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鵬，盛邦躍

(南京農業(yè)大學 中華農業(yè)文明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95)

《夏小正》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將古代星象、氣象、物候與農事結合敘述的月令式著作，以物候指時為主，指導農事生產和社會實踐。相對于其他文獻典籍的研究，《夏小正》屬于冷門領域，由于經傳雜糅，晦澀難懂，自北宋至清代，相關研究人員僅十余人。

夏緯瑛在1981年出版的《夏小正經文校釋》(以下簡稱《校釋》)，是該書在注釋和校正方面的集大成之作，解決了歷代經傳混淆的問題，不過未涉及天文星象方面的研究。自《校釋》問世至今，研究《夏小正》的文獻僅40余篇。研究的熱點和爭論點主要涉及三個方面：一是歷法，劉堯、陳久金等認為是十月太陽歷(一年十個月，每個月36天)，何幼琦、羅樹元等則認為是十二月太陽歷；二是成書年代，學界已經達成共識，經文的撰成時間不晚于春秋末期；三是地區(qū)，夏緯瑛認為是淮海地區(qū)，王星光結合考古資料確定為夏代黃河中下游地區(qū)。

關于《夏小正》中涉及農業(yè)的內容，以游修齡、郭文韜為代表的學者已經進行研究，然而篇幅有限。游修齡認為需要研究的內容較多，如對動植物名稱進行考證，以解決歷代注釋中莫衷一是的問題以及研究其中動植物物候與古代農業(yè)的關系等?；谝陨蠁栴}，嘗試對《夏小正》中植物進行梳理和考證，并簡述植物物候與古代農業(yè)的關系，以及植物考證對現(xiàn)代物候學發(fā)展的啟示。

一、《夏小正》中植物的整理

現(xiàn)有文獻，內容涉及《夏小正》植物數(shù)量及種類的文章共有四篇。最早的是《中國植物學史》中收錄的汪子春的《〈夏小正〉記載的植物物候》一文。汪子春引用夏緯瑛在《校釋》中的觀點，認為《夏小正》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記載物候的著作，雖然成書年代和出處值得商榷，但其中包含了從夏代開始就積累的物候知識。他總結發(fā)現(xiàn)，《夏小正》中提到的物候植物有18種(見表1)。其次是朱堯倫的《關于〈夏小正〉》。朱堯倫對《夏小正》中動植物進行分類統(tǒng)計，將植物分為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其中草本植物17類，木本植物9類(見表2)。第三篇是王星光的《中國農史與環(huán)境史研究》。王星光結合環(huán)境考古學資料，初步統(tǒng)計了《夏小正》中存在的生物種類，認為動物37種，植物26種，其中草本植物17種，木本植物9種(見表3)。第四篇是王利華的《〈月令〉中的自然節(jié)律與社會節(jié)奏》。王利華同樣將植物分為草本和木本植物兩類，一共27種，其中木本植物9種，草本植物18種(見表4)。

參照《校釋》，按照經文中月份順序，對植物及與植物相關的物候現(xiàn)象進行整理統(tǒng)計(見表5)，發(fā)現(xiàn)一共出現(xiàn)29種植物，由于古今名稱不統(tǒng)一，具體的學名和原植物品種需要進一步考證。

通過對比發(fā)現(xiàn)，四位學者關于該書植物的數(shù)量、內容的統(tǒng)計不一致，究其原因，可能是參照的校注本不同。內容方面有幾點誤讀需要澄清：第一，表3中認為文中出現(xiàn)楊樹，不妥，原文中三月“攝桑，萎楊”，夏緯瑛校正為“攝桑，委揚”，意思是修整桑樹，去掉揚出的枝條，與《詩經·豳風·七月》中“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意思一致；第二，表3中認為卵蒜是小蒜，原文是十二月“納卵蒜”，蒜在夏季成熟并供實用，卻在冬季才上貢給君主，與理不符，故《校釋》作“納民算”。民算即民數(shù)，在年底將人民的數(shù)目報告給君主，有交納民數(shù)的意思，以蒜來解釋，不妥；第三，表1中將杝桃誤認為杷和桃兩種植物，表4中的植物麻屬于草本植物，不是木本植物。

