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意,徐世軍,孫慶彬
廣西南獅作為一項民族傳統(tǒng)體育活動、一項非物質文化,具有體育和文化的雙重屬性,深受多界學者的關注和助力保護。通過文獻研究發(fā)現(xiàn),從體育層面上看,目前廣西南獅面臨著活動經費不足、訓練環(huán)境艱苦、傳承守舊單一、后備人才稀缺、地域發(fā)展差異大、市場需求小等生存問題;從文化層面上看,南獅文化存在文化自覺失落、文化自信不足、文化適應乏力、文化認同式微等文化困境[1-2]。如何將廣西南獅文化所依存的活動形式激活,如何將南獅活動的文化內涵升級,是研究南獅傳承和發(fā)展路徑的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將廣西南獅置于社會二元結構的橫截面,以及時代變遷的縱軸線上這兩種維度上的分析,有助于對廣西南獅的歷史、現(xiàn)狀進行時間和空間上的深入分析,進而探究廣西南獅這項民族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發(fā)展路徑。
舞獅起源于漢代,廣西舞獅屬于南獅流派,亦稱醒獅,由中原地區(qū)的北獅演變而來,南獅的形象可以追溯到藤縣龍母廟前唐代保留下來的兩尊獅頭蛇身的石雕造型上,明末清初廣西南獅的規(guī)??焖侔l(fā)展,乾隆年間規(guī)模達到了頂峰[3]。清末隨著鴉片戰(zhàn)爭的打響,列強入侵,經濟生產、百姓生活遭到嚴重破壞,南獅活動停滯荒廢。民國初年,居民稍有休養(yǎng)生息,但在新文化運動“科學與民主”的影響下,南獅作為傳統(tǒng)項目艱難恢復,活動難以復興。新中國成立后,南獅得到了一定的發(fā)展。1958年至1977年,在“大躍進”、文化大革命和“極左”思想的影響下,南獅被劃為“四舊”而禁止,民眾避之不及,訓練場地、南獅裝備等被毀,面臨失傳困境。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國家實施撥亂平反、改革開放等一系列重要舉措,讓老百姓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百業(yè)復興,南獅隊伍也漸漸重新恢復生機。
藤縣舞獅隊是廣西南獅中的標桿,在簡陋艱苦的條件下一直刻苦訓練、招兵買馬、潛心鉆研、創(chuàng)新舞獅技藝,積極參與各級各類舞獅比賽,逢年過節(jié)在村落間游藝,與鄰里聯(lián)絡感情,得到了當?shù)卣痛迕竦闹С趾拖矏?,使南獅的表演技藝達到了全新的高度。2000年以來,藤縣舞獅隊技冠群雄獲得多項區(qū)級、國家級以及國際級賽事大獎,獲得“東方獅王”的殊榮,2006年被列為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2011年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2014年藤縣舞獅隊達到100多支,以農村舞獅隊居多[4]。藤縣舞獅隊在舞獅界名聲大振,但從廣西南獅整體的發(fā)展上看它卻是鳳毛麟角,就全區(qū)而言,南獅的發(fā)展仍處于困境。據藤縣文體局的統(tǒng)計,現(xiàn)在藤縣舞獅隊已經銳減到了十幾支,且能正常開展活動的舞獅隊只有6支。
在農村地區(qū),南獅具有極為廣泛的群眾基礎,它與農村居民生活保持長期良好的互動關系。在特殊的習俗節(jié)日里,南獅作為必備的表演節(jié)目和傳統(tǒng)儀式得到當?shù)鼐用袂嗖A,具有其他民俗活動所不可替代的功能作用,南獅與村民之間緊密的互動和相互依賴關系源于村民對南獅文化的高度認同。因此,在農村保留的原始“土著”文明和當?shù)卣拇罅χС止餐饔孟拢溪{活動歷時千年依然能較完整的保留下來,村落成為舞獅隊人才培養(yǎng)的主要場域,這為南獅文化傳承提供了廣闊空間。
