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锾?，陳昌?/p>

（1.上海第二工業(yè)大學 國際交流學院，上海 201209；2.上海師范大學 對外漢語學院，上海 200234）

一、引 言

本文關注的是由雙音副詞X與語氣詞“呢”構成的反問格式，這類格式不僅具有話語標記的種種特征，還表達說話人的負面立場，可進一步看成立場標記。①關于“立場標記”概念參見Shoichi Iwasaki,Foong Ha Yap.Stance-marking and Stance-taking in Asian Languages.Journal of Pragmatics,2015(83),pp.1-9.文中指出，當交際雙方在對話中通過“招請推理”進行協(xié)商時，語言符號同時具備主觀性和交互主觀性，表達說話人的立場，立場標記就隨之產(chǎn)生。這個專號中的系列文章主要從主觀性、交互主觀性等角度來研究漢語、韓語和日語三種亞洲語言中立場標記形成的機制和動因?，F(xiàn)代漢語中“X 呢”式立場標記主要包括：“豈止呢、哪能呢、何必呢、何苦呢”，X 一般由雙音副詞構成，如“豈止”“哪能”②關于“哪能”的性質(zhì)，常用辭書觀點不一。呂叔湘主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和張斌主編《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都未將“哪能”收錄為詞?！稘h語大詞典》（2.0版）將“哪能”看成是詞，表示“怎么能夠”，用于反問語氣，表示否定。本文暫將“哪能”歸入副詞?！昂伪亍薄昂慰唷保渲卸及艘蓡栐~，“呢”是語氣詞，整個話語標記的核心語義是隱性否定。

隨著話語功能語言學和互動語言學研究的深入，漢語學界開始從立場表達角度對漢語反問格式進行再探討，主要分為整體研究③整體研究參見劉婭瓊、陶紅印《漢語談話中否定反問句的事理立場功能及類型》，《中國語文》，2011年第2期，第110-120頁。和個案研究④個案研究參見張?zhí)锾铩对囌摗昂伪啬亍钡臉擞浕嬲摲蔷浞ńY構“何必”的詞匯化》，《語言科學》，2013年第3期，第261-268頁；朱軍《反問格式“X 什么X”的立場表達功能考察》，《漢語學習》，2014年第3期，第20-27頁；宗守云《“還X呢”構式：行域貶抑、知域否定、言域嗔怪》，《語言教學與研究》，2016年第4期，第94-103頁；胡習之《構式“你才X呢”再探》，《當代修辭學》，2017年第6期，第73-81頁；王悅《互動視角下負面態(tài)度立場標記“還說呢”研究》，《廣州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9年第2期，第78-83頁。。但“X 呢”式反問結構目前學界關注得不多，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本文是在“何必呢”⑤張?zhí)锾铩对囌摗昂伪啬亍钡臉擞浕嬲摲蔷浞ńY構“何必”的詞匯化》一文中對“何必呢”個案進行研究，論證了“何必呢”作為一個話語標記的形成過程。研究基礎上的進一步拓展，研究視角也發(fā)生了改變。本文對“X 呢”式反問結構進行整體研究，并從立場表達角度考察其使用環(huán)境和語用功能，探析其演變過程和生成機制，將共時和歷時有機結合起來。

本文語料來自CCL、BCC 以及前人文獻和網(wǎng)絡。為簡潔行文，對部分例句作了刪減。

二、“X呢”式立場標記句法語義特征

（一）語篇分布

“X呢”式立場標記主要出現(xiàn)在受話人應答的話語中，一般不處于對話的開始?！霸捿喪钦勗捴械囊粋€自然單位，取決于說話人角色的轉(zhuǎn)變?！盵1]“X呢”式立場標記在語篇中的位置分布主要有以下四種：話輪之始、話輪之中、話輪之末和獨立充當話輪。例如：

（1）聽說了嗎？偏門弟子郭義在煉丹場把子門弟子陳龍的胳膊砍了?！?/p>

“真的還是假的？怎么可能？”

“當然是真的，這件事情可是從高門弟子那里獲知的，千真萬確?！?/p>

“豈止呢，我可是聽說三日之后郭義在赤峰約戰(zhàn)劉文君?！保ǚ选抖际惺メt(yī)》）

（2）我說聲：“謝謝！”

“可要仔細想想??！何必呢，老趙！為環(huán)環(huán)想想吧！”（戴厚英《人啊人》）

（3）有人說：“你不是泰順人，又不是一輩子在泰順，何苦呢？”老章說：“讓泰順的孩子都上學，是我的最大心愿?！保ā度嗣袢請蟆?996年）

（4）望著4 個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小家伙，我不禁問道：“你不會搞錯?”

