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震

郭映紅周末幫妹妹帶女兒。

15歲的“梅仔”

01

我大女兒叫郭映紅，1975年出生。

她出生前，我?guī)W生下鄉(xiāng)勞動，正是滿山遍野盡開映山紅的時候，那情景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到次年要給女兒起名了，腦海里首先出現(xiàn)的是映山紅的形象。

那時候，知識分子還很“掉價”，盡管有著“女兒貴養(yǎng)”的念頭，但已預感到自己這輩子過得不會輕松，女兒也不會有貴養(yǎng)的機會。

常看到山村的女孩，赤著腳，高興地在田邊地頭奔跑。她們隨手采來映山紅，或戴在頭上，或送進嘴巴咀嚼。心想女兒若有這種花的生命力，有這份隨遇而安的本領(lǐng)就好了。于是就給她取名“映紅”。

回老家后，祖父因初冬得孫女，欲取“十月先開嶺上梅”之意，取其名曰“開梅”。于是這個很雅的名字，成了她的小名。親朋戚友都喚她“梅仔”。想不到數(shù)十年過來，她既有映山紅的隨緣親和力，又具梅花的高潔品性。

女兒果然沒能貴養(yǎng)，她3歲以前是寄養(yǎng)在連城外婆的家中。她媽媽在龍巖的一個礦山當井下工，而我自己則在戴云山麓的學校教書。一家三口分居三地，聚少離多。當時沒有手機，女兒的面貌都覺得陌生。

她3歲時回福州在爺爺家過春節(jié)，我到黃巷把她領(lǐng)回自己家。父女雖然陌生，但她還是默默地跟著我走。我拐到東街口百貨給她買了個布娃娃，她就抱著這只娃娃，不吵不鬧不要大人抱，走了一二公里的路，滿頭大汗回到家。想起來，她確實比現(xiàn)在的孩子乖多了。

回到我們身邊后，因兩口子都工作繁忙，也未覺得帶她有多累。當年也沒什么“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概念，從小到大，沒上過什么輔導班，完全是“放養(yǎng)”，自生自長，也沒刻意對她進行道德說教之類的事情。

一次和她急匆匆走出宿舍兼辦公室的房間，到門口關(guān)門后，她突然問我：“鑰匙拿了嗎？”當時她5歲。這使我小吃一驚，一個5歲娃便開始關(guān)心與操持大人的事情了。這使我相信，孩子的成長很多是遺傳的因素與父母的“身教”在起作用。

02

映紅自小就拒絕冷漠，關(guān)心他人，關(guān)心集體，擁有良好的人緣。

上世紀90年代，高考還是十里挑一的時候，她自長樂一中畢業(yè)后，順利考入福州師范?？茖W校。三年時間轉(zhuǎn)眼過去，畢業(yè)后，她開開心心地打起背包，便到農(nóng)村的中學報到，在古槐鎮(zhèn)?長樂第三中學一呆就是十幾年。

前數(shù)年被借調(diào)到位于城關(guān)的長樂高級中學。一年期滿后，她又急匆匆地回到第三中學去。我問她：“為什么那么喜歡鄉(xiāng)下？”她說：“農(nóng)村的孩子太可憐了，很多都是留守少年呵?！蔽蚁脒@里面一定有愛的成分在起作用。

現(xiàn)在，年輕人流行“花語”，都說“杜鵑花的箴言是當見到滿山杜鵑盛開，就是愛神降臨的時候”。唐朝詩人張渭的《早梅》詩中也提到：早開的梅花多在“迥臨村路傍溪橋”——早開的梅，都在遠離村舍的溪邊僻靜處，悄無聲息地散發(fā)清香。這些仿佛都說的是我的女兒。

我不清楚女兒在學校表現(xiàn)如何，直至最近一位長樂同事問起我：“你女兒都調(diào)到高級中學了，為何她先進教師的照片還掛在三中的櫥窗里？”

我在女兒家里只見過一張2006年長樂市先進教育工作者的獎狀。于是，我便問她：“你憑什么常常被評先進？”她似乎并不樂意回答這類問題，勉強說是有一些家長向?qū)W校反映的吧。

我在她的一位同事處了解到一件事。映紅班上有一位同學有抑郁傾向，在家里一句話不說，問他事情從不回答。這同學的母親愁壞了，就到學校了解情況。剛好，映紅是這個學生所在班的班主任。她跟家長說，這孩子是沉默了點，會與他多溝通的。

此后，郭映紅總是面批面改這名同學的作業(yè)，常與他談心，學習上有些微進步都給予肯定。后來，他終于肯主動接近老師，主動提問，性情逐漸恢復正常。

映紅說得云淡風輕，但背后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將一個自我封閉的孩子的心結(jié)融化？人們都說是她的愛心治好了孩子的病。我想，世界上只有具愛心的人，才愿意將精力投放給可能毫無所獲的弱勢群體上。

03

郭映紅在家庭中的作用也舉足輕重。2013年，我70歲，退居二線，她實際上承擔了家長的職責。節(jié)假日，她掌廚招待全家八九口人的飯菜，廚藝逐漸爐火純青，短時間內(nèi)便能做好一大桌可口菜肴。我們家不乏“吃貨”，大家都盼著家庭聚餐的好時光。

二胎政策放開后，她支持妹妹生二胎。她的支持不是停留在口頭上。妹妹的二胎女兒出生后，周末，她常接送大外甥上各種輔導班，小丫頭也多半由她哄著。

家中的許多棘手的事情，也多由她擺平。一次弟弟開車撞了人，還出言不遜，鬧到要打官司的地步，也是她上門道歉，賠錢私了。這事是我過一年多才知曉。她不說，為的是不讓我們二老擔驚受怕。

數(shù)年前，妻子的外甥剛60歲就因心梗去世。他一家人都在龍巖，我們二老又七老八十了，本想?yún)R些款給他兒子，以表慰唁。映紅知道此事后，立刻表示愿意請假陪媽媽赴龍巖吊唁。她說大姨、大姨夫雙亡，媽媽應(yīng)當出面為晚輩舉喪。于是她倆母女急匆匆赴龍巖，幾天來回交通、住宿、雜用耗費萬余元，也全由她買單。

這件事映紅的應(yīng)對，我自愧弗如。此前總是擔心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后繼無人，這純屬杞人憂天。親情文化既然歷經(jīng)二三千年風刀霜劍摧殘而不敗，它就必然會世代相傳下去。

2015年，我查出癌癥，她好像比我更痛苦。我卻不怎么在意，一是年齡已過七旬，再者，什么場面也都經(jīng)歷過了。

我對她說，得這個品種的癌癥，平均生存期是五年，我每年寫一本書給你看。至今六年過去了，我也確實出了五本書。但人還活著，以后能否每年再產(chǎn)出一本書，還真有點江郎才盡的感覺。

可這六年時間愁壞了她，不住地尋覓?？漆t(yī)生，上百次地駕車送我到各大醫(yī)院求治。有時進口針劑要數(shù)千元一支，卡上錢不夠了，多由她墊上。她還利用寒暑假陪我到處旅游，只因聽說旅游對治癌有幫助。

我能超預期地活著，多半與她精心的照料分不開。人都說愛是“萬應(yīng)靈丹”，我也覺得它比吃那些昂貴的藥物更有治療效果。

我一生沒辦成幾件成功的事，只有上天眷顧，賜我一個有善心愛意的女兒，才稍有可圈可點之處。

歌里有唱：“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郭映紅是個普通的小人物，她愛的光芒能溫暖一個家庭，能照亮三尺講臺就已經(jīng)十分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