表1 《夏小正》中記載的植物物候

表2 朱堯倫關于《夏小正》植物的分類統(tǒng)計(依《夏小正》經文先后順序)

表3 王星光關于《夏小正》植物的分類統(tǒng)計

表4 王利華關于《夏小正》植物的分類與釋義

表5 《夏小正經文校釋》中涉及植物的記錄

二、《夏小正》中植物的名實考證

采用文獻考證法，依據(jù)夏緯瑛《管子地員篇校釋》《夏小正經文校釋》《植物名釋札記》、伊欽恒《群芳譜詮釋》、張瑞賢《植物名實圖考校釋》、倪根金《救荒本草校注》《南方草木狀》等歷代本草專著校注版，以及繆啟愉《齊民要術校釋》《爾雅·釋草》、陸機《毛詩草木蟲魚鳥獸疏》等工具書和歷代文獻記載中關于植物形態(tài)的內容，參照《中國植物志》、倪根金《救荒本草校注》、陸文郁《詩草木今釋》等書中植物分類和考證方法，對其分析判斷做到古今對照、中文和拉丁學名對照。

植物的考證除了通過文獻記載外，更需要重視植物地理、考古材料、植物化學、植物分子材料等實物的搜集與對照，兼顧訓詁學、音韻學等方法的綜合利用。根據(jù)考古材料可以考證古植物種類：王星光從考古資料發(fā)現(xiàn)，從地層采集的植物花粉和孢子粉來確定古植物的具體種類，是古植物考證的一種新型方式。依據(jù)植物的地理分布同樣可以確定古代植物的具體品種，同為桃屬的桃(

Amygdalus

persica

)和山桃(

Amygdalus

davidiana

)的地理分布顯著不同，桃(

Amygdalus

persica

)的野生種主要分布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山桃(

Amygdalus

davidiana

)的野生種主要分布在江淮流域。

(一)正月

韭：古今名相同，學名

Allium

tuberosum

，百合科蔥屬多年生宿根草本。古代作為祭祀用品和植物性食材。關于植物性狀，《夏小正》中沒有詳細記載，但歷史典籍中可以查閱相關信息?！侗静菥V目》：“剪而復生，子黑色而扁，可以根分，可以子種?！薄肚灏揞愨n》：“葉細長而扁，叢生，秋日莖頂開小白花成叢，根莖肥白而嫩?！薄端拿裨铝睢罚骸熬虏嘶ò住！薄吨参锩麑崍D考》：“一種屢翦?！备鶕?jù)以上形態(tài)特征，參考《中國植物志》，韭的原植物是韭(

Allium

tuberosum

)或者野韭(

Allium

ramosum

)，但《夏小正》中“囿有見韭”表明韭已經經過人工栽培，故確定為

Allium

tuberosum

。蕓：今名蕓苔，學名

Brassica

campestris

，十字花科蕓苔屬一年或二年生草本植物，主要用于食用?！断男≌罚骸罢虏墒|……二月榮蕓，為廟菜也?！薄秴问洗呵铩け疚丁罚骸安酥勒撸柸A之蕓?！毕木曠J為蕓是黃的副詞，有黃的意思。從以上記載可以得知，蕓是一種作為祭祀用的蔬菜，且正月供采摘，二月開黃花。關于原植物的考證，繆啟愉認為蕓是傘形科前胡屬的前胡(