“咳，哪能呢!”健忘的王健一定忘了，幾個月前她還在哀求醫(yī)生：“醫(yī)生，快告訴我，怎樣才能認準我的兒子呢?”（《讀者（合訂本）》）

以上四例分別代表了上述所說的四種情況。例（1）“豈止呢”用在話輪之始，后續(xù)有其他語句；例（2）“何必呢”處于前后話輪之中；例（3）“何苦呢”處于話輪之末，前有其他語句；例（4）“哪能呢”則是單獨使用，可以獨立充當話輪。

根據(jù)考察，“X 呢”式立場標記主要處于話輪之始，后接其他成分引出說話人的進一步看法和觀點。

（二）適用語境

“X呢”式立場標記主要出現(xiàn)在互動式的口語對話體，還有一部分出現(xiàn)在獨白體中，獨白也具有較強的口語色彩?！癤 呢”式立場標記參與者雙方的地位可分為三類：交際雙方地位平等，言者地位低于聽者，言者地位高于聽者。以下三例分別代表上述三種情況：

（5）丁滿說：“唉！我們老板堅持要把這店鋪租給那家，我沒有權力更改，實在不好意思。東東，你不會怪我吧？”陳東東嘆了口氣，說：“哪能呢？”（《故事會》2005年）

（6）粞說：“莫吵了。吵來吵去也還是在一口鍋里吃飯，何必呢？爸爸，你讓媽一點不行么？”粞的父親說：“那誰來讓我呢？”（當代文學大陸作家方方）

（7）項忠瞟了鄭家帆一眼：“鄭部長，為了說服小舒，我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伤褪遣凰煽?，……”鄭家帆一愣，說道：“她又不知情，是秘書代接的嘛！再說，連秘書都不知道禮物的真正價值嘛！她這么執(zhí)拗，又何苦呢？”（當代文學大陸作家漢風）

筆者集中考察了“何必呢”和“何苦呢”在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出現(xiàn)的用例①筆者選取的是“何必呢”和“何苦呢”出現(xiàn)在對話體中，且交際雙方關系較為確定的用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X呢”式立場標記主要用于地位較為平等的交際雙方間，而且多見于朋友、同事、同學和同輩家人等較為親密的關系。本文以“何必呢”為例，所選取的123 例中，交際雙方地位平等的用例有110 例，占到總數(shù)的89.43%。具體情況詳見下表1 和下表2：

表1“何必呢”立場標記參與者的關系

表2“何苦呢”立場標記參與者的關系

從表1和表2可以看出，“X呢”式立場標記多用于交際雙方地位平等的口語對話體中，言者地位低于聽者的情況次之，言者地位高于聽者的情況極少。這與一般反問句的參與者關系似乎不同?！霸趫鼍?、話題等相同的情況下，社會地位高的說話人（如長輩）比社會地位低的說話人（如晚輩）更常使用反問句?！盵2]之所以出現(xiàn)不一致的情況，主要與“X呢”式立場標記的語用功能和生成機制有關，后文將詳細闡述。

（三）語義特征

從表達式的整體語義出發(fā)，筆者發(fā)現(xiàn)“X 呢”式立場標記都帶有共同的語義特點，即否定，且為隱性否定，具有同一性。所謂隱性否定，是指“不具有否定形式卻具有否定意義的否定”[3]。這種否定一般表層形式?jīng)]有顯性的否定詞，其否定義是在演變過程中通過語境吸收推導出來并逐漸固化的。根據(jù)考察，“何、哪、豈”都是表示反詰語氣的疑問詞，使得整個“X 呢”結構處于反問語境中。反問句是一種形義相反的特殊問句，肯定形式表示否定義，且這種結構中不包含任何貶抑意義的詞匯，可看成隱性否定。因此[+隱性否定]是“X呢”式立場標記的核心語義，委婉地表達了說話人對前面內(nèi)容不贊同、不認可的主觀態(tài)度，是一種負面立場的評價。例如：

（8）菊花跟可馨分手時遞給她一包錢：“這是你的。”可馨警惕道：“你別拿我也當傻子呵?！本栈ㄐΦ溃骸澳哪苣?，我們鄉(xiāng)下人也是有規(guī)矩的?！保◤埿馈稅塾秩绾巍罚?/p>

（9）“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不過看到這樣熱烈的掌聲，就知道一定厲害。”