南獅在農村社會有較高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認同。舞獅隊伍在農村游藝的表演形式以采青為主,過節(jié)時被單位或市場邀請的表演以高樁表演為主。采青是南獅的基本表演形式,也是走訪農家鄉(xiāng)間、與老百姓互動交流的重要方式?!扒唷蓖ǔJ侵讣t包,當?shù)胤窖苑Q之為“利市”,寓意是送予親朋好友的祝福。“青”是采青舞獅的靈魂所在,一切舞獅動作都是圍繞如何能夠采到“青”而展開。
在農村,舞獅隊幾乎會拜訪每家每戶,進入居民的庭院鑼鼓喧天地熱鬧一番,家中的小孩會竄到舞獅下面去看,竄來竄去地與舞獅玩鬧,表演在五分鐘左右,表演結束后家里的主人會給舞獅隊一個紅包。舞獅隊通常只會在自己本縣、本村進行游藝,很少去其他有舞獅隊的村縣里演出,有較強的“領地”意識。在岑溪、桂平等縣級市,居民生活條件較農村優(yōu)越一些,生活習俗介于農村和城市之間,逢年過節(jié)對舞獅隊來說是“進城”表演創(chuàng)收的好時機??h城里的居民從自家的二樓用魚竿釣著紅包,看舞獅者通過精湛的技藝和合作的智慧取得紅包,居民與舞獅者在這種“出題”、“解題”的互動中收獲快樂,達到為新年祈福和驅邪的目的。但是,舞獅者并不會像在農村一樣在縣城里每家每戶地拜訪,他們只會對愿意敞開院門和給紅包的雇主表演技藝,對沒有互動意愿的逗留一下后就會自行離開。這種在農村和縣城里游藝式的舞獅表演,沒有雇主和舞獅者間的問價討價,而是居民給多少,舞獅者就拿多少,價格視居民經濟條件而定。這些紅包是農村舞獅隊伍的重要經濟來源。
南獅活動在城市的群眾基礎較弱、可替代性高、互動程度低、活動空間較小、文化認同低。城市居民在運動方式、娛樂活動上選擇面廣,南獅在城市里面臨的競爭很大,很容易被其他體育文娛活動所替代。一方面是因為在城市地區(qū)南獅主要作為一種觀賞型而非參與型的體育活動存在,因此關注者多為喜愛熱鬧的小孩和帶有懷舊情懷的老年人;另一方面是因為舞獅活動需要一定的道具和器材,這是不容易在城市里買到的,同時,從事舞獅活動的人多為具有一定武術或較高身體素質的青年人,運動技能要求較高,難以普及推廣。
廣西南獅表演技藝從采青到高樁的演變,是適應市場需求的轉變,是南獅從群眾體育向職業(yè)體育和競技體育的延伸發(fā)展。市里的舞獅活動主要是由政府或社會企業(yè)來組織和舉辦的。如表1所示,是廣西體育局官網上記錄的2019年與舞獅相關的活動,其中舞獅比賽有4項,舉辦時間在“三月三”山歌節(jié)、東盟博覽會,以及元旦節(jié)日前后,賽事的舉辦吸引了大量的人氣;南獅培訓2項,都屬于國家社會體育指導員培訓;南獅表演5項,多為與體育有關的大型活動的啟動或開幕儀式的表演節(jié)目。
表1 2019年廣西區(qū)體育局及地方體育局舉辦的相關舞獅活動
舞獅比賽的參賽情況。第十一屆廣西獅王爭霸賽有24支廣西本地舞獅隊伍參賽;2019年中華龍獅大賽(欽州站)有18支來自印尼、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和地區(qū)及國內多地的舞獅隊伍參賽;廣西—東盟(桂林)獅王邀請賽有8支國內外舞獅隊伍參賽;“壯族三月三民族體育炫”中國—東盟獅王爭霸賽有9支國內外舞獅隊伍參賽。由此可見,廣西南獅比賽規(guī)模不大,參賽隊伍數(shù)量不多,有正規(guī)單位組織和專業(yè)訓練的舞獅隊伍在20多個左右,能代表當?shù)貐⒓颖镜嘏e辦的國際賽事的舞獅隊伍屈指可數(shù)[4]。