Peucedanum

praeruptorum

)。經查詢中國植物志后覺得不妥，理由有三點：第一，形態(tài)特征不符，前胡的花為白色，且花期為陽歷8—9月，和文中“二月榮蕓”相差甚遠；第二，經濟價值不符，前胡根部用于入藥，根莖不能實用，而蕓主要用于食用；第三，地理分布不符，前胡生長在海拔250～2000米的山林邊緣，野生為主，如果供祭祀用，采摘非常不便。筆者認為蕓就是蕓苔(

Brassica

campestris

)，理由如下：第一，蕓苔是蔬菜，根莖可以食用，且正月采摘，江、浙一帶至今有食用蕓苔菜心的習俗；第二，花期為陽歷3～4月，和農歷二月相符，花為黃色，和《夏小正》中記載相符合。柳：應為垂柳，學名

Salix

babylonica

，俗名楊柳(本草綱目)、清明柳(河北見習樹木圖說)、垂楊柳、吊柳等，楊柳科柳屬落葉喬木。柳有多種，陸文郁考釋《詩經》中柳的原植物為垂柳?！度悍甲V詮釋》記載：“其長條數(shù)尺或丈余，裊裊下垂者，名垂柳。”形態(tài)特征和當今垂柳一致，故認為是垂柳。梅：古今名一致，學名

Armeniaca

mume

，薔薇科杏屬落葉喬木?！洱R民要術》記載：“梅花早而白，杏花晚而紅；梅實小而酸，核有細紋，杏實大而甜，核無文采。白梅任調食及齏，杏則不能任此用。世人或不能辨，言梅杏為一物，失之遠矣?！惫湃朔直娌磺迕泛托?，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中指出花、果實、花期、用途均不同。特別是核外形的差異與當今植物學分類特征一致。古時候梅作為觀賞植物，受文人墨客青睞，果實味酸，用以調味。杏：古今名一致，學名

Armeniaca

vulgaris

，薔薇科杏屬落葉喬木。關于杏的形態(tài)特征，《群芳譜》記載比較詳細：“杏，一名甜梅。葉似梅差大，色微紅，園而有尖?；ǘ麻_，未開色純紅，開時色白微帶紅，至落則純白矣?！背螒B(tài)特征外，還記錄了金杏、漢帝杏、白杏、沙杏、梅杏等品種?！洱R民要術》中闡述了植物物候(杏)和耕地關系：“杏始華榮，輒耕輕土弱土。望杏花落，復耕，耕則藺之?！被ㄈ~形態(tài)特征和杏(

Armeniaca

vulgaris

)相同，且杏屬于我國原產果樹樹種，較為常見。故釋為杏(

Armeniaca

vulgaris

)。杝桃：今名山桃，學名

Amygdalus

davidiana

，薔薇科桃屬落葉喬木?！断男≌a傳》：“杝桃，山桃也。”夏緯瑛認為杝桃就是山桃，現(xiàn)今山桃在華北地區(qū)主要作桃、梅、李等果樹的砧木，也可供觀賞?？c：具體植物品種不詳，應是

Cyperus

莎草屬的一種細葉草本植物，且花果期在正月左右。夏緯瑛根據(jù)《夏小正補傳》：“縞也者，沙隨也。緹也者，其實也。先言緹而后言縞，緹先見者也?！闭J為“縞”應作“薃”，“緹”作“媞”?！稜栄拧め尣荨罚骸八A，候莎，其實媞?！薄稄V雅·釋草》：“地毛，莎隨也。”其中的地毛應該是細葉莎草。有人認為莎草即香附子，而正月“緹縞”說明縞在正月已經抽穗并結果，香附子的花期在四五月間，明顯不符。根據(jù)形態(tài)特征可以確定的是，細葉且花果期在正月左右。查閱中國植物志，發(fā)現(xiàn)只有莎草屬的花序形狀像果實，但具體植物品種不能確定，故暫認為是莎草屬的一種細葉，且花果期在正月的植物，而非香附子，但具體植物品種不詳。

