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兒八經談歷史,不大有人感興趣,可是一嘮隱私,特別是男女緋聞,估摸相當一批人的耳朵立馬支楞起來!這不能以簡單的道德尺度予以褒貶,有民俗學家曾暗示:關注他人隱私,源于人類洞穴時代,下晚黑的“篝火議事”。
講關乎明清國運的松錦之戰(zhàn),大概除了相關專家及為數不多的歷史愛好者,關注者寥寥無幾。不過,若換個角度談此事,比方說說莊妃勸降洪承疇,皇太極巧設美人計,又會產生怎樣的效果呢?那很可能一下子就捅開了馬蜂窩,七嘴八舌的熱議瞬間便撲面而至!沒準,寧靜主演的《大玉兒傳奇》都會成為主打談資,成為最重要的參考模本。
歷史考古與文學創(chuàng)作,相輔卻未必相成。搞文創(chuàng)的人,愿意沾點文博界的邊兒,覺得有深度,顯得雅,但前者卻不怎么樂意,甚至反感,如央視找明星說遼博文物,一開始遼博不大接受,感覺文物哪能戲說?讓明星講歷史,似乎不嚴肅。
不過,這種“專業(yè)化導致的情緒”并不代表真實的人生,學歷史的、搞考古的、玩文物的,同樣看八卦,一樣好言情,甚至比蕓蕓眾生看得更透徹,只是一笑置之,不說而已。都得生老病死,都有七情六欲,誰能超脫紅塵抗拒有血有肉的生活?
莊妃勸降洪承疇
——段子的邏輯混亂
言歸正傳。
歷史上的莊妃,與洪承疇沒啥交集,至少在松錦大戰(zhàn)那會兒,倆人沒見過面。
就算倆人見過面,也交流不了。因為莊妃(布木布泰)是蒙古人,今內蒙通遼人,蒙古語是她的母語,嫁給皇太極后接觸滿人懂點滿語,至于漢語,她斗大的字不識一筐!同為蒙古族的斯琴高娃所演的漢話順溜的莊妃,那還是莊妃嗎?
再退一步講,就算皇太極頭腦發(fā)昏,派媳婦去勸降,也輪不到莊妃啊!
皇太極一生有15個嬪妃,能排入今沈陽故宮正妃系列的,只有5人,莊妃排老四,位居正宮皇后、她親姑哲哲、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鐘、關雎宮的她親姐妹兒宸妃海蘭珠之后。
那時,永福宮莊妃的地位就比衍慶宮的淑妃高一點,要不是后來生了個當皇帝的好兒子福臨(順治帝),她未必能熬出頭。
福臨能登基,是政治斗爭搏弈的結果,多爾袞沒爭過皇太極,豪格又被多爾袞擠兌了……選來選去沒別人,只能拿當時還是小孩的福臨做兩派間的調和人,他其實就是個“托兒”。
再者,真實的莊妃不漂亮,以今人的審美視角,清廷的后妃普遍都不漂亮,甚至丑陋(如光緒皇后),無論寧靜,還是斯琴高娃,都把莊妃演得太美了。
所以,歷史學家們對這些戲說之事挺反感,不過,煩歸煩,他們私下也看,且愛看,就當調劑唄,人生本來就是個萬花筒,那么較真兒,何必呢?
問題不在這兒!問題是,如果真有莊妃勸降洪承疇一事,那簡直是在羞辱一代明君皇太極的人格,是在折殺當年人才濟濟的清廷班子成員的集體智商!
你已經是勝利者了,你已經掌控了局勢與話語權,干嘛要低眉順眼地派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媳婦,給一個俘虜、一個階下囚,端茶倒水,出賣色相?這不成心自討沒趣,自扇耳光嗎?
這種故事,指定是當年的漢族文人編撰的,戰(zhàn)場上打不過,口頭上找回來,筆桿子們的厲害,正在這里,一筆寫下去,想翻案都難。即便《清史稿》里一字沒提,也沒用,人們依然堅信口耳相傳的段子,特別是帶點噱頭、緋聞的段子,勾起上古先人“篝火議事”的悠遠基因,再結合個人的經歷與感受,紛紛注解,只要大家愛聽愛傳,就行,至于真實與否,不重要。
那么,當時的真實情況,是怎樣的呢?