“豈止呢，人家獲得好多獎項呢，而且身材超級棒的。”（景夕言《他與時光皆薄幸》）

例（8）“哪能呢”在反問語境下表示“不可能”之義，屬于隱性否定，同時也隱含了說話人“不贊同”的主觀態(tài)度。例（9）“豈止呢”亦如此。

三、“X呢”式立場標記的語用功能

“話語標記反映了語言使用者對語境的一種順應，不僅可幫助說話者構建語篇，同時還可實現(xiàn)不同的語用功能以促成交際?！盵4]“X 呢”式立場標記除了具有語篇銜接、凸顯情態(tài)等基本功能外，還具備立場表達和人際互動功能。其中，立場表達和人際互動是其主要功能，也是將其看成立場標記的重要指標。

（一）立場表達功能

“X 呢”式立場標記主要出現(xiàn)在反問語境中，“反問句有可能是負面評價解讀的重要過渡語境（bridging contexts）”[5]。“X 呢”式立場標記在語境中主要用來表達言者的負面立場，是對聽話人的行為、看法或者態(tài)度的一種負面或消極的評價，在否定對方的同時確立自己的立場和態(tài)度。根據(jù)考察，“X 呢”式立場標記所表達的消極立場的等級有所不同，根據(jù)負面程度可分為以下四個等級，越靠右等級越高，規(guī)約化程度越高：

提醒＜爭辯＜反駁＜責怪

1.提醒

提醒指的是說話人對聽話人所說的內(nèi)容進一步的補充和說明，提醒聽話人關注沒有注意到的內(nèi)容。

（10）“你真打算要騎它去送外賣嗎？”

“豈止呢，我還打算弄個拖車，讓它拉著外賣跑呢?！保釙浴锻赓u至世界盡頭》）

（11）葉昭笑道，“就算是我，現(xiàn)在想起那時的魯莽，也還是感到很不好意思的。”

“這么夸張嗎？”

“豈止呢”，葉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實話說，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沒有卻還胡亂提出了邀請的時候，羞愧到連找個地縫鉆進去的心都有了?！保ㄐ本€和弦《東瀛娛樂家》）

例（10）和例（11），說話人通過“豈止呢”補充說明前面的內(nèi)容，追補對方所忽略的信息，提醒對方的關注。

2.爭辯

爭辯指的是對方的行為或想法與說話人的預期相悖，說話人用“X呢”式立場標記進行辯解，表示自己的不理解。

（12）“多少錢？”“380?！边@個價錢喚醒了我殘存的清醒，“您是不是把最貴的推薦給我了？”“哪能呢？”小姐雙眼圓睜，一臉無辜的表情，“最貴的要1000多！”（曉白《溫柔莫“過”》）

（13）“你怎么在機關里罵李鵬呢？那不是飛蛾投火嗎？”我問。

她無聲地苦笑著，說：“哪能呢？我再灑脫也不會傻到那個地步??！”（白帆《女大學生綜合癥》）

例（12）和例（13），說話人對對方的言語或行為感到意外，使用立場標記“哪能呢”進行爭辯，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3.反駁

反駁指的是對方的行為或想法與說話人不一致時，說話人用“X呢”式立場標記進行反駁，希望對方能夠接受自己的想法。

（14）“熱什么呀，就這幾片菜葉，都不值個火錢，飯都滾燙的，兩樣一拌，正合適。”

“何必呢，媽！家里又不是買不起菜，你這樣亞平看到會傷心的，一把菜不過幾毛錢，吃新鮮的也健康。”（六六《雙面膠》）

（15）爸爸低頭瞧著他，咧嘴直笑?！巴督祮?”“投降?！彼c點頭，爬起來。

“我真希望你們不要再斗了，”媽媽不安地說，“何必呢？會把自己弄傷的?！保ā蹲x者（合訂本）》）

例（14）和例（15）說話人明顯是不贊成聽話人的做法，因此用“何必呢”進行反駁，且進一步引出自己的看法，并希望對方也能接受自己的觀點。

4.責怪

責怪指的是當對方出現(xiàn)一些不合理、不恰當?shù)难孕袝r，且這種行為多會產(chǎn)生一些不好的影響，此時說話人用“X呢”式立場標記來表達一種指責的態(tài)度。

（16）海藻一面給姐姐擦鼻子說：“擤擤!用力!”一面理著姐姐的頭發(fā)，“萬一有一天他真跑了，你不懊悔？既然打算跟他在一起，就好好對他嘛!又在一起過，又尋別扭，何苦呢！你這樣子，都不像以前的姐姐了！”（六六《蝸居》）

