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亞西
他是一個英俊得活像古埃及法老的埃及人。
不能說他是友好的,也不能說他是不友好的,大體上,他是高高在上的。
從阿克巴到努韋巴的夜航船,橫渡紅海東北部,海面相對較窄。
此前途經約旦,因為乘坐小巴和出租車的緣故,當地人給我留下不夠誠實的印象,以至于部分抵消了我心中玫瑰色的佩特拉古城之美。
面對這位貌似“埃及法老”的隨船海關官員,我是存有戒心的。上船后,他還收走了護照,當然不只是我的。
下半夜,船到了埃及港口,他領著我們幾個游客,穿過長長的宛若廢棄工廠的黑暗港區(qū),進入一個燈光暗淡的大廳。他一本正經蓋完入境章,交還護照,在一個柜臺前,找到一個睡眼惺忪的人幫助我們換好埃及鎊,又帶我們到大門口,叫好出租車。直到揮手告別的時候,他才放松繃緊的面孔,露出迷人的微笑。
沒有索要一分錢的小費,盡管過往經驗讓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傲驕、淡漠、神秘。
自始至終,他都像是從電影《木乃伊》中穿越而來的人物。
出租車奔跑在下半夜的西奈半島上,天上的月亮大得嚇人。這便是我入境埃及的經歷。
在開羅,我有兩次去機場的經歷。
開羅國際機場距離市區(qū)不算太近,也不算遠,但給人的感覺離市區(qū)非常遠。
第一次,因為時間充裕,我選擇乘坐公共汽車。
先是一個埃及警察把我?guī)У焦卉囌靖浇?,東問西問,問到一個年輕的埃及人,這個年輕人熱情地帶我走到準確的乘車地點,并留下來陪我等待。
左等右等,公共汽車遲遲不來,他似乎有些歉疚,就和我在車站一直等,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個小時。
就在我們幾乎不抱希望的時候,搖搖晃晃的公共汽車到站了。他送我上車,幫忙安排好座位,又叮囑司機到目的地提醒我下車,還搶先替我付了5埃及鎊車費。
車啟動了,他向我揮手,我向他揮手。在一月末開羅的街頭,萍水相逢之后,我們猶如微不足道的浮游生物,向不同的方向漂散開去,基本上不會再見。
在擠作一團、擁堵如停車場的道路上停停走走,在柏油和黃沙的路面間反復轉換,終于到了候機樓,我當晚得從那里飛往埃及古都盧克索。
第二次,時間相對較緊,我選擇了地鐵。
莫名其妙坐了很多站,似懂非懂問過不同人,然后一個知識分子模樣的中年人引我下車,到站是個小鎮(zhèn),離機場還有很遠一段距離。開羅并不像大多數國家的城市那樣,地鐵可以直達候機樓。
怕兩人被擠散,那位中年人拉緊我的手,穿過人如潮涌的街道,一連問了幾輛出租車,最后送我上了輛舊拉達,他仔細地給司機說了些什么,又比畫著告訴我只能給他多少多少錢,這才轉身離開,消失在蒼茫暮色里。
出租車載我穿大街過小巷,又是來回轉換的柏油路、黃沙路,夜幕降臨好一陣了,這才遠遠地看到機場塔樓。
司機沒有多收錢,只是另外要了50埃及鎊進入停車場的費用,相當于人民幣10元。然后我乘坐機場內部穿梭車,從一個候機樓趕到另一個候機樓。
我至今都覺得開羅國際機場是一個古怪的地方—占地面積很大,內部設施也現(xiàn)代化,但是燈光暗淡,遠遠看去總給人一種身處荒郊野外的感覺。
我在開羅入住的客棧正對胡夫金字塔,大門外街巷里到處有馬糞、牛糞。吸引人的絕不是房間設施,純粹是所處的位置。
我在這里認識了一個巴西人,微信名字叫酒塔。
酒塔長期在北京工作,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他念念不忘中國良好的治安環(huán)境。他說,在中國的大街小巷,哪怕夜半時分,擼串喝酒,在街頭亂走,也不用擔心遭到持槍搶劫。他說他在巴西和其他一些國家,都有過被劫財的經歷。
酒塔一直拉肚子,也沒有藥。他不愿意去小商店亂買,就憑強壯的體質硬扛著,扛得有氣無力的。
我隨身帶有不少常備藥,是我已故的醫(yī)生母親幫我養(yǎng)成的好習慣,異域他鄉(xiāng),自救,也救人。
不能一開始就上諾氟沙星,便給了他幾粒復方黃連素。到晚上,我見他上下樓梯已健步如飛。
這是不常常吃藥的明顯好處,普普通通幾粒糖衣片如同靈丹妙藥。
高高興興的酒塔請我在天臺上喝酒,順帶也請了另一個法國女孩。遠遠地對著獅身人面像,對著天際線上立體幾何教具般的金字塔,夕陽如醉,我們?yōu)橹邪陀颜x干杯。
夜幕降臨,在天臺上看金字塔景區(qū)聲光秀表演,燈火明滅,聚光燈忽而打在獅身人面像臉上,忽而把金字塔照得通體明亮。音樂古老,解說蒼涼,但是因為距離較遠,加上酒塔和法國女孩在一旁嘰嘰咕咕聊天,我始終無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在埃及阿斯旺,我投宿在尼羅河岸邊一個不太大的古村落里。