(二)二月

黍：古今一致，學名

Panicum

miliaceum

，又名黃米、稷粢、穄、糜子等，禾本科黍屬一年生草本植物。徐光啟在《農政全書》中糾正了黍穄(稷)混淆的錯誤：“古所謂黍，今亦稱之為黍，或稱黃米，穄則黍之別種也。今人以音近，誤稱之稷。古所謂稷，通稱為谷，或稱粟。穄之苗、葉、穗與黍不異，經典初不及穄，后世農書輒以黍穄并稱，故穄者黍之別種?！毙旃鈫⒉粌H在文字上推敲，更是在鑒別黍的形態(tài)特征后而確定。王毓瑚認為徐光啟為黍正了名，故釋為黍(

Panicum

miliaceum

)。

蘩：暫釋為白葉蒿，學名

Artemisia

leucophylla

，菊科蒿屬多年生草本植物。“蘩”在幾本古籍中均有記載，《詩經·豳風·七月》：“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薄睹珎鳌吩唬骸稗?，白蒿也，所以生蠶?！薄对娊洝ふ倌稀げ赊馈罚骸坝谝圆赊?，于沼于沚。”《爾雅·釋草》注：“蘩，皤蒿。”有兩點可以確定：第一，蘩是蒿類，有白色絨毛，且生長于近水處的植物；第二，生蠶時，用來覆蓋蠶，起到保暖、保護幼蠶、促進蠶生長繁殖的作用。陸機《詩疏》以蘩為白蒿，查閱中國植物志，蒿屬形態(tài)最為相近的有白莎蒿(

Artemisia

blepharolepis

)、白葉蒿(

Artemisia

leucophylla

)、大籽蒿(

Artemisia

sieversiana

)三種，但白莎蒿的地理分布主要在內蒙古、陜西和寧夏，不符合。根據(jù)《唐本草》注“從初生至枯，白于眾蒿”，白葉蒿葉暗綠色或灰綠色，密布白色腺點，葉片比一般的蒿類白，莖、枝密布蛛絲狀柔毛，且地理分布廣泛。對比白葉蒿和大籽蒿的形態(tài)特征圖，葉片白且植株密布白色絨毛，白葉蒿更符合古籍中關于白葉蒿描述，故暫定為白葉蒿。稊：白茅，學名

Imperata

cylindrica

，禾本科白茅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岸敗焙驼隆傲敗钡亩斖?，“稊”古通“荑”，即白色穗狀的葇荑花序?！对娊洝ぺL·靜女》：“自牧歸荑”,“荑，茅之始生也?！倍酌┦嵌嗄晟荼局参铮磕暝谵r歷二月之間抽荑，且花序白色、柔軟，可以收取食用，所以注“始收”二字?；ㄐ颉⒒ㄆ?、抽穗時間等形態(tài)特征和白茅相符，故釋“稊”為白茅。

(三)三月

桑：古今名一致，學名

Morus

alba

，?？粕俾淙~喬木或灌木。農耕文明是中國古代社會的典型特征，而蠶桑文化是農耕文明的標志之一。中國是桑的原產地之一，周匡明根據(jù)甲骨文中“桑”的字形，結合河南輝縣琉璃閣出土的趙國銅器“采桑紋壺蓋”分析，認為《詩經》時代出現(xiàn)的“?！睉歉吒缮?、喬木桑等。《夏小正》成書年代不晚于春秋末期，和《詩經》時代相同或略早，則桑的原植物品種一致或類似。古代先民已經認識到桑樹有不同的品種，《爾雅·釋木》：“桑，辨有葚、梔。女桑，桋桑?！惫弊ⅲ骸氨妫胍??！薄吨参锩麑崍D考》中也有不同品種桑的記載：“今吳中桑矮而葉肥，蓋即女桑。江北桑皆自生，材中什器，蓋即檿桑。”有學者認為桑有高干桑、喬木桑和女桑，桑的學名可能是雞桑(