是這樣的:洪承疇絕食數日,拒不肯降,皇太極派所有能動用的人前去勸降,均被大罵而回?;侍珮O仍不放棄,特命最受寵信的吏部尚書范文程前去勸降,看洪承疇是否果有寧死不屈的決心。范文程至,洪承疇則大肆咆哮,而范文程百般忍耐,不提招降之事,與他談古論今,同時悄悄地察言觀色。談話間,梁上落下來一塊灰塵,掉在洪承疇的衣服上,洪承疇一面說話,一面“屢拂拭之”。
范文程不動聲色,告辭出來,回奏皇太極:“承疇不死矣。承疇對敝袍猶愛惜若此,況其身耶?”皇太極接受了范文程、張存仁等人的意見,對洪承疇備加關照,恩遇禮厚。
隔日(明崇禎十五年、清崇德七年五月四日,即1642年5月4日),皇太極親臨太廟,洪承疇立而不跪?;侍珮O噓寒問暖,見洪承疇衣服單薄,當即脫下自己身上的貂裘,披在洪承疇的身上……五月初五,洪承疇偕祖大壽等降將正式舉行了投降儀式,在皇太極面前俯首稱臣。
這個情境,大家太熟悉了,歷朝歷代上演太多遍了,本子從不換,就換演員!
底牌就是:換東家了,有才能、肯干事的舊員工們早想通了,新老板只要待遇給足,面子給足,儀式感做足,比如把自己的衣服一脫,給你披上,早想跳槽的你,就趕緊借坡下驢,服軟改口,重新開張,萬事大吉吧。
這種事,說著不雅,但對歷代無數身懷抱負、才情,卻屢遭屈抑、壓制的打工者,對雖手握權柄卻苦嘆無人可用的領導者,則是多么的望眼欲穿,多么的求之不得?。?/p>
專家居然動“凡心”?
——支運亭與閻崇年各持一說
莊妃勸降洪承疇,本是戲說,是扯淡,民間說說算了,不料,嚴謹的史學家們竟突然改弦易轍,插了進來!
有人反映,清史專家支運亭言之鑿鑿地聲稱“莊妃勸降洪承疇確有其事”,并在自己的大著《大清開國六十年》中這樣描寫道:洪承疇當時誓死不降,絕食了好幾天,是莊妃假稱人參鯽魚湯為毒藥,騙洪承疇喝下,才救了他一命。莊妃用自己的溫柔、機智感化了洪承疇,洪承疇內心對莊妃一直充滿著感恩和敬慕之情,后來也就對大清朝更加信任和忠順了。
支先生的說法,后被報紙、網絡轉載,流布極廣。還好,閻崇年先生主動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
閻先生說:“莊妃勸降洪承疇投降,歷史上沒有這件事,純屬戲說!首先,文獻沒有記載;第二,違反清代后宮制度,后宮是有制度的,皇帝的愛妃怎么可以一個人出宮,到被俘將領的囚所呢?這是說不通的;第三,安全沒有保障;第四,以身相許更屬荒謬,莊妃是皇太極的愛妃,而且還給他生了皇九子福臨,他怎么會派自己的愛妃到敵國的一個將領囚室里面,用色情來換取洪承疇的投降呢?第五,雙方語言不通,洪承疇說漢語,莊妃說蒙古語,后來進宮學了滿語,可就是不會說漢語,莊妃到了洪承疇那兒,兩人語言不通?!?/p>
自此,“莊妃迷案”才塵埃落定,但筆桿子們還是沒饒了這位貞潔的女人,又把她和多爾袞硬扯到一起,炮制所謂的“莊妃下嫁”,又寫小說,又拍電影的,忙得不亦樂乎。
更陰損的造謠
——莊妃與洪承疇有“私生子”
“莊妃勸降”這個假段子,不僅有污莊妃的名聲,而且造成了很壞的社會影響,由此衍生出一個陰險的跟進謠言:康熙,是洪承疇與莊妃的私生子!
這與“乾隆原來是漢人”或“乾隆母親是漢女”的造假模本如出一轍,手法雖拙劣,打擊力度卻是又毒又狠。
因而,力挺“莊妃勸降”屬實者,哪怕無意為之,也于無形中為謠言的擴散推波助瀾了。
前幾年,網上流傳一篇匿名文章,純屬惡搞,點擊率卻不低,題目為:看看洪承疇的畫像,和康熙皇帝簡直一個模樣!
