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立

在上上期《冬天的小偵探》中，其實有一個不能算小的“遺珠”一關(guān)于冬季的植物探究，怎么能沒有“歲寒無改色”（隋李德林《詠松樹》）的松樹呢？但是，那篇本已夠龐雜的小文又怎么能容得下如此豐富的松樹及其家族的內(nèi)容呢？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本文是《冬天的小偵探》的姊妹篇。

源遠流長的松文化

松樹終年常綠，在四季分明的古中原地區(qū)很是引人注目。早在兩千多年前，孔老夫子就稱贊“歲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也”，從此開啟了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松文化。后來的國人將松與竹、梅并稱“歲寒三友”，賦予其堅貞不屈的含義，如本文題目中所引用的南北朝詩人范云《詠寒松詩》中的詩句，又如東晉才女謝道韞的“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等。

松樹格外挺拔高聳，又是“胸懷大志”或“棟梁之材”的象征。李白吟道：“何當凌云霄，直上數(shù)千尺。”杜甫寫道：“落落出群非櫸柳，青青不朽豈楊梅？”

松樹還含有長壽、隱逸或閑適的意義，被人們在詩歌、繪畫中用來“托物言志”，前者如國畫中傳統(tǒng)的“松鶴圖”，后者如賈島著名的“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韋應(yīng)物的“空山松子落，幽人應(yīng)未眠”等。

《全唐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松花釀”“松花酒”一類的詩句。這是用松花泡過的酒，據(jù)說味道“清香甘美”。詩人劉長卿就常喝這種“松花酒”，有“藜杖閑倚壁，松花常醉眠”等詩句。王績《春莊酒后》“柏葉投新釀，松花潑舊醅”句中，有松花酒，也有柏葉酒。還有“松葉酒”，如王維的“共攜松葉酒，俱簪竹皮巾”。甚至松脂也可以釀成“松醪”（未過濾掉酒糟的酒稱為“醪”），如“野杏初成雪，松醪正滿瓶”“慢行成酩酊，鄰壁有松醪”等。蘇軾在北宋元祐八年（1093年）因朝廷新舊黨爭被貶河北定州時，也曾以松脂（松膏）釀酒，并寫成《中山松醪賦》的傳世精品。

據(jù)臺灣學者潘富俊先生在其《草木緣情：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植物世界》一書中統(tǒng)計，在中國歷代詩詞曲賦中，松樹都穩(wěn)居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10種植物之列;在中國歷代國畫家的作品（尤其是山水畫）中，松樹更是絕對第一的主角。著名的如南宋馬麟的《靜聽松風圖》、元朝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等。

更為古老而龐雜的世系

從太古代（46億至25億年前）能進行光合作用的細菌藍藻，到古生代志留紀（4.4億至4.1億年前）甘目前已知最古老的陸生蕨類植物，到石炭紀（3.5億至2.9億年前）巨型石松和蕨類的森林（今天煤炭的來源），再到二疊紀（2.9億至2.5億年前銀杏、蘇鐵等裸子植物出現(xiàn)，也是一個從低級到高級，從簡單到復雜的進化過程。

整個中生代（2.5億至0.65億年前，包括三疊紀、侏羅紀和白堊紀），是裸子植物稱霸于植物世界的時期。那時，在地球南北的岡瓦納古陸和勞亞古陸上，到處是由裸子植物組成的高大森林，為食草恐龍?zhí)峁┳映渑娴氖澄铮瑥亩蛊洹皦K頭”目益龐大，并使整個恐龍家族實現(xiàn)了大繁榮。同時，松柏類和蘇鐵類極其繁盛，就連今天龜縮在地球一隅茍延殘喘、僅余悠悠一線“獨苗”的銀杏也遍布地球的各個大陸。

但這一切被6500萬年前那一顆撞擊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島上的小行星改變了，包括恐龍在內(nèi)的絕大多數(shù)生物都遭到了滅頂之災(zāi)，整個地球一片荒蕪。當裸子植物與“后生晚輩”被子植物處在同一起跑線上的時候，它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力不從心。被子植物發(fā)展出了“果實”來包被種子，使其受到更多的保護，還能吸引到眾多的鳥類和哺乳動物為它們傳播種子，而裸子植物的種子則裸露在空汽中，能吸引到的“播種幫手”也寥寥可數(shù);更要命的是，裸子植物利用風力播撒花粉，到完成受精為止，需要1年左右的時間（以松柏綱植物為例，從第一年春末到第二年夏初，約需13個月），而被子植物（蟲媒植物）利用鮮艷的花朵來引誘昆蟲幫助傳粉，在短短數(shù)分鐘內(nèi)就可以完成受精過程。哎呀，這場競爭對裸子植物來說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

