊驚疑不定。如果這個人就是幕后的老板,就是城堡中所有人服務(wù)的對象,他顯然已經(jīng)有些人格變態(tài)——在蝙蝠群中生活,赤身裸體,泰然自若,甚至和它們親密接觸。

        他居然不怕病毒感染!蝙蝠身上帶著許多病毒,偶爾接觸蝙蝠,病毒感染的概率很低,然而他長期和蝙蝠生活在一起!

        伊莎正想說些什么,一只蝙蝠從洞開的窗口里飛了進(jìn)來。從蝠王的頭頂飛過,腳爪一松,丟下一樣黑色的東西。蝠王伸手接住了那落下的東西。

        蝠王伸手的動作很快,快到伊莎根本看不清。然而伊莎看清了蝠王手中抓著的東西——那是一只蝙蝠!

        這屋子里的蝙蝠都是獵蝠!伊莎一下子回味過來。獵蝠的體型比較大,軀體像是一只小貓,翅膀展開能有人的胳膊那么長。它們是捕獵蝙蝠的蝙蝠。

        獵蝠抓來一只菊頭蝠,它把蝠王當(dāng)作了它的王,把獵物貢獻(xiàn)給他。

        落在蝠王掌中的菊頭蝠顯然已經(jīng)死了,一動不動。捕獲它的獵蝠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倒掛在一根枝條上,向著蝠王吱吱地叫。蝠王把菊頭蝠拋了過去,獵蝠帶翼的爪子靈活地接住,張嘴開始撕咬。

        伊莎別過臉去,不忍心看,然而忍不住好奇地偷瞄蝠王的舉動。

        蝠王似乎極有興致,津津有味地看著獵蝠把蝙蝠撕裂成碎片,吃下肚去。血滴落在地,骨頭和毛皮也掉在地上。當(dāng)獵蝠吃掉了大半的獵物,蝠王從身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片肉干,高高舉起。獵蝠立即丟到了爪中殘余的肢體,飛身而起,從蝠王手上一掠而過,抓住了肉干,倒掛在枝頭,三下五除二把肉干撕碎,吃了下去。

        眼前的情景讓伊莎隱隱作嘔。

        蝠王并不是一個戲謔的稱呼,這個人和蝙蝠之間建立了親密的關(guān)系。他能操縱蝙蝠的行為,是名副其實的蝠王。

        然而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伊莎正想離開,一只獵蝠突然從天花板落下,翻飛而起,向著自己沖了過來。伊莎大吃一驚,伸手擋在臉上。蝙蝠貼著伊莎的頭頂掠過,沖向天花板,立即抓住一根枝條,身體倒掛下來。

        蝙蝠向著伊莎嘶叫。

        蝠王咯咯笑了起來。

        伊莎受到驚嚇,滿臉怒容,向著蝠王瞪了一眼。

        “它喜歡你!”蝠王說。

        伊莎根本不想聽這種話。

        “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币辽幌腚x這個怪人和這群面目可憎的蝙蝠遠(yuǎn)一點兒。

        蝠王臉上卻露出疑惑的神情,“它怎么會喜歡你呢?”他說著向前走來。

        蝠王高大的軀體頗有壓迫感,伊莎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蝠王舉起胳膊,蝙蝠落在他的胳膊上,收攏翅膀,一對翅膀包住蝠王的胳膊,就像一只緊緊抱著樹枝的樹袋熊。

        “來,看看我的寶貝?!彬鹜醢迅觳采斓揭辽媲?,“它可是真的喜歡你呢!”

        蝙蝠吱吱地叫著,似乎在回應(yīng)蝠王的話。

        伊莎不以為然,正想說點兒什么讓自己不失禮貌地離開,卻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蝙蝠的左翼。這只蝙蝠的左翼似乎折斷后痊愈,稍稍有些歪。

        蝙蝠見她看過來,扭頭吱吱地叫著。

        這是橋上那只獵蝠,在杰克頭頂上撒尿的那只!伊莎心中滿是驚詫,不由喊了一聲。

        “怎么了?”蝠王望著她。

        “這只蝙蝠……我見過。它翅膀上的傷,是一周前的吧!”

        “哦,是怎么回事?”