原文如下:
歷史上的康熙皇帝生于1654年,而順治皇帝生于1638年,康熙出生時,順治才不到16歲,這個年紀,能不能生育,還是問題。順治皇帝只活了24歲就去世了,雖然歷史記載順治子女很多,但基本都是早早夭折,順治的女兒,時間最長的活了三十幾歲,可見順治的基因不好,偏偏就康熙皇帝一人長壽,這就有點奇怪了。
雖然也有野史記載,稱順治之母莊妃和洪承疇有點關系,但順治百分之百是皇太極之子,因為順治1638年就出生了,而洪承疇是在1642年才投降大清的。
我們再看洪承疇,這個人的才能是很大的,洪承疇不是一個愚忠的人,他可以背叛大明,說明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人,他只忠于他自己。雖然皇太極勸降了他,但他也沒有忠于皇太極,皇太極死后,他立馬聯(lián)手多爾袞廢掉了皇太極長子豪格的繼承權,多爾袞從此就把他當作心腹,信任重用。之后在1650年,洪承疇又聯(lián)手孝莊干掉了多爾袞,可見洪承疇和孝莊的關系非同一般。
那么,孝莊與洪承疇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此事的梗概大體是這樣的:皇太極死后,按照規(guī)制,孝莊是要殉葬的,此時孝莊才30歲,她當然不甘心殉葬,所以她去求洪承疇想辦法。洪承疇是一個現(xiàn)實的人,能打動他的條件自然不是普通的金錢官位,很可能是莊妃的以身相許,兩人自此結成秘密同盟。洪承疇也不負所托,幾方游走,拉攏多爾袞,硬是讓大清立了一個5歲小孩(福臨)做君主。自此,洪承疇和孝莊拉上了關系。
洪承疇讓孝莊色誘多爾袞,最后直接下嫁給多爾袞,為的就是在順治的心中埋下仇恨的種子,隨著順治慢慢長大,他和多爾袞的矛盾就愈來愈激化。此時的洪承疇,又聯(lián)手孝莊與順治,干掉多爾袞。自此,清王朝最有權勢的人已經是孝莊和洪承疇了,順治年幼,只能聽孝莊的。
此時,洪承疇已經可以公開和孝莊住在一起了,孝莊此時37歲,欲望強烈,又沒人可以約束,最終在1654年,和洪承疇產下一子,對外宣稱是順治的孩子。其實,順治同年得的一子已經夭折了。而孝莊和洪承疇的孩子,就是康熙皇帝。
這一切,順治當然有所耳聞,所以最終郁悶而死。順治死后,康熙順利繼位,洪承疇死心踏地輔佐,他成了人生的贏家。
我們看看大清十二帝的畫像:皇太極、順治,都是四方臉;到了康熙以后,就變成尖臉了。再看看洪承疇的畫像,和康熙皇帝簡直一個模樣!比對皇太極、順治的畫像,您會想到什么呢?
這篇捕風捉影,純屬臆測的惡搞文,居心叵測,選點卻相當犀利。它抓住諸位清帝入關后“臉形”的迥異變化,質疑皇太極、順治的“四方臉”,怎會突然變成康熙、雍正、乾隆們的“削尖臉”呢?這其中究竟有何蹊蹺?由此,引發(fā)出以上的翩翩聯(lián)想。
其實,這不算個問題。清太祖努爾哈赤也是“削尖臉”,孫子、曾孫有時長得不像父親,而像爺爺或太爺,隔代遺傳,怎么了?
提出疑問,可以理解,但動機不純,則另當別論了。
“莊妃背黑鍋”的幕后
——歷史的荒誕與人性的浮躁
中國歷史有一個令人齒冷的劣根性:一說正經事,一說到事故,就習慣把本該老爺們負責的事推給弱勢的女人:妺喜、妲己、褒姒、楊玉環(huán)……無不如此。
就連莊妃這么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都硬被編排出一堆桃色新聞,連嚴謹的史學家也按捺不住,不能免俗,開了戲說的先河。
浮躁浸世,人心不古,聽點“實”的,信點“真”的,咋就這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