（17）“得啦！”李槐英把小嘴一撇，俏皮地對道靜說，“你們這些政治家向來是危言聳聽，我不同你說這些了。林道靜，你做了些什么事叫張蓮瑞他們對你這樣？聽說你還挨了王忠的打？……何苦呢，真是冤大頭！”（楊沫《青春之歌》）

例（16）“海藻”覺得姐姐的行為不恰當，對他人也造成了影響，因此使用“何苦呢”不僅僅表示勸慰，其實隱含了一種責備的態(tài)度。例（17）亦如此。

（二）人際互動功能

“X 呢”式立場標記除了具有立場表達功能外，還具備人際互動功能。劉麗艷指出“人際互動功能體現(xiàn)了交際過程中交際主體間的相互關注，即交際主體間相互配合、相互提示，共同作用于交際”[6]?！癤呢”式立場標記表明說話人的負面立場，從交際禮貌性原則出發(fā)，為了照顧對方的面子，說話人一般不會直接使用否定形式，而是采用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負面立場，這樣才不顯突兀，起到緩解作用。這同樣可以解釋一般反問句參與者是地位平等或者言者地位高于聽者，而本文研究的“X呢”式立場標記的參與者有不少是言者地位低于聽者的情況。因為使用這種迂回表達式可以起到面子緩和功能，照顧到聽者面子，表達了言者謙遜的態(tài)度，因此即便言者地位低于聽者也是可以使用的。例如：

（18）郭主任說：“跟我一起住?！壁w主任不贊成他：“哪能呢？你一個跑腿子的，還能領上個小嘎？燒水燒飯，連連補補多不便。我領去，有我吃的，管保也餓不著他。”（周立波《暴風驟雨》）

（19）蘇秀珍的筷子又一次點到我的額頭：“你少刻薄，黑筆桿子！你當我不知道你的老底？當秘書的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真想再給她幾句，可是一下子想不起詞兒來，只能氣憤地把她的筷子撥了過去。孫悅見我們兩人都有點惱了，就出來勸解道：“何必呢？大家都是難得碰面的。”（戴厚英《人啊人》）

例（18），說話人（趙主任）實際上要表達一種不贊成的立場，但是直接否定對方的觀點會傷害對方的面子，因此使用“哪能呢”這種委婉的表達式?！澳哪苣亍痹诒磉_說話人負面立場的基礎上，更是帶有一種勸告的意味，希望對方能夠接受自己的觀點，同時具備主觀性和交互主觀性。例（19）亦如此。

四、“X呢”式立場標記演變過程和形成機制

（一）“X呢”式立場標記的形成

“X 呢”式立場標記的形成條件首先是X 副詞用法的成熟。當X 處于句首位置時，所帶成分往往在前文已出現(xiàn)，屬于已知信息，說話人傾向于使用指示代詞“這”“如此”回指或者直接省略后續(xù)成分。以“哪能”“何必”為例：

（20）且說四個占卜畢事之后，所有百官個個都向帝嚳稱賀，說道：“四子皆有天下，這是從古所無的盛事。不是帝的仁德超邁千古，哪能如此呢！”（《上古秘史·二十四回》）

（21）至于賣燒餅的攤子，他也叫人逐攤?cè)ベI一個來，每個都要記著是誰家的，他老先生拿天平來逐個秤過，揀最重的賞他幾百文，那最輕的便傳了來大加申斥?！蔽业溃骸斑@又何必呢，未免太瑣屑了?！保ā抖昴慷弥脂F(xiàn)狀（中）》）

例（20）“哪能”后指示代詞“如此”指代前文提及的“四子皆有天下”情況。例（21）指示代詞“這”指代前文出現(xiàn)“逐個秤過”的行為，后續(xù)成分因在前文不遠處已出現(xiàn)，因此都可省略從而造成“X呢”單獨使用的局面。上兩例中指示代詞“如此”和“這”都可省略從而實現(xiàn)“哪能呢”和“何必呢”的凝合。

反問句是一種語用強調(diào)，而互動語氣詞“呢”①語氣詞“呢”的互動性研究參見方梅、樂耀《規(guī)約化與立場表達》，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64-80頁。的使用可以降低這種強調(diào)對聽話人面子帶來的傷害，提醒對方的關注。同時“呢”還有“完句”功能，使“X呢”在音節(jié)上更加穩(wěn)定，更易凝合成一個固定表達式。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出，“X呢”中的X只有同時具備否定性、主觀性和交互主觀性這三個語義特征，才有可能與“呢”凝合成一個立場標記。