        伊莎一五一十地把當(dāng)天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蝠王側(cè)耳傾聽,當(dāng)伊莎說完整個故事,他露出微笑,“原來是你救了它。我要多謝你!那個叫杰克的人,他弄傷了我的寶貝,對嗎?”

        “他不是故意的……”伊莎想要替杰克辯護(hù),盡管杰克不討人喜歡,但她也不想旁人誤會,認(rèn)為杰克是個壞蛋。

        “他打傷了我的蝙蝠,然后還拿它取樂,對嗎?”蝠王打斷伊莎。

        蝠王的話語充滿著居高臨下的支配感,根本不容置辯。

        伊莎放棄了為杰克辯護(hù),只是沉默著。她看著蝠王胳膊上的獵蝠,小東西毛茸茸的,頭比一般的蝙蝠更圓,看上去有幾分像是小奶貓。

        眼前忽然陰影一閃,原來是蝠王伸手來揭自己的面罩。

        伊莎吃了一驚,伸手一推。蝠王的長袍滑落下來,赤條條的軀體一覽無余,白的晃眼,黑的扎眼。

        伊莎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掉頭就跑。

        她沖進(jìn)消毒室,關(guān)上門,脫掉面罩,靠在門上直喘氣。過了片刻,她緩過勁來,開始考慮眼下的處境。

        麥克斯說蝠王是個病人,然而這個病人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他的毛病,大概是和蝙蝠待在一起太久了,把自己當(dāng)成了蝙蝠,連衣服都不想穿。

        蝠王赤裸的身子浮現(xiàn)在腦海中,強(qiáng)壯而結(jié)實的軀體充滿陽剛之氣。

        她的臉再次紅了起來。

        8 病人

        然而蝠王后來再也沒有裸露過,而是穿上了寬大的無袖T恤和一條大褲衩,T恤和褲衩都是碎花拼接的樣式,讓他看上去像是剛從夏威夷海灘度假回來的游客。

        至少這像是個正常人。

        伊莎稍稍感到放心。她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zé)。

        麥克斯交代的任務(wù)是照顧病人,然而她沒有看到任何必要,除了第一天的表現(xiàn)讓人有些驚悚,之后蝠王就像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只是有些自閉,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站在寬敞的落地窗前,向著遠(yuǎn)方眺望,一望就是幾個小時。不自閉的時候,他喜歡和蝙蝠打交道,模仿它們的聲音,吱吱吱地叫。他似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存在于身旁,有這些蝙蝠陪著就夠了。

        麥克斯并沒有其他的指示,實驗室倒是發(fā)來一些采樣要求,主要是從蝠王身邊的蝙蝠身上采集組織樣本,進(jìn)行基因分析。這是伊莎熟悉的工作,然而她只熟悉一半,從蝙蝠身上采集組織樣本是一件高風(fēng)險工作,需要專門人員來做。但實驗室堅持要讓伊莎去采樣,因為他們不能再送一個人到蝠王身邊。伊莎迫不得已答應(yīng)嘗試一下。

        這項工作原本很有挑戰(zhàn),因為抓住蝙蝠并從它們身上采集組織樣本是一件極麻煩的事,首先要做好自己的防護(hù),其次要穩(wěn)住蝙蝠,蝙蝠總是會試圖掙扎逃脫,極難把握。然而在蝠王這里,蝙蝠們異常溫順,雖然它們總是吱吱地叫個沒完,但一旦停在蝠王的胳膊上,就一動不動。她救下的那只獵蝠有名字,叫作“小東西”。蝠王讓“小東西”爬到伊莎胳膊上,伊莎沒有拒絕。

        “小東西”用翼手抓住伊莎的胳膊,頭部不斷蹭來蹭去。隔著防護(hù)服,伊莎也能感覺一陣陣的癢,不由咯咯笑了起來。一抬頭,只見蝠王正直直地盯著自己,不由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忙活手中的事。