Morus

australis

)和華桑(

Morus

cathayana

)。陸文郁在《詩草木今釋》中認為《詩經》時代桑的品種是

Morus

alba

。查閱《中國植物志》發(fā)現(xiàn)，華桑葉被多糙毛，不宜養(yǎng)蠶。而桑(

Morus

alba

)葉片大，肉厚多汁，是飼養(yǎng)家蠶的良好飼料。古代桑的品種確實存在多種，如巖桑、雞桑、華桑、白桑、川桑、魯桑、長果桑、黑桑等，但地理分布和使用價值不同，文中提及的桑主要用于養(yǎng)蠶，且應該分布于淮?；螯S河流域，故釋為

Morus

alba

。識(識)：今為龍葵，學名

Solanum

nigrum

，茄科茄屬一年生草本植物?！稜栄拧め尣荨罚骸白R，黃蒢。”郭璞注中詳細記載了該植物的形態(tài)特征：“葉似酸漿，華小而白，中心黃，江東以作菹食。”《顏氏家訓》：“識，味苦，河北謂之龍葵?！被ㄈ~形態(tài)特征和現(xiàn)今龍葵一致，四川、陜西一帶以龍葵等野菜作為泡菜，且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遺址和偃師二里頭文化遺址的地層剖面都發(fā)現(xiàn)有茄科的植物標本，可作為佐證，故釋“識”為龍葵。

桐：白花泡桐，學名

Paulownia

fortunei

，玄參科泡桐屬落葉喬木。夏緯瑛認為是白桐或者泡桐，“拂桐芭”即桐樹開花。古代喬木開花一般用華，草本植物開花用秀，這里不說“桐則華”而用“拂桐芭”，和桐樹的形態(tài)特征有關。泡桐屬植物，花蕾春季已經形成，花序大而顯著，春季開出美麗的冠狀花。桐花早已形成，春季突然開花，和其他植物明顯不同，所以說“拂”而不是“華”?！洱R民要術》詳細記載了泡桐的形態(tài)特征及栽培方式，繆啟愉考釋為白花泡桐(

Paulownia

fortunei

)。

(四)四月

王萯：香附子，學名

Cyperus

rotundus

，莎草科莎草屬多年生草本植物?！缎〈鞫Y記·月令》及《淮南·時則訓》作“王瓜生”，《呂氏春秋·卷四》作“王菩生”，“菩”和“萯”同音，“王菩”就是“王萯”。王萯是莎草科莎草屬的香附子。理由有兩點：第一，香附子花小不顯著，開花稱為“秀”，且花期是夏歷四月；第二，香附子的根可以藥用或作為香料，香附子同時也是一種惡性雜草，危害農田。書中提及王萯花花期，或許為了采取香料，或許為了清除雜草，不會無緣無故記載。釋王萯為香附子。荼：苦苣菜，學名

Sonchus

oleraceus

，菊科苦苣菜屬一、二年生草本植物?！稜栄拧め尣荨罚骸拜保嗖?。”《夏小正補傳》：“荼也者，以為君薦蔣也?！薄抖Y義》：“茵者用荼?！薄耙稹焙汀八]蔣”都是“褥子”和“草席”的意思。夏緯瑛指出：荼是苦苣，多年生草本，生長在濕潤肥沃的土壤中。因開花后所結的瘦果上有冠毛，柔軟如綿，可以用來做茵褥?？妴⒂溽尅拜薄睘榭嘬模瑥钠湔f。幽：狗尾草，學名

Setaria

viridis

，禾本科狗尾草屬一年生草本植物?！对娊洝て咴隆罚骸八脑滦闵@。”《說文》：“葽，草也?！薄稇?zhàn)國策·魏一》：“幽，莠之幼也，似禾。”可以看出“幽”是形態(tài)特征像禾的一種草，與禾谷相似的只有莠和狗尾草兩種植物。但莠的花期不符合，狗尾草形狀和禾相似，植株較小，且在夏歷四月開花抽穗。故釋“幽”為狗尾草。