從語料考察得出，“X 呢”式立場標記功能產(chǎn)生時間較晚，一般是明清或民國時期，主要出現(xiàn)在口語化色彩較重的白話文作品中，以對話方式為主。這是因為立場標記對命題的真值條件不發(fā)生影響，主要起到語篇銜接功能，同時也是表明了說話人的主觀立場。

（二）“X呢”式立場標記的形成動因和機制

1.形成動因

“所謂一個語言結構的演變動因，是指促動一個語言單位發(fā)生演變的原因、引起變化的因素，它決定了一個語言單位為什么要發(fā)生變化，動因一般來自于語言系統(tǒng)之外。”[7]我們認為“X 呢”式立場標記形成的主要動因是主觀化和語用強調(diào)。“主觀化”指語言為表現(xiàn)其主觀性而采用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jīng)歷相應的演變過程，是一個歷時概念。②參見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年第4期，第268-275頁?！癤 呢”表達式在形成過程中經(jīng)常處于反問句中，反問句是一種語用強調(diào)，同時體現(xiàn)出主觀性。該表達式在主觀性的驅(qū)動下造成了否定的臨時會話義，并逐漸規(guī)約化，隱含說話人不贊成的主觀態(tài)度，是一種負面立場。例如：

（22）有人曾對總經(jīng)理方文說：“花這么大的精力和資金做10年以后才能出成果的事，何苦呢？”這位杭汽輪的領頭人說：“我就是要為后人栽樹，為企業(yè)20年、50年甚至更長遠的發(fā)展奠定基礎?！保ā秷罂x》1994年）

（23）葡萄在一旁看著，對二大說：“爹，你跟他說，他就別沾手了。我給他推。”小伙子說：“那哪能呢？大爺您讓妹子給指點一下就行?！保▏栏柢摺兜诰艂€寡婦》）

例（22）“何苦呢”除了表示“不值得”之義外，還帶有一種負面立場，表達言者的不贊成。這種否定都是采取間接否定方式，帶有一種商量的語氣，維護了對方的面子，保證了交際的順利進行。例（23）亦如此。

2.形成機制

根據(jù)考察，“X呢”式立場標記的生成機制有兩個方面：反問語境吸收和語用推理。沈家煊指出：“語用推理和推導義的固化是語義演變的主要機制?！盵8]語用推理是對隱涵義的推導，是聽話人根據(jù)語境從說話人的話語中推導出沒有說出卻實際要表達的意思?！癤 呢”表達式以出現(xiàn)在反問句中為主，由于反問句的語境吸收，X 都可表示“不X”之義。一般來說，說話人對某種行為或觀點的否定，實際上隱含了說話人的負面立場，這是一種語用推理，這種不贊同的態(tài)度和負面立場正是“X呢”式立場標記形成的重要條件。以“何必呢”為例：

（24）阮小七見了，即行拜倒地上，道：“小弟此番失陷，有累哥哥憂心，伏乞恕罪！”宋江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你此番多少也吃一點苦楚，且行休養(yǎng)去罷！”（《古本水滸傳·二十六回》）

（25）兩個老頭子同聲嚷道：“啊也，我們佃戶到這里來，斷沒有坐的道理，還是站著罷?！眲⑽氖迕Φ溃骸岸焕险?，這是什么話？趕緊坐下來，我不信拘那些禮節(jié)，而且我們又不是皇帝家，何必呢？”兩個老頭子，又告了罪，方才坐下。（《漢代宮廷艷史·六十三回》）

例（24）“何必如此”用在反問句中，通過語境吸收表示“不必如此”之義，同時隱含說話人的負面立場。這種隱含義是通過語用推理實現(xiàn)的，并經(jīng)過反復使用最終規(guī)約化，成為其固有語義。例（25）“何必呢”已發(fā)展為一個立場標記。通過以上兩例可看出“何必呢”表達負面立場的功能是通過語用推理最終規(guī)約化的。

五、結 語

本文從立場表達角度研究“X 呢”式話語標記，并將其定性為一個立場標記，表達說話人的負面立場。此類立場標記負面評價的解讀主要來源于反問語境的吸收，符合互動交際中的禮貌原則。從立場表達角度探討話語標記的形成過程、生成機制、動因以及互動模式是漢語學界今后研究的重要領域之一，本文的研究恰恰是這方面具體案例的有益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