        伊莎把采血盒放在小東西的耳朵上,它也沒有絲毫閃避。原本麻煩的工作簡單得出乎意料。

        伊莎采集了六只蝙蝠的血樣。

        這些獵蝠身上的確存在艾滋病毒。

        伊莎第二天就分離出了毒株。然而這些病毒在蝙蝠身上根本沒有什么活性,它們就像獵蝠身上的其他病毒一樣,被強(qiáng)大的免疫系統(tǒng)壓制得死死的。這些獵蝠并沒有艾滋病,它們只是攜帶者,然而它們把這種病毒傳播到了金水鎮(zhèn)的蝙蝠群里。伊莎按照實驗室的要求把分離出來的毒株和蝙蝠血樣一起放進(jìn)密封管,通過自動管道送到外邊。

        蝠王通常在他的蝙蝠洞里待著,然而伊莎采了血樣之后,他跟到了實驗室,饒有興趣地看著伊莎忙碌,時而和伊莎聊聊天。他一下子像是換了個人,變得極為熱情外向。

        幾天接觸下來,伊莎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人極不簡單,簡直像個行走的百科全書。他像是在給自己上課一樣,滔滔不絕。從古羅馬興衰史,到二十世紀(jì)美國探月工程,從莎士比亞的戲劇到中國的格律詩,他甚至即興朗誦了幾首中國詩,雖然伊莎一個字也聽不懂,然而那抑揚頓挫的格律讓她毫不懷疑其中存在著令人陶醉的美感。蝠王對各種學(xué)科的興趣之廣,也讓伊莎自慚形穢。他居然能夠拿出一張白紙來用鉛筆驗算薛定諤波動方程,解釋什么叫作粒子的波動概率,從波粒二象性講到引力現(xiàn)象的涌現(xiàn)……伊莎聽得半懂不懂,都不知道該怎么提問。漸漸地,她看著蝠王的眼神帶上幾分敬畏,幾分仰慕。

        蝠王也和她探討基因編輯和遺傳工程的話題,這正好是她的專長。蝠王的遺傳學(xué)一定受過專門的培訓(xùn),所說的內(nèi)容偶爾有些不夠準(zhǔn)確,但只是口頭語義的問題,解釋一下更顯示出他的深刻理解。伊莎偶爾有種錯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仿佛是從古代的博物學(xué)博士穿越而來,而不是在現(xiàn)代大學(xué)接受的專業(yè)教育。

        到最后,她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聽他演講。

        “借助這種異構(gòu)酶的作用,基因嵌入的效率可以提高十倍。這就是大自然給人類的饋贈,它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切,只等待人類去發(fā)現(xiàn)?!彬鹜跤靡欢问闱榘愕恼Z言結(jié)束了自己的發(fā)言。他所說的內(nèi)容,是一種從巨型病毒身上發(fā)現(xiàn)的特殊酶蛋白,這種酶蛋白的唯一作用,是讓病毒的基因片段更有效地結(jié)合在宿主身上。伊莎聽都沒有聽說過這種蛋白酶,畢竟在基因工程的領(lǐng)域內(nèi)分支眾多,彼此間并不是太了解。然而從基本原理來說,蝠王所說的異構(gòu)酶的確有可能存在。

        “你說的這個,有發(fā)表論文嗎?”伊莎把手中的一支試管放進(jìn)支架,轉(zhuǎn)頭問道。

        “當(dāng)然沒有?!?/p>

        蝠王的回答出乎意料。如果真的存在這種蛋白酶,這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者不可能不去發(fā)表論文。

        伊莎看著蝠王,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會呢?這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

        “我以十二億的價格買下了這家實驗室和所有的研究員?!彬鹜跷⑿χf。

        伊莎的臉色沉了下來。又是錢!這個世界像是被金錢支配了。

        “科學(xué)發(fā)現(xiàn)應(yīng)該屬于全人類?!币辽淅涞卣f。

        蝠王笑了,“最初實驗室里的人也是這么說的,但后來價格從一億不斷升級,到了十二億的時候,他們就改口了?!?/p>

        “他們怎么說?”

