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大嘴真真兒就抱著那部電話機!
就在我跟蔡新國無限驚訝地眨巴著眼睛相互詢問時,大嘴撲哧一下樂了:“你們的,真正的軍人不是!”他瞅著我倆,學(xué)著電影里日本鬼子的臺詞,搖著手指頭說:“戰(zhàn)術(shù)的不懂!”
我跟蔡新國恍然間明白了,大嘴他坐了兩站電車,超過了我們!
您一定憋不住了,一準(zhǔn)兒要問我,我們要那部老式電話機干什么呀?
甭急。往后頭瞧您就知道了。
大概是怕我們倆搶他的電話機,大嘴又坐上了回家的電車。我和蔡新國跟在電車后追了好一陣子,見電車越跑越遠,就把腳步收了,站定了,擰著眉毛想辦法,想怎么才能把電話機再給弄回來。
其實,我倆先是想怎么再弄一個電話機上的小喇叭來,可是思來想去,沒處去淘換,就商量著要自己動手,制作一個。我在《無線電知識》那本書上,讀到過怎么制作小喇叭,大概方法是:用寫大楷(毛筆字)的墨盒當(dāng)小喇叭的外殼,在上面兒鉆個綠豆大小的窟窿眼兒,再圍繞著大窟窿眼兒鉆幾個小米粒大的小眼兒,以便聲音能傳遞出來。墨盒里面的發(fā)聲部分由磁鐵、線圈、碳墨棒和震蕩片組成。這其中,磁鐵、線圈和碳墨棒都比較好找,基本上都是現(xiàn)成的,唯獨震蕩片要自己制作。震蕩片是小喇叭發(fā)聲的關(guān)鍵部件,就好比人的舌頭。可是它的制作過程最為麻煩,最有難度,不僅需要很好的技巧,還要找那種很薄的鐵片當(dāng)原料。我跟蔡新國思來想去,我們眼巴前兒,只能找到寫大楷的墨盒、廢舊電池中的碳墨棒、磁鐵等東西,可沒處去找做震蕩片用的如蟬翼般的薄鐵片!
秋天的涼風(fēng),一陣一陣地吹了過來。衣裳被風(fēng)打透了,原本罩著一層汗水的身上,肉皮子一緊,激靈了一下,隨后就涌起一身雞皮疙瘩來??梢簿褪沁@股子風(fēng)和這一個激靈,讓我的腦瓜子里吱溜兒一下,就冒出來了個好主意。
我跟蔡新國嘀咕了幾句,就拐進了附近的一條胡同,把原先準(zhǔn)備換電話機的牙膏皮、橘子皮和四個土鱉送進了一間雜貨鋪子,換了四本小人書。
回到家的時候,天也擦黑了。家家戶戶都在攏煤火爐子。大嘴他家親戚馬叔正在當(dāng)院里頭熬藥,濃重的中藥味和層層疊疊的煙霧攪和在一起,在院子里繞著、爬著、盤著、卷著,四下里彌漫。
大嘴正在忙活,房上房下地在煙里鉆著,還不時地抬手抹下腦門子上頭的汗珠子。他先是把家里撈面條用的笊籬綁在房頂?shù)囊桓鶙U子上,從房上下來,緊忙著就扎進屋里。過了陣子,又從屋里躥出來,手里提著一個大銅盆。他手腳并用地再爬上房去,用大銅盆,替代了笊籬。他家親戚馬叔站在藥鍋子旁邊,猶豫了一下后,問他:“你這是干嗎?那大銅盆可是輕易動不得的!”可是大嘴說您甭管。從房上下來,他扎進屋,沒待多大工夫,就又躥了出來,然后站在當(dāng)院里頭,望著房頂子上那個大銅盆皺眉頭,還伴著長吁短嘆。
“怎么檔子事兒?怎么就沒聲兒呢?”他不停地嘟囔著,“要說笊籬做天線,接收的能力不夠,可是我已經(jīng)按照書上說的,使銅做了天線了,怎么就還不成呢?真是見了鬼了!”
我跟蔡新國相互瞅了一眼,就偷著樂。心說,根本就不是笊籬和銅盆的事,他不是線圈沒纏對付,就是把線頭接反了,那樣,沒個響!
樂罷,我故意高聲問:“蔡新國,瞧小人書不?”
蔡新國聞聽了,緊忙著湊過來,高喊著:“什么名兒?打仗的嗎?帶勁兒不?”
“打仗!還帶抓特務(wù)!抓叛徒!”我大聲喊。
我曾經(jīng)在文化宮里頭學(xué)過快板兒書,就一邊翻著書,一邊嘴里呱嗒著:
“這一天/雨過天晴消了熱/一副滑竿兒下了山坡/前面領(lǐng)頭兒的是華為/一位老太太上頭坐/兩把盒子炮腰間插/倆眼炯炯燒烈火/要問他們是干什么的/這就是/雙槍老太婆/下山劫刑車!”