我乘坐尼羅河特有的木帆船渡河,三角白帆上有很多補丁。
預訂的客棧在村子最外面,靠近一個面積很大的古代墓葬區(qū)。老板皮膚黝黑,身材壯碩,腦袋和臉盤都很大,裹一件寬松的淡藍色長袍。
他坐鎮(zhèn)頂樓,居高臨下,指揮一切,時不時和樓下過往的熟人大聲打招呼。有“哈羅”,也有好幾種我聽不懂的語言。
他揮動大手、發(fā)號施令的樣子,像是將軍在檢閱軍隊。
我在客棧住了兩天,其間到墓地鉆過大大小小的墓穴,還遇見帶著卡拉沖鋒槍的軍人,保護著幾位專家學者。我跟著他們進入的墓穴是最豪華的,有壁畫、石棺、小斯芬克斯像,像是縮小版的法老墓室。
離開客棧的時候結算房費,老板要找我錢。他掏出一大把各種貨幣,問我要埃及鎊、美元還是歐元,完全是跨國金融精英的范兒。
然后,一個中國人的大臉緊貼著一個埃及人的大臉,手拉手、肩并肩,我們留下親密合影,他燦爛的笑臉留存在我的相冊里—世界充滿愛。
古都盧克索,我住在納芙蒂蒂酒店。
早餐廳設在酒店屋頂,可以邊吃邊俯瞰阿蒙神廟。古神道沿著河岸延伸,一直通往遠處的卡納克。守護在神道兩側的,是兩排整齊的斯芬克斯雕像。對岸燈火稀疏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帝王谷—法老們幽靈云集的居所。
我旅行時有自帶床單的習慣,也來自醫(yī)生母親的教誨。于是我不遠萬里自帶潔白的床單,不辭辛苦親自疊被鋪床。
也是大意,忙著訪古探幽,我早上匆匆出門,到中午才發(fā)現(xiàn),和酒店同色的床單已被收走。
我到前臺控訴,他們答應幫我找回,但我沒有抱太大希望。
卡納克,壯觀得令人驚心動魄的神廟;帝王谷,狹窄深邃的法老陵墓。我玩得不亦樂乎。
要乘火車去阿斯旺了。辦完退房手續(xù),前臺領班笑盈盈遞給我一個封口的塑料袋,里面裝著洗凈、疊好的床單。
當然不是原先那個,但是,這條床單的質量好像也不錯,我到現(xiàn)在還用著。
納芙蒂蒂是埃及歷史上最重要的王后之一。我后來也一直向朋友推薦美好的納芙蒂蒂酒店。
在胡夫大金字塔前,我用自拍桿拍照,自得其樂。
“讓我來幫助你?!币粋€干部模樣的埃及人誠懇地表示。
幫忙拍照,這樣的情況在歐洲常有,甭管照得如何,他們的熱心和誠懇讓你不好意思拒絕。
我也樂意擺脫自拍桿的束縛,希望得到一些腦袋顯得不那么大的照片,況且此人西裝革履,態(tài)度熱情誠懇。
他讓我擺出各種姿態(tài),用手指尖輕點金字塔尖的,背靠大金字塔遠眺荒野的,總之拍了得有一 二十張。
然后他向我索要小費,還是笑容可掬,態(tài)度上也是理所當然。
不多,30埃及鎊,但是我心有不悅。
我說沒有小鈔,他說可以找零。邊說邊掏出一大把零錢,完全是考慮周全、有備無患的感覺。我給他100埃及鎊,他找回我70,然后彬彬有禮地向我道別。
提醒各位,倘若您在金字塔景區(qū)遇見干部模樣的埃及中年男士,熱情地請求幫你拍照,請勿搭理,或備好小費。
埃及考古博物館坐落在流經開羅市區(qū)的尼羅河東岸,是一幢粉紅色長方體建筑。
感覺上它不像博物館,倒像是個積滿文物的倉庫,因為里面的東西實在太多,石棺和石棺,雕像和雕像,石碑和石碑,拉美西斯二世和圖坦卡蒙,納芙蒂蒂和克婁巴特拉,錯落交織地羅列在一起,每一種文物似乎都有眾多的“同款”,有點兒庫存充足、源源不斷的意思。
尤其是底樓大廳,參觀者其實就是在各種文物的間隙里面擠來擠去。你不想碰觸文物都沒辦法,尤其那些歐洲來的胖人,擠得好生憋屈,但是都樂呵呵的。那些監(jiān)控器也笨重過時,一看就是20世紀的產品,真心懷疑它們是否還能正常工作。
好在大多數東西都是石頭的,摸也摸不壞,最多就是黑乎乎油膩膩的,讓有潔癖的我老有幫它們擦洗干凈的沖動。
那些老物件完全不像它們進了大英博物館和盧浮宮的伙伴,戒備森嚴,如臨大敵,金貴得只能隔著防彈玻璃遠觀,四方八面到處是高清攝像頭,監(jiān)視你的一舉一動。
我反正是摸到了幾千年前的石獅子、金龜子,還有武士像,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物件和物件的間隔過于狹窄。我像只扁扁的甲蟲,在它們的縫隙里擠進擠出,仿佛穿越了時空,心中對文明古國懷著滿滿的歉意。
有資格裝進玻璃柜享受單間待遇的只是少數精品,都在二樓。比方說圖坦卡蒙純金面具、古埃及輕便戰(zhàn)車等。
這個始建于1858年的博物館本身也已成為一件文物。據說博物館新館已經建成,就在吉薩大金字塔附近,耗資近6億美元。海量的文物終于有機會走出這個逼仄的文物倉庫,今后的人們再不用穿行在文物的“峽谷”里,也不必再去顧忌有意或無意的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