        “他們說,‘我相信這項發(fā)明在您的掌握中能夠發(fā)揮出它最大的作用?!彬鹜跄7轮硞€人的語音和語調(diào),聽上去有幾分滑稽,然而伊莎根本笑不出來。

        “我相信你不能用錢買到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你不可能收買愛因斯坦。”伊莎嚴(yán)肅地說。

        “你說得對,”蝠王的笑意更加濃烈,“然而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愛因斯坦。你知道嗎?你這么嚴(yán)肅的時候,真的很讓人心動?!?/p>

        伊莎不聲不響地轉(zhuǎn)過身去,開始整理試管架。

        “我相信我不能用錢買到你,”蝠王繼續(xù)說,“你是一個真實的人。”

        伊莎心頭一顫,扭頭看去,只見蝠王收起笑容,正盯著自己看,他的眼神像是有著莫大的魔力,洞徹人的心扉。伊莎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再也不敢看蝠王,硬著脖子回過去,“別胡說八道。你壟斷至關(guān)重要的科學(xué)發(fā)現(xiàn),根本就是對全人類犯罪?!?/p>

        “我不是犯罪,我只是防范犯罪。這種技術(shù)落在不負(fù)責(zé)任的人手里會是一場災(zāi)難。當(dāng)然技術(shù)發(fā)現(xiàn)是無法封鎖的,但其他人想要獨立開發(fā)出這種蛋白酶,可能還要再等十幾二十年吧?!?/p>

        “你要防范什么?你怎么知道別人會不負(fù)責(zé)任?”

        “如果這種技術(shù)流入市場,會有許多人鋌而走險,它是個大加速器,很多人會用它來加速基因工程研究。會發(fā)生許多悲慘的事,你根本不能想象?!?/p>

        “你對人們的預(yù)期太悲觀了!”

        蝠王搖搖頭,“我比你更了解這一點?!彼f著把手伸在伊莎眼前。

        伊莎仍舊裹著防護(hù)服,她警惕地看了蝠王一眼,“你要干什么?”

        “我想摸一摸你的臉?!彬鹜跽f。

        伊莎皺起眉頭,“不要這么不正經(jīng)!”

        “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就和我握個手,隔著手套也行,但是時間要久一點兒?!?/p>

        這是一個奇怪的要求。

        伊莎帶著幾分遲疑,握住了蝠王的手。蝠王一下子將伊莎的手抓得緊緊的,如一個鐵鉗般根本無法掙脫。

        伊莎掙扎著想要把手抽回來,蝠王卻紋絲不動,只是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蝠王的掌心像是有無窮的熱力,隔著手套都能傳過來。

        伊莎停止掙扎,驚奇地看著蝠王。他的身體像是一團(tuán)火,體溫至少超過四十度。

        “你發(fā)燒了!”伊莎說。

        “不,這是我正常的體溫,別忘了,我是蝠王?!彬鹜跷⑿χ?。

        伊莎瞪著眼前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身體顯然不同于常人,體溫超過四十度,一般人早已經(jīng)意識昏迷。然而蝠王看上去一切正常。

        “你把這種技術(shù)用在你自己身上了?”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成了一只蝙蝠。”蝠王松開手,答非所問,“人的欲望很可怕,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可以把自己變成魔鬼?!?/p>

        他看著伊莎,“你覺得我是個魔鬼嗎?”

        伊莎尷尬地笑了笑,“怎么會呢?”

        蝠王搖搖頭,“你不懂,你無法理解我。”他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走去。

        “你可以相信我?!币辽蛑鹜醯谋秤昂傲艘痪?。

        蝠王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他注視著伊莎,長久沒有說話。最后他開口了,“你是個好人,伊莎!謝謝你!”說完他消失在門外。

        蝙蝠吱吱的叫聲通過通道傳來。伊莎揭開面罩,望著空蕩蕩的走廊出神。

        蝙蝠!蝠王是給自己進(jìn)行了基因改造嗎,以至于具有了蝙蝠的生理特征,體溫超高?她想起麥克斯的話,蝠王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

        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成形:蝠王為了追求長生,改造了自身的基因,改造顯然成功了一部分,他超高的體溫就是一個證明。然而失敗的地方可能更多,至少他的心理已經(jīng)有嚴(yán)重問題,極端敏感,搖擺不定。

        她想起蝠王走出門去時的神情,生命的活力從他的眼中褪去,高大的身軀也佝僂起來,顯得萎靡不振。

        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同情。

        這可憐的人,應(yīng)該幫幫他!

        然而又能怎么幫他呢?伊莎有一種無力的感覺,她忽然很想離開。如果看不見,大概會好些吧!