比賽獎金方面,2019年中華龍獅大賽(欽州站)南獅高樁項目的金、銀、銅獎的獎金分別為10000元、8000元、6000元。目前,藤縣舞獅的市場價格,采青表演為500元至800元,高樁表演為10000元至50000元。將比賽獎金與市場價格相比可見,高樁舞獅的獎金過低了,這樣的比賽獎金很難對舞獅隊伍參賽產生吸引力,舞獅隊伍參賽更多是為了贏得榮譽稱號和切磋技藝。另外,對于舞獅隊伍的訓練成本來說,比賽的獎金不能成為舞獅隊伍解決資金運轉的主要渠道,開拓市場才是增加經濟收入的重點。
廣西南獅經過1200多年發(fā)展,其文化內涵依舊,然而承載形式已經轉變。廣西南獅誕生于封建社會流傳至今日現(xiàn)代化信息社會,始終以中國古代君主專制制度、宗法制度、家族制度為代表的儒法結合、三綱五常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根基(見表2)。南獅文化中反映出明顯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倫理政治化傾向,即家國同構,父為家君,君為國父的封建意識。在舞獅隊伍的建設與傳承方式上深受社會政治結構、經濟體制、文化環(huán)境、家庭結構等多重因素的影響。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后,舞獅隊伍的組建呈現(xiàn)出民間自發(fā)組織、政府組建、依據市場需求而創(chuàng)建等多種形式,傳承方式也由原來恪守的家傳、師傳的規(guī)矩,轉變?yōu)楦鐣募覀?、師傳、政府傳承、市場傳承、學校傳承等多種協(xié)同傳承方式,同時,新的時代也賦予了南獅更多的價值與功能,南獅不僅具有傳統(tǒng)舞獅功能,還兼負有職業(yè)、競技、藝術、學術、文化傳承等功能[5]。
表2 南獅文化發(fā)展與社會變遷的關系表
文化、價值觀念等非物質文化的變遷滯后于物質文化的變遷,稱之為文化墮距[6]。南獅活動在封建社會時期從出現(xiàn)到繁盛,歷時數(shù)百年的發(fā)展,其文化內涵、倫理禮法從未改變并且不斷被夯實和鞏固,非物質文化一經形成觀念信仰等心態(tài)文化,便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和穩(wěn)定性[7]。因此,盡管參與者生活環(huán)境、生活方式、所受教育和價值觀等轉變了,南獅的服裝道具越來越時尚、實用,訓練用的高樁由木樁變成了鋼鐵樁,表演技法得到了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但是舞獅的禁忌和傳統(tǒng)的禮儀習俗、演繹的內容、文化內涵、舞獅精神依舊。
這種文化墮距除了體現(xiàn)在南獅文化沒有跟上社會文明進步之外,還體現(xiàn)在南獅傳承人、舞獅隊伍群體以及舞獅活動消費者的思想觀念上。在廣西,農村習慣以宗族、自然村為單位成立舞獅隊,城鎮(zhèn)以街道或單位組成舞獅隊,隊伍的名稱多以地名、村名、街道名稱命名,個性鮮明具有地方特色。農村舞獅隊是一支具有很強凝聚力的社會群體,這種凝聚力來源于隊伍成員之間的血緣關系、舞獅隊與當?shù)卮迓渲g的地緣關系,以及南獅文化所推崇的宗法、倫理約定。同時,南獅文化中的宗法、家族、倫理說教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意識形態(tài)與當?shù)孛癖娧?、族緣、地緣筑建起來的舞獅隊與村落社會親情相互鞏固和強化,使南獅文化具備了家國同構和“忠孝相通”等特性[8]。例如,在廣西南獅禁忌與傳統(tǒng)禮儀習俗中,舞獅與舞龍相遇時,因為龍象征著帝王的身份,所以舞獅需要向舞龍行禮,表達出低服和敬仰的態(tài)度;古代女子一般是在圍屋的屋檐下看舞獅,舞獅隊需要面朝房屋主人,背對婦女進行表演,否則會被視為輕佻和不尊重主人的行為[9]。也是為什么在封建社會數(shù)百年來舞獅技藝都為家傳和師傳、并且傳男不傳女的原因,因為在這種文化的意識形態(tài)中具有較強重男輕女以及遵循一脈相承的排外和防御心理。