于是，“老皇”無奈退位，“新皇”登基。現(xiàn)在，裸子植物在全世界共有5綱（蘇鐵綱、銀杏綱、松柏綱、紅豆杉綱、買麻藤綱）15科79屬850多種，與被子植物的30000多屬、近30萬種已是霄壤之別。其中，松柏綱（又名松杉綱）是現(xiàn)存的裸子植物中數(shù)目最多、分布最廣的類群，占了整個裸子植物族群的大半壁江山，約400余種。又分為松、柏、杉、南洋杉等科，松科又是松柏綱的老大，遍布全國，許多種類是森林樹種和用材樹種，經(jīng)濟價值極高。柏科種類也相對比較多。

“正宗”的松樹應(yīng)是松柏綱松科松屬的樹種，常見的有黑松、油松、白皮松、黃山松、馬尾松等。當然，松科樹種也可以理解成廣義上的松樹，如世界知名的觀賞樹種雪松（松科雪松屬）。更廣義的松樹家族，大致可以把所有的裸子植物包括在內(nèi)。

子遺植物和古樹色木

在這個大家族中，銀杏是銀杏綱的“獨根獨苗”，境遇最為“凄涼”。這種曾在中生代遍布全球的美麗植物，現(xiàn)在僅在我國浙江天目山等處有半野生的植株。

像銀杏這樣的起源久遠的植物，其在地球上的大部分近緣親屬因地質(zhì)、氣候的變化而滅絕，只有極少部分存活下來，且保留了原始性狀。這些“幸存”的古老植物，稱為孑遺植物，也稱為“植物活化石”。

銀杏是一種美麗的植物，扇形小葉可愛，是“秋葉黃”的代表性樹種;種子又稱為白果，可食用，營養(yǎng)價值和醫(yī)用價值較高。但它又是一種瀕危植物——雖然我們經(jīng)?？梢栽诠珗@、校園或者馬路邊看到許多銀杏甚至銀杏林，雖然世界各地都栽培有銀杏，但據(jù)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等團隊的基因測序表明，世界其他地方的銀杏幾乎都來自浙江省天目山，基本上都是通過無性繁殖得到的，也就是說，都是“拷貝的版本”，在基因的多樣性上沒有任何意義。

據(jù)觀測，野生銀杏的數(shù)量已非常少，而且已經(jīng)有多年沒有幼苗發(fā)芽，這說明銀杏和野生的大熊貓、麋鹿一樣，如果沒有人工的“干預”，大概率將會滅絕。如果自然界暴發(fā)一場針對銀杏的病菌或病毒疫情，由于缺乏基因多樣性，所有的銀杏樹可能都會被一掃而光。

香蕉是前車之鑒，當時世界上流行的香蕉一大麥克香蕉為三倍體，好處是種子退化、口感好，壞處是不能進行有性繁殖，所有的大麥克香蕉的基因幾乎完全一樣。因此，20世紀40年代，當一場黃葉病（巴拿馬?。┮u來時，大片大片的香蕉園枯死，極少數(shù)未波及的香蕉園也已失去商業(yè)價值。科學界不得不培育另一種香蕉“華蕉”（香芽蕉）來代替，但香味已大不如前。

與銀杏相類似的，是我國另一種特有的孑遺樹種水杉（杉科水杉屬）。1941年，日本學者三木茂根據(jù)化石中的遺跡，建立了一種原始的杉科植物Metasequoia的化石屬名。那個時候，人們都以為這種植物在地球上早已滅絕了。這年2月，中央大學森林系教授干鋒趕赴戰(zhàn)時陪都重慶任教，途經(jīng)四川省萬縣磨刀溪（今屬湖北省利川市）時，偶然發(fā)現(xiàn)一株參天古樹“水桫（suo）”。此后輾轉(zhuǎn)經(jīng)過7年的光景，經(jīng)中國植物學奠基人之一的胡先駙等人鑒定，確認為這就是三木茂在化石上看到的植物——也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水杉。

原來，在距今6500萬至260萬年間的新生代第三紀，水杉曾廣泛分布在北半球的中高緯度地區(qū)，但隨著那時全球氣溫下降和第四紀冰川（260萬年至1萬年前）的影響，水杉的分布范圍逐漸縮小，完全淡出人類的視線，直到三木茂、干鋒、胡先駙這些植物學家的“重新發(fā)現(xiàn)”。今天，水杉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見的美麗風景樹。

