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澤秋 麻籽
遇見阿螢的時候,我看起來一定很狼狽。
其實出家門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下雨了,但我頗為自信地覺得雨勢增大的速度絕對趕不上我蹬自行車的速度,于是理所當(dāng)然地推著車子晃進(jìn)了淅淅瀝瀝的雨里。
可是統(tǒng)計學(xué)規(guī)律對單一下雨事件從來就不適用。五分鐘后,我終于被迫停在距學(xué)校和家各幾百米的站臺邊上,頂著幾縷海藻一樣糊在腦門上的劉海,濕答答地躲到擋風(fēng)棚底下。
照阿螢的性子,她肯定已經(jīng)偷偷笑了我好久好久。
所以,當(dāng)她那把透明小雨傘出現(xiàn)在我頭頂上時,她的嘴角還藏著些許狡黠:“嘿,同學(xué),一起走吧!”
阿螢后來常常調(diào)侃我那天淋雨以后一定很不清醒,要不怎么面對“漂亮小姐姐”的熱情邀請還傻了半天無動于衷。
好吧,要不是發(fā)現(xiàn)阿螢和我一樣穿著辨識度極高的丑丑的校服,我還真沒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跟我說話。
印象中那場雨持續(xù)了好久好久,久到晚上放學(xué)時,窗戶外的梧桐葉還被打得噼啪作響。阿螢千里迢迢繞過半個學(xué)校來找我,跑得校服肥大的褲腳都被雨水濺成了深色,她撐著膝蓋喘氣說:“還好你沒走……”
阿螢的性子特別爽快,所以抬頭看見我一臉感動,似乎馬上就要說點什么文縐縐的話,來表達(dá)難以平復(fù)的感激之情時,她立即揚聲搶在我前面說:“打住打住,你不說話氛圍才剛剛好,符合我的藝術(shù)氣質(zhì)……”
雖然一直沒搞清楚為什么我不說話氛圍就好,但我明白了一個事實,身為一個“特有才華”的美術(shù)生,阿螢的藝術(shù)氣質(zhì)實在是奇葩得讓人無話可說。
說真的,一開始我沒想到阿螢會是藝術(shù)生。
她把自己的畫拿給我看,畫上是很大膽的配色,鮮艷得像是盛夏的花叢。我除了瞪大眼睛發(fā)出驚嘆的一聲“哇”,說不出別的贊美詞。
阿螢一看我傻了吧唧的樣子就笑我。被笑的次數(shù)太多,我原本對畫手本能的崇拜之情就慢慢被她給笑沒了,反倒是親近感逐漸取代了開始的生分和刻意的禮貌。想來朋友之間最好的樣子,大概就是能夠沒有顧忌地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互相打趣,說些不用經(jīng)過大腦思考的傻話吧。
這種“不見外”,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啊。
其實我沒少看阿螢畫畫,不然很難相信那一紙的絢爛是出自瘦小的她的筆下。還記得第一次見阿螢?zāi)贸霎嫲?,我坐在一邊連大氣都不敢出,打心眼兒里覺得看別人作畫是一件相當(dāng)“虔誠”的事。后來互相熟悉了,就算是沒事兒我也總愛故意打擾她一下。有時候絮絮叨叨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有時候就突然大叫一聲嚇得阿螢一激靈。
每到這時,阿螢就炸毛了一樣跳起來沖我吼:“你這孩子!”
阿螢激動的時候脫口而出的話總是很搞笑。我就勢跳開一步,躲開阿螢打過來的沾滿顏料的爪子,占了便宜一般指著滿臉郁悶的阿螢得意地開心好久,并帶著點兒“惡作劇得逞”的竊喜欣賞阿螢看不慣又干不掉我的樣子。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那個夏天的氣味卻還是那么濃郁。蘸飽了顏料的畫筆涂不開太過明亮的色彩,這下,連掌心都是斑斕的了。十幾歲的天空藍(lán)得不像話,悠悠而過的風(fēng)吹著,一切都剛剛好。
快要期末考的時候,我的成績忽然下滑,“壓力山大”又心情低落,阿螢來找我說話我也無心應(yīng)答。
她撐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突然有了靈感一樣特別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拽著我就要往門外走。冬天的風(fēng)很冷,我不情不愿,阿螢就軟磨硬泡。
于是有生之年,我第一次嘗到了冬天里雪糕的味道。
那叫一個“透心涼、心飛揚”啊!
我冷得整張臉都皺縮起來,上下牙齒磕磕絆絆地打架。阿螢指著我哈哈大笑,說我像個體弱多病的老太太。
那天我們鬧了好久才回去。阿螢挽著我的手,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其實我一直沒有向阿螢說清自己難過的原因,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在面對我的事情時總是那樣細(xì)心,能輕而易舉地洞察我的反常,卻從不戳破我的偽裝。也正是彼此的默默關(guān)懷卻又心照不宣,才使那份舊時光顯得如此珍貴。冬天的風(fēng)的確很冷,但阿瑩的陪伴讓蕭索的冬天有了陽光,再冷的風(fēng)也吹不散掌心的溫柔。
或許是對這件事的印象太深,反而模糊了對那之后許多事情的記憶。畫面定格的一瞬,阿螢眼中的光芒如此明亮,呵出的氣化成蝶飄浮,短暫聚集后又立即消逝??晌彝耍碌难└庖矔诨?。冬日過去,離別突然到來,沒有任何鋪墊。
我和阿螢在一起的時光似乎是以相似的方式開始和結(jié)束的。
學(xué)年末,阿螢即將轉(zhuǎn)校,告別的那日,我仍然是狼狽的那一個。昨晚不知排練了多少遍的表情在見到阿螢的一刻毫無預(yù)兆地垮下來。倒是阿螢,眉眼彎彎,還是樂呵呵的樣子。
“喂,你怎么能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顯得我多自作多情??!”我佯裝憤慨地瞪她,她片刻的怔愣后又發(fā)出爽朗的笑聲。過了好久,我們逐漸安靜下來。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平日里話多得說也說不完,可面對分別,卻連張一張嘴巴都是難的。
阿螢突然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我詫異地抬頭,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張不大卻很精致的畫給我,兩個小小的人影從淺淺淡淡的白紗里走出來。那是我所見過的阿螢的畫中最細(xì)膩的一幅。翻涌的感情被悄悄地藏起來,留下的,便是淡淡的白紗一般的不舍和很多很多對未來重逢的期望。
我們看著對方笑起來。走過那么多的雨天晴天,我們早能讀懂彼此的心意。其實相識許久,我卻很少收到阿螢完整的畫,唯有這一幅不同。
她在畫的一角寫下小小的再見,于是再大的分離都不會顯得那么難過。自此以后,天空依然湛藍(lán),課間吹過窗口的風(fēng)也依然會溫柔地?fù)崞綍旧系鸟薨?。即使相隔甚遠(yuǎn),過盡千帆,我們還是我們。正如阿螢所說,我們說過再見——
就一定還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