說著,我就用手比畫了兩把手槍出來,還連聲地“啪啪”朝著大嘴打了兩槍。這兩聲響,把大嘴的頭給拽了過來,瞅向了我手里的小人書。
蔡新國見了,忙從我手里奪過去兩本,一邊使手蘸著唾沫翻篇,一邊說:“真帶勁兒!真帶勁兒!抓叛徒!雙槍老太婆,要劫押送江姐的刑車,要結(jié)果了叛徒蒲志高的小命兒!瞅瞅,瞅瞅,刑車出來了,老太婆的兩把盒子炮掏出來了——”
大嘴再瞅了一眼房頂。笊籬、銅盆的讓他抓耳撓腮沒有結(jié)果,還心煩意亂,索性就丟開它們,朝我們湊了過來。貼在我和蔡新國的跟前,倆大眼珠子瞪溜兒圓了,往我們手里的小人書上瞅。
我倆忙躲。
他愣了一陣兒,又往我們身邊湊。
蔡新國朝我說:“趕緊把下兩本給我,瞧瞧怎么著了,江姐怎么著了!”
我說:“壞了,蒲志高跑了!”
蔡新國忙問:“怎么了呢?雙槍老太婆可是百發(fā)百中的呀,怎么會讓他跑了呢?沒開槍嗎?”他神情緊張地瞅瞅我,然后不容分說地就把我手里的那兩本小人書給奪了過去。一邊奪還一邊說:“蒲志高跑了,那趕緊救江姐??!救出來了沒有?”
大嘴也有些惦記上了小人書里頭的情節(jié),就貼在了蔡新國身后,把腦袋從他的肩膀上頭探出去,扒眼兒緊瞅。我立即咳嗽了一聲。蔡新國意識到了,扭頭瞅了一眼大嘴,之后就立刻“嘩”地一下把小人書給合上了。
大嘴嘬著手指頭說:“讓我瞅兩眼?!?/p>
蔡新國說:“你想瞅啊,自己買去!”
大嘴嘟囔著說:“瞅,瞅兩眼又怎么了?又不能少一篇!”
蔡新國說:“不能少一篇也不給你瞅。瞅你眼里,就拔不出來了!”
大嘴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你們讓我瞧小人書,我讓你們聽無線電?!?/p>
我跟蔡新國立馬就樂了。我說:“省省吧,你的無線電?你剛才房上房下地折騰了個夠,又是笊籬又是銅盆的,響了嗎?有聲音嗎?還讓我們聽,你自己都聽不了!”
大嘴聽我這么一說,就不言語了,把手指頭從嘴里拿了出來。不過,他很快就想出了新辦法,說:“你們不是都想瞧我的絕活兒嗎?我這就給你們表演,表演完了,你們給我瞧小人書,成不?”
大嘴這么一說,我跟蔡新國還真有些心動了。因為他的那個絕活兒,我們誰也沒親眼瞧見過,都是耳聞。據(jù)傳,大嘴外號的來由,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嘴大,還是他的嘴張開了,能把攥著的拳頭吞進去!我們曾經(jīng)按照這個傳說實驗過無數(shù)次,可是無論把拳頭攥得再緊,把嘴張得再大,也沒能做到。大概是怕外號越傳越廣,越叫越響,大嘴的絕活兒從不示人。大嘴媽也不止一次地找我們這幫孩子囑咐說:“往后誰也不準(zhǔn)再叫我們‘大嘴了。我們有名字,‘王貴才,往后,你們都叫他‘貴才,乖啊,聽見沒有?往后誰要是叫我們‘貴才,阿姨就給誰糖吃!”我們?yōu)榱颂?,?dāng)著她,都管大嘴叫貴才。
我跟蔡新國就很有要見識一下大嘴絕活兒的沖動,想瞅他怎么把拳頭塞進嘴里頭去。就要點頭答應(yīng)的瞬間,我忽然改了主意,說:“你那絕活兒有什么瞧頭?還趕不上我們小人書的一個小手指頭呢!”
蔡新國也說:“就是!就是!沒個瞧頭兒,拳頭塞嘴里,哈喇子直流。你不嫌膩歪,我們還嫌膩歪呢!魏和平,走,上我家去,咱們瞧咱們的?!闭f著,他就拉著我要走。大嘴終于忍不住了,連聲喊道:“你們不就是想要我那個小喇叭嗎?就是不給!就是不給!怎么著?不就一本破小人書嗎?仨瓜倆棗兒的事,趕明兒個,我從我爸的書包里拿一盒‘大前門(香煙)出來,我換十本小人書,也不讓你們瞧!”我們聽了,就反駁,說:“那不叫本事,拿你爸的‘大前門,還不如直接拿你爸的錢呢!你還不如直接去買個無線電呢!”大嘴的倆大眼珠子在我們身上瞪了幾下,又喊:“行,不拿我爸的東西,我也能換來小人書,你們能,我也能。東風(fēng)吹戰(zhàn)鼓擂,現(xiàn)在世界上誰怕誰?今兒個一場風(fēng),明兒個再來一場,銀杏樹一落葉,滿樹上都是銀杏果(銀杏果可以入藥),一抬手就能弄一兜子,換十本八本的小人書,嘁,張飛吃豆芽,小菜兒一碟!”朝我倆喊完了,大嘴就一甩手回屋了。
我跟蔡新國傻了眼。我們原本是要使個計策,把小喇叭給換過來,可是沒承想,大嘴沒上當(dāng)。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