廣西的南獅文化作為世代流行的民風民俗深受廣大基層社會的認可。在廣西的農村依然保留和延續(xù)著要多子多孫,為家族開枝散葉的傳統(tǒng)思想,子孫與鄰里結婚進而形成更為龐大的家族關系網,家族成員的數(shù)量和規(guī)模代表著一個家族的生產能力和社會關系資源。如今,廣西鄉(xiāng)鎮(zhèn)和農村的家庭結構以擴大式家庭為主,即由父母與多個已婚子女組成的家庭。研究發(fā)現(xiàn),舞獅隊的傳承人和成員的家庭結構多為擴大式家庭,在這樣的家庭里可以給家里的權威者(一般為家父的角色)更多的選擇權和支配權,決定由誰來繼承自己的技藝和家業(yè)。例如,廣西藤縣舞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鄧明華將其舞獅技藝傳承給家族兒女鄧宇、鄧宇文、鄧惠娉、鄧慧婷,使他們成為第五代舞獅傳承人,這種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師徒傳承關系是保證舞獅技藝傳承“正統(tǒng)”,維護舞獅流派“正宗”的重要手段。
注重挖掘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南獅精神和傳統(tǒng)文化內涵,保留經典表演節(jié)目,創(chuàng)新符合時代需要的舞獅文化節(jié)目和表演技藝[10]。建立和豐富廣西南獅非物質文化遺產數(shù)據庫,重視表演技藝的相關知識產權申請和保護,提高當?shù)厝嗣駥δ溪{的文化自覺。
加大政府對農村舞獅隊的扶持力度,例如改良比賽規(guī)程,提高比賽獎金,增加全年開展舞獅比賽和相關培訓的次數(shù)等,激發(fā)南獅民間組織活力。社會、市場、政府、學校等主體對南獅的需求不同,南獅需要承擔群眾體育、職業(yè)體育、競技體育和學校體育等多重職責,在多元化的利益和目標驅動下,應針對性地選擇傳承方式和培養(yǎng)模式。多元主體對南獅的協(xié)作助推,將有助于南獅技藝傳承和文化適應的良性發(fā)展。
讓廣西南獅走出去,更要將消費者請進來。廣西南獅隊伍走出去,與外省、外國的舞獅隊伍進行技藝的交流與學習之外,還應去了解其他地方對舞獅文化保護與傳承的經驗和方法。文化認同離不開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社會互動的程度也與情境密切相關,要實現(xiàn)社會對南獅文化的共情,應加強本地區(qū)南獅相關體育產業(yè)、文化產業(yè)、旅游產業(yè)的配套建設,城鄉(xiāng)統(tǒng)籌發(fā)展,營造良好的民俗風情氛圍,打造具有南獅文化特色的地域標簽,令來到廣西的游客能“入鄉(xiāng)隨俗”,對高超的技藝“深以為然”,有助于強化南獅文化認同。
廣西南獅在農村社會和城市社會呈現(xiàn)完全不同的生存狀態(tài)和發(fā)展形式,這與農村和城市的社會性質、人們的意識形態(tài)有密切關系,于是出現(xiàn)了不同地域對南獅文化認同上的差異。南獅在封建社會中誕生、壯大、發(fā)展至巔峰,在社會變遷中維持生存并傳承到當今社會,其文化思想與價值觀上變化的延遲與這個時代快速發(fā)展的物質社會之間存在著巨大的不協(xié)調、不適應。廣西南獅的傳承與發(fā)展需要借助文化升級、多方支持,以及對接地方社會政治經濟的發(fā)展等方式走出一條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社會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