        9 基因序列

        伊莎要求麥克斯放自己出去,然而麥克斯毫無回應(yīng)。伊莎在實驗室的公共平臺上發(fā)出消息,幾分鐘后有人私下回復(fù)了她。

        “只有麥克斯可以授權(quán)放你出來?!?/p>

        這句話簡直太無理了!

        “難道麥克斯不出現(xiàn),我就要一輩子被關(guān)在這屋子里了嗎?”伊莎立即嗆了回去。

        “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在麥克斯回應(yīng)你之前,你只能在里邊待著?!?/p>

        伊莎看著這一行回答,心中像是有團(tuán)火開始燃燒。雖然在這個小島上居住,也和軟禁差不多,然而至少名義上自己還是一個自由人,不能允許這么明目張膽地侵害自己的人身自由。

        “你是誰?”她發(fā)出消息。

        “我是艾克?!?/p>

        “你是實驗室的負(fù)責(zé)人,難道不能暫時放我出去?”

        “我沒有這個權(quán)利。進(jìn)入內(nèi)層實驗室的人,只有經(jīng)過麥克斯的授權(quán)才行。”

        艾克畢竟不是麥克斯,伊莎不想和艾克繼續(xù)爭執(zhí),她做了個深呼吸。心頭煩躁的火焰稍稍下去一點兒。

        “你知道蝠王的身體經(jīng)過怎么樣的改造嗎?”伊莎換了一個話題。

        “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卑说幕卮鹬苯佣?。

        “你們把我放進(jìn)來,又什么情況都不告訴我,?那究竟是要我在這里干什么?”伊莎更加生氣,重重地敲擊鍵盤,仿佛怒火能夠透過鍵盤傳遞給對方似的。

        “只有麥克斯才能給你布置任務(wù),我只能給你提供技術(shù)指導(dǎo),如果你對病毒或者基因的研究有什么困惑,我可以給你解釋,或者是你對數(shù)據(jù)庫的使用上遇到什么問題,也可以向我咨詢。但只能在特定時間內(nèi)?!?/p>

        “比如現(xiàn)在?”

        “每天的九點到九點半之間,這是留給你的時間窗口?!?/p>

        伊莎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是九點零五分。

        “你們研究過蝠王的基因序列嗎?”

        “和蝠王有關(guān)的問題我都不能直接回答你,我只能回答你具體技術(shù)問題?!?/p>

        “好吧!”伊莎有些無奈。

        “你前些天收集的獵蝠病毒樣本,都已經(jīng)歸入數(shù)據(jù)庫。”艾克說。

        艾克又一次提到數(shù)據(jù)庫,這似乎是種暗示。

        伊莎打開數(shù)據(jù)庫,隨意瀏覽。她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先進(jìn)的數(shù)據(jù)庫匯集了各類生物的基因組,并不僅僅只有病毒,艾克所展示給她的只是一點兒皮毛。南極冰川下挖掘出來的古菌,海底熱泉中捕捉到的甲殼類,從大王烏賊到抹香鯨,從東北虎到狨猴……光看目錄索引,簡直就像是地球生物大全,光昆蟲的基因組就有兩百多萬種,至于各種基因組彼此之間如何組合,發(fā)育如何受到調(diào)控,那更是洋洋灑灑,令人眼花繚亂。數(shù)以萬計的論文隱藏在成百上千中組合模式之后,可以隨時查詢。

        最令人叫絕的,是這個數(shù)據(jù)庫可以進(jìn)行基因組合,產(chǎn)生模擬生物。在特定模板的基礎(chǔ)上,添加各類基因組,如果能夠成功地結(jié)合在模板中,就能產(chǎn)生一個新的生物。隨機(jī)添加的基因組往往會失敗,偶爾也會成功,卻會生長出異常的結(jié)構(gòu)。伊莎查看了一個模擬生物,它以田鼠為模板,在田鼠的背上長出了一只人的耳朵;還有一只貓,長出了一對翅膀,活脫脫像個神話生物。