(五)五月

藍蓼：蓼藍，學名

Polygonum

tinctorium

，蓼科蓼屬一年生草本植物。《本草綱目》：“藍凡五種：一蓼藍，葉如蓼，開花成穗，細小，淺紅色。”形態(tài)特征與蓼藍一致?！皢⒐嗨{蓼”指分栽聚生的蓼藍，是古代農業(yè)比較先進的技術手段。蘭：佩蘭，學名

Eupatorium

fortunei

，菊科澤蘭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吨参锩麑崍D考》中認為蘭是香草，古人說蘭大多指的是澤蘭。李時珍認為蘭和澤蘭是同一類植物的兩個不同品種。朱駿聲《夏小正補傳》說：“蘇俗呼佩蘭，葉為凈頭草?！倍断男≌分杏涗浀奶m主要用于沐浴，佩蘭與沐浴相關，故暫釋為佩蘭。麻：古今名一致，學名

Cannabis

sativa

，?？拼舐閷僖荒晟荼局参铩Ｂ樵诠糯r業(yè)中占據(jù)重要的地位，是五谷之一?！对娊洝め亠L·七月》：“黍稷重穋，禾麻菽麥。”《齊民要術》卷二專門講述了種麻的技術，繆啟愉將麻注釋為大麻(

Cannabis

sativa

)?！吨参锩屧洝分型瑯訉⒙樽⑨尀榇舐?

Cannabis

sativa

)，先民主要利用其纖維紡織衣物。從其說。

(六)六月

桃：古今名一致，學名

Amygdalus

persica

，薔薇科桃屬落葉喬木。桃(

Amygdalus

persica

)原產我國，已有3000多年的栽培歷史，和杏一樣都是比較普通的果樹，所以以桃、杏并舉，表明種類相近。胡先骕闡述了桃的起源和變遷史：“桃是我國原產果樹，栽培已有三千年之久，其后傳入波斯與印度，再傳入希臘和羅馬……古代希臘植物學者Theophrastus稱之為波斯果。此為桃之學名波斯所由來?！?h3>(七)七月雚葦：蘆葦，學名

Phragmites

australis

，禾本科蘆葦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半q葦”即“雚”和“葦”，和“蘆荻”的叫法類似，都是指蘆葦，屬于同物異名。《管子·地員》闡述了植物與地勢的關系，同種植物在不同的地勢下叫法不同。“蘆下于雚”，和現(xiàn)在蘆葦生長情況對比發(fā)現(xiàn)，雚和葦都是同種植物，雚因為生在淺水中植株高大，而葦生長在干旱地植株細小，其實是同一種植物，都是蘆葦。蘋：浮萍，學名

Lemna

minor

，浮萍科浮萍屬水生植物，一年生草本植物。“湟潦生蘋”，湟指的是池塘或者洼地，潦是積水?！对铝睢贰吨軙r訓解》都有“萍始生”的記載，且都在夏季?！度悍甲V》：“萍，一名水花，一名水白，一名水簾，一名薸，處處池沼水中有之?！贝颂幍钠紤撌歉∑?，浮萍葉小，水塘積水中均可生長，且出現(xiàn)時間為夏季，和文中的“蘋”相符合。故釋為浮萍。荓：地膚，學名

Kochia

scoparia

，藜科地膚屬一年生草本植物?！稜栄拧め尣荨罚骸扒L，馬帚?！惫弊ⅲ骸八戚?，可以為掃蔧?！睊呤]即掃帚，就是當今的植物地膚，《本草綱目》中也稱之為地膚。地膚的花期在秋季之后，七至八月，和荓的花期一致，且主要用途就是作掃帚用。故釋“荓”為地膚。