無獨有偶，1955年，我國植物學家鐘濟新、陳煥鏞等人又發(fā)現(xiàn)、鑒定了一種史前曾廣布于歐亞大陸的孑遺樹種——銀杉（松科銀杉屬）。這也是一種我國特有的樹木，野生種僅分布在廣西的龍勝和四川的金佛山等地。

諸如此類的孑遺植物我國約有100多種，較著名的還有水松、紅豆杉、珙桐、桫（sud）欏（lu6）、木賊、石松、崖柏、杜仲、鵝掌楸、粗榧，許多被列為國家一級或二級重點保護的珍稀瀕危植物。

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小麥育種專家李振聲院士曾說：“一個基因可以影響一個國家的興衰，一個物種可以左右一個國家的經(jīng)濟命脈，一個優(yōu)良的生態(tài)群落的建立可以改善一個地區(qū)的環(huán)境。”我國是世界上裸子植物種類和資源最為豐富的國家，全世界有裸子植物850多種，我國就有300多種，其中140種為我國所特有，這是大自然留給我們以及人類的寶貴遺產(chǎn)，我們有責任保護好。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歷代先祖也給我們留下了大量的物質(zhì)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除了各種古城墻、古建筑、民間藝術(shù)外，還有大量的古樹名木。古樹指樹齡在100年以上的樹木，其中國家一級樹齡在500年以上，二級為300～499年，三級為100～299年;名木指的是在歷史和社會上有重大影響的中外歷代名人、領(lǐng)袖人物所植或者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和紀念意義的樹木。松、柏、杉和銀杏等裸子植物由于生長緩慢，壽命較長，現(xiàn)存幾百年上千年的“不老松”屢見不鮮。如湖南長沙市岳麓山有據(jù)傳為西晉時所植的羅漢松，樹齡估計1700多年;河南濟源市有一棵南方紅豆杉樹齡達2000年;山東莒縣定林寺內(nèi)的“天下第一銀杏”，據(jù)說有3000多歲;河南登封市中岳廟、嵩陽書院等古建筑內(nèi)有許多側(cè)柏樹齡超過3000年，其中“二將軍”樹齡至少4500年，堪稱“華夏第一柏”（在陜西黃陵縣有一株據(jù)說是黃帝手植的側(cè)柏，據(jù)傳有5000余歲）。此外，在北方古槐樹（國槐）比較多，而在南方香樟、楓香、榕樹等中的“壽星樹”則比較多。

應(yīng)該指出的是，以上樹齡多為民間傳說，或為研究工作者的粗略估算，準確的樹齡需要科學嚴謹?shù)臏y算。但目前除了把樹砍了之后數(shù)年輪（這顯然是近乎瘋狂的想法），似乎還沒有找到其他科學的方法。也許將來有一天，你和伙伴們會發(fā)明一種類似碳-14年代測定法的方法，更精確地測定古樹年齡t。

古樹名木是歷代先祖留給我們的生物遺產(chǎn)，是中華民族悠久而燦爛的文明史的載體和象征，具有重要的科研和文化價值，一樹一木都無比珍貴。我們沒有理由不讓這些遺產(chǎn)在我們手里得到妥善保存并發(fā)揚光大。到圖書館查閱一下吧，或者就近實地調(diào)查一下，本地有哪些孑遺植物和古樹名木資源，了解政府和民眾做出的保護努力，并結(jié)合當?shù)睾妥约旱那闆r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身邊松柏我來識

接觸得多的樹木，我們自然而然地想去辨識——你不想知道你們家附近，或者學校里終年常綠的是松、柏還是杉樹嗎？它們具體又是什么屬的什么樹呢？

松、柏、杉總稱為針葉樹，但針葉只是一種泛稱，事實上，不同的樹種分別有不同形狀的葉子，如各類松樹的葉為針形葉，柏科樹種的多為鱗形葉或刺形葉。

仔細觀察松針，可以看到在底部被一些膜質(zhì)葉鞘包裹著，或2針一束，或5針一束，這是辨別常見松樹的一個重要依據(jù)。比如黑松、油松、黃山松、馬尾松為2針一束，五針松、華山松以及紅松為5針一束。