        伊莎的手指不斷在屏幕上滑動著,動作卻越來越慢。

        這么一個基因庫,不僅存儲了人類從地球上能夠搜羅到的基因,而且能夠模擬隨機(jī)突變,對各種可能進(jìn)行探討。這是人類知識的瑰寶,探索生物工程的利器。

        伊莎停下手中的動作,數(shù)據(jù)庫中的信息不斷滾動,新的數(shù)據(jù)還在源源不斷地從世界各地匯集而來。她默默地看著,像是面對著信息的汪洋大海,與之相比,一個人的智識實在太渺小了。

        “這數(shù)據(jù)庫是誰建的?”沉默了幾分鐘后,伊莎給艾克發(fā)送了一條消息。

        艾克沒有回應(yīng)。伊莎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十點三十五分,不知不覺自己已經(jīng)在這基因庫里逛了一個多小時。

        已經(jīng)過了窗口時間,艾克大概不會來了。

        基因庫引起了伊莎強(qiáng)烈的興趣,她打開一個又一個看上去有點兒意思的模板,觀察那些離奇的虛擬生物。

        戰(zhàn)士黃蜂是巨大化的昆蟲,它的呼吸系統(tǒng)經(jīng)過優(yōu)化,不再依靠氣孔擴(kuò)散獲得氧氣,而是采用氣囊輔助呼吸??諝饪梢栽谒w內(nèi)高速流動,個體可以長到將近三十厘米長,大顎經(jīng)過強(qiáng)化,像是一對鋒利的剪刀,尾部的刺針極為細(xì)小,毒液包含毒性極高的神經(jīng)毒素,只需要六微克就可以殺死一個體重正常的成年人。尾針居然可以反復(fù)使用!這是一種喪心病狂的生物武器。

        迷你狗是一種設(shè)計寵物,控制生長激素讓狗長到十五厘米左右就不再生長,它的牙齒和咀嚼肌全面退化,只有人類幼兒乳牙的咬合力,極其溫順,沒有任何攻擊性,毛色可以在十三種顏色中任意選擇。

        肉牛是另一種極端,它的四肢和腦袋都退化不見,只剩下軀干。不需要進(jìn)食,消化道中長滿絨毛,可以從富含微生物的水中過濾藻類。這種肉牛的飼養(yǎng)方案,是把消化道和一條水管接在一起,不斷催動水的循環(huán),它就能自動生長。調(diào)節(jié)水中的激素成分,就可以生長出不同類型的肉質(zhì)。除了名字和基因,它和牛大概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伊莎好奇地點開生長預(yù)覽。

        一小塊肉展示在伊莎面前,標(biāo)志著消化道的細(xì)管扭曲盤結(jié),隨著其中液體的流動,肉塊飛速成長,最后成了圓滾滾的一團(tuán),像是無手無腳的嬰兒。伊莎差點兒吐了出來。

        她立即關(guān)閉了預(yù)覽窗口,關(guān)閉所有瀏覽界面。

        一個對話框彈了出來。

        確認(rèn)退出伊甸?

        伊莎愣住了。伊甸,那個火星移民計劃恰好名為“伊甸的呼喚”,這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她摁下確認(rèn)的按鈕,關(guān)閉了數(shù)據(jù)庫。

        這是個無比強(qiáng)大的工具,怪不得艾克說這是項目的核心。這個數(shù)據(jù)庫所提供的工具,可以設(shè)計出形形色色的生命,這是上帝創(chuàng)造萬物的工具箱。

        伊莎按著自己的額頭,讓自己冷靜一點兒。

        永生!伊莎突然想到這個詞,基因工程如何讓一個人接近永生,麥克斯就是這么告訴自己的。只不過這幾天在蝠王身邊生活,自己被蝠王吸引,以至于忘了這個重要的茬。

        蝠王有接近永生的生命。想到這個,伊莎像是看到了一絲火光。人類所了解的生命奧秘,大概都隱藏在這基因庫里?;驇斓拿Q是伊甸,飛向火星的太空計劃叫作“伊甸的呼喚”。這么說起來,這個基因庫,其實是為飛向火星做準(zhǔn)備?

        這一切都圍繞著蝠王,蝠王是這一切的核心!

        蝙蝠隱約的叫聲從走廊里傳來,伊莎站起身來,從無菌柜里取出一個采血盒,向著通道走去。到了門口,她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穿上防護(hù)服,稍稍猶豫之后,她還是向著通道盡頭的那扇門快步走去。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姚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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