(八)八月

瓜：甜瓜，學名

Cucumis

melo

，葫蘆科黃瓜屬一年生草本植物?！对娊洝ば⊙拧ば拍仙健罚骸敖畧鲇泄?，是剝是菹。”《夏小正補傳》：“剝瓜為菹也?！币馑际枪嫌脕碜麽u菜。李時珍認為：“削瓜即瓜祭，皆指果瓜也?！闭J為果瓜就是甜瓜。古代通稱“瓜”為甜瓜，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長篇》明確指出瓜即甜瓜。甜瓜的考古材料比較常見，如馬王堆女尸的胃中就存在。故釋瓜為甜瓜。棗：古今名一致，學名

Castanea

mollissima

，鼠李科棗屬落葉喬木。棗是我國栽培歷史最久的果樹之一，《爾雅》記載了壺棗、要棗、白棗、酸棗、齊棗、羊棗、大棗、填棗、苦棗、無實棗、棯棗11個品種，《王禎農書》：“南北皆有，然南棗堅燥，不如北棗肥美，生于青齊晉絳者尤佳?！薄洱R民要術》卷四《種棗》篇也詳細記載了棗樹的種植方法以及棗脯的加工技術。以上可以看出，古代棗有多個品種，剝棗即削皮做成棗脯。而棗的原植物應是

Ziziphus

jujuba

，為我國特產。栗：古今名一致，學名

Castanea

mollissima

，殼斗科栗屬落葉喬木?！洱R民要術》卷四《種栗》第三十八引《夏小正》“八月，栗零而后取之，故不言剝之”，指等栗子從總苞開裂后自然脫落，然后拾取，不是直接剝開。《本草綱目》卷二十九記載了栗零的原因：“其苞自裂而自墜者，乃可久藏；苞未裂者，易腐也?！崩跏俏覈a果樹，在西安半坡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栗屬孢粉，處于龍山文化時代晚期的山西襄汾陶寺遺址，其地層中也有栗屬孢粉的存在，為《夏小正》中關于栗的物候記載提供了實證。

(九)九月

鞠：野菊，學名

Dendranthema

indicum

，菊科菊屬多年生草本植物?！熬铡弊直咀鳌疤^”，或假借“鞠”字?！断男≌罚骸熬旁聵s鞠?！薄对铝睢罚骸凹厩镏?，鞠有黃華。”即菊花于夏歷九月開花，而且花為黃色。夏緯瑛認為，現(xiàn)在的菊花品種繁多，但都不是原來的菊花。原來的菊，應該是《夏小正》《詩經》《月令》同時期的菊花，應該是現(xiàn)今的野菊(

Dendranthema

indicum

)，根據(jù)形態(tài)特征分布和花期時間對比，認為可信。

三、結論與啟示

(一)結論

通過文獻記載、形態(tài)特征對比以及考古資料，以《夏小正》中出現(xiàn)的植物作為個案研究，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夏小正》中記載的29種植物古名，除了1種(縞)存疑外，其余28種均已考證出今名，并古今名對照、中文名和拉丁學名對照，隸17科26屬(見表6)。其中落葉喬木9種，占總數(shù)的31%，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20種，占總數(shù)的69%。兩種或超過兩種的科有薔薇科、莎草科、禾本科、菊科、?？频?科，其中禾本科植物和菊科植物最多。

第二，水生植物和濕生植物占據(jù)一定的比重，其所在區(qū)域的環(huán)境具有地勢低、水域多的特征。

第三，染料蓼藍和園藝作物蕓苔、韭、桃、杏、棗等植物的栽培均首次見于文獻，反映該時期的栽培技術已經初具規(guī)模。而文中提到的“啟灌藍蓼”即分栽聚生、行間距較密的蓼藍，育苗后再移栽，是農業(yè)技術上較為進步的一種措施。以上植物或野生或被馴化，但大部分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和社會意義，主要為早期先民提供食物、香料、染料、木材以及衣物原料(纖維、絲綢)，具有較強的實用目的性。