白皮松是最易辨認的常見松樹，一方面，它的樹皮較為光滑，為灰白色或青色，經(jīng)常塊狀剝落，針形葉也為較為軍見的3針一束。

白桿（qian）也比較常見，葉呈四棱條形，整體呈灰白色，球果圓柱狀。

落羽杉和池杉均屬于杉科落羽杉屬，重要的特點是有棒棒糖大小的圓球果，更有呼吸用的膝狀根，越在潮濕的地方越發(fā)達。此兩者的區(qū)別主要是從葉上去辨識。

饒有趣味的球龍和球果

花和果實是被子植物特有的繁衍后代的器官。松、柏、杉、銀杏、蘇鐵等裸子植物沒有真正的花，也沒有真正的果實，其對應(yīng)的器官分別稱為球花和球果（有時稱為種子）。全部的裸子植物，，包括松、柏、銀杏都是雌雄闐株或雌雄異株，這一點，筆者在《一花一世界：尋找身邊植物的“男生”與“女生”》（本刑2020年第3-4月號）已有述及。

一般來說，這些樹木的雄球花較為繁盛，易于觀察，而雌球花較為隱蔽，需要仔細觀察。

松果的造型很可愛，采摘囤室內(nèi)，干燥后會開裂，可以曄曄地倒出種子。將裂開的松果放至水中，張開的“嘴”又會合上，整個球果又會恢復原樣，直到干燥后重又裂開。

不要見了帶“松”“柏”字眼的植物就以為是松樹或者柏樹哦，比如前面提到的石松、卷柏就屬于蕨類，與真正的松、柏簡直風馬牛不相及。羅漢松和三尖杉也不是松樹和杉樹，它們都屬于裸子植物的另一家族紅豆杉綱。

與葉和花相比，果實（或球果）更為特點鮮明而又能更長久掛在枝頭，因而是更為有效的植物名片。你能找到羅漢松、三尖杉與松樹、杉樹在球花與球果上的明顯差異嗎？

我經(jīng)常感到奇怪：松果與玉蘭、廣玉蘭的“果棒”很像，都是開裂后釋放出種子，為什么玉蘭、廣玉蘭的稱為聚合（瞢莢）果，而松果卻不能稱為真正的果實呢？

銀杏球果與杏從里到外都很像，但為什么后者是果實，而前者卻是種子呢？

球果或果實是由球花或者花發(fā)育而來的，那么，就讓我們來看看它們的球花和花吧。

在廣玉蘭花中心的柱狀花托上，下部的雄蕊授粉后很快會脫落殆盡，上部眾多的雌蕊將發(fā)育成成熟后裂開的瞢蘂果。廣玉蘭所在的木蘭目雖然是被子植物中最原始的一個目，但也體現(xiàn)了胚珠（種子）始終被子房及其發(fā)育的果實包被的特點。

松樹的雌球花正式的稱呼為大孢子葉球，由眾多大孢子葉組成。每一個大孢子葉由2片完全分離的鱗片組成，2個胚珠就裸露著生在較大的珠鱗（又稱為種鱗或果鱗）底部。大孢子葉受精后，種鱗生長并木質(zhì)化，直到球果成熟后，開裂釋放出種子。

裸子植物的這一特點在銀杏身上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大孢子葉球通常有一長柄，柄端有2個環(huán)形的大孢子葉（特稱為珠座或珠領(lǐng)），其上各有1個胚珠始終裸露在空氣中，直到1枚發(fā)育成成熟的種子，珠座則成了種子底部的“茶壺蓋”，其上多半還會留下未發(fā)育胚珠形成的一個黑點。

“四時常作青黛色”的背同

一到秋末，一般樹木，葉子變黃了，變紅了，“無邊落木蕭蕭下”，然后在冬天變成了“光桿司令”，這樣的樹木叫落葉樹。而像松、柏、竹子這些樹木，終年保持蒼翠碧綠，似乎從不落葉，因而叫作常綠樹。

可是，常綠的松樹家族，偶爾也會有個別“意志薄弱者”，如落葉松，如水杉，如落羽杉和池杉等。

那么，其他松樹、柏樹、杉樹是不是就“矢志不渝”呢？

其他的常綠樹呢？嗯，落葉的規(guī)模也還是挺大的……

那么，常綠樹與落葉樹的區(qū)別究竟在哪里呢？

你還看到過哪些常綠樹的大規(guī)模落葉？可見，落葉樹與常綠樹的區(qū)分并不是絕對的，絕對的常常是我們的觀念。常綠樹的樹葉作為生命體的一部分，也不能逃脫新陳代謝的生命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