(二)啟示

植物物候與古代農業(yè)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中國古代傳統(tǒng)觀念是“以農為本”，農業(yè)居于社會經濟的首要地位，而農業(yè)至關重要的就是確定農時。在《夏小正》所處的時期，歷法還不夠完善，先民只有通過觀察草木的生長現(xiàn)象(抽芽、展葉、開花、結實、落葉)、動物的活動規(guī)律(蟄眠、復蘇、始鳴、交配、繁育、換毛、遷徙等)，并結合自然現(xiàn)象(寒來暑往)作為指時標志，指導農事生產和社會實踐。

這成為早期歷法形成的直接動因，逐漸形成了以四季八節(jié)、二十四節(jié)氣和七十二物候為標志的時令系統(tǒng)，對傳統(tǒng)農耕社會的生產生活方式和運行節(jié)奏都有重要的塑模作用。這一點在《齊民要術》《授時通考》等古農書中得以體現(xiàn)，《齊民要術》中就系統(tǒng)地總結了物候(尤其是植物物候)的知識，并與農事生產相結合，以確定播種、采集、收獲的時期，根據(jù)經驗指導農、林、牧、副、漁等各項活動。

植物的考證同樣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利用古籍中的物候信息(尤其是植物物候)推測古氣候的變遷，是當前世界歷史氣候變化領域的熱點之一。早在20世紀20年代，竺可楨就首次利用歷史文獻中的梅花、柑橘等植物物候信息對中國南宋時期杭州地區(qū)的氣候變化進行了研究，之后又研究了我國五千年的氣候變遷。而國外的氣候變遷研究，主要利用植物的物候期(葡萄、谷物的收獲期)和觀賞植物(日本櫻花、棣棠、紫藤)的花期，這些資料被廣泛運用于重建歐洲、東亞等部分地區(qū)部分時段的歷史氣候變化。

表6 《夏小正》中植物考釋結果(按照文中植物出現(xiàn)的順序)

古籍中蘊含著豐富的作物物候信息和觀賞植物物候信息，主要分布于正史、地方志、古農書、歷書、醫(yī)書、本草專注、類書筆記等。整理和挖掘古籍中的物候信息，探討物候和農業(yè)發(fā)展的關系，是農史學和植物考古學研究者值得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同時，隨著分子生物學、穩(wěn)定同位素等新方法的引入，多元化的植物考證對中國農業(yè)歷史起源的深入研究，也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注釋：

①《夏小正》的歷法特征、淵源和彝族十月太陽歷一致，以斗柄下指和斗柄上指等定季節(jié)，歲首放在農歷正月。其主要依據(jù)書中的星象和物候信息：正月“斗柄懸在下”，六月“斗柄正在上”，僅5個月；五月“時有養(yǎng)日”，十月“時有養(yǎng)夜”，養(yǎng)是長的意思，即從夏至到冬至僅5個月?！断男≌返奈锖颥F(xiàn)象基本符合十月歷，和《月令》對比，除了正月物候大致相同外，之后的差距逐漸增大，七、八、九三個月的物候現(xiàn)象和《月令》中九、十、十一三個月的現(xiàn)象相似。

②夏緯瑛根據(jù)“玄雉入于淮為蜃”“玄雀入于海為蛤”，以及正月“梅、杏、桃則華”、七月“時有霖雨”、揚子鱷等物候現(xiàn)象來論證《夏小正》記述的是淮海地區(qū)。

③“稊”在古代通“荑”，是指現(xiàn)在植物學中的葇荑花序(白色穗狀花序)，不過此處不是柳樹的荑，而是白茅的花序。

④《詩經·小雅·裳裳者華》：“裳裳者華，其蕓黃矣。”《苕之華》：“苕之華，蕓其黃矣?！笔|是黃的副詞，有黃的意思。植物名稱上，蕓實、蕓薹、牛蕓都是黃花，所以認為蕓菜是一種開黃花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