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熠珂
“在下周書辭,史書典籍乃一面之辭的書辭,受黎二所托,帶你離開北平。”
這是你的開場白,作為《百年家書》中出場不過九章的配角,你登場了。
那是1937年,你20歲,是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紀(jì)。這“狂”的年紀(jì)承載著對未來的所有期許與熱情。你放棄了作為富家子弟的安穩(wěn)生活,東奔西走。面對友人所托,你盡心照看主人公。
你在主人公的生命中是一個哥哥、一個向?qū)О愕拇嬖?,牙尖嘴利又?nèi)心柔軟,你會一邊嫌棄主人公一邊又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你與主人公一路同行,那抗日戰(zhàn)爭中背井離鄉(xiāng)的難民是她最初看到的苦難與貧窮的樣子。不管時隔多少年,她都一直記得你對她說的那句:“黎嘉駿,這兒,是太行山上?!蹦菚r候她的心震了一下。
溫柔是你,熱誠是你,崇高是你,你的身上寄托了我對舊時青年的所有追慕與幻想。
1937年,平型關(guān)之戰(zhàn),你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名為“周書辭”的配角退場,再次出現(xiàn)只能在主角午夜夢回時。讀到這里,我心里悵然若失。
我還記得主人公對你說,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她便覺得希望渺茫一分,所盼的勝利和堅信的未來都是一場夢。可最終,她眼睜睜看著你倒下。你抱著一腔愛國熱情,卻還沒來得及建設(shè)祖國,最大的成就是護(hù)送馬將軍出國,殺了幾個鬼子。
而我也在瞬間明白了,你是一粒沙,你我都是歷史長河中的沙??v觀歷史,我們何其渺小。但當(dāng)你我回顧過往,我們卻又好像是天地間最古老的人。我們可以講漢唐,講宋清,我們流著一樣的血,帶著同樣的5000年的記憶。所以你不能容忍啊,你只要一想到中國的稻田和雪山正被日軍的鐵騎踐踏,你就無法停止。所以你才會披上戎裝,走向明知是絕路的前方。
“那就,繼續(xù),看著吧?!薄翱粗伞覀兪恰趺础ㄚA的)”
這是書中你的最后一句臺詞,作為一個配角,你消失在書里。但你的信仰、執(zhí)著與激情,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世上本沒有周書辭,那個年代,每個人都是周書辭。
什么是祖國?
“每一次想起‘祖國這兩個字,心里便泛起一陣陣溫柔的波浪,眼里便涌起一片片晶瑩的淚花,血管里便奔騰著一股股熱血?!弊骷衣愤b這樣說。
而我說,祖國就是你一閉眼就能看到的長江的纖夫,是對岸吹來的風(fēng)里夾雜著蒹葭露水和那“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蒼涼和壯闊;是你一閉眼就能看到泛濫的黃河水,皮膚黝黑的難民和那“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悲壯和決心。
蔡元培先生曾寫過一副挽聯(lián),稱自己為“后死者”,欲完成“先行者”的遺愿。而今斯人已成“先行者”,我等為“后死者”。正因為有無數(shù)個如周書辭一樣的“先行者”,才有了我們今日的豐衣足食、歡聲笑語。而我們“后死者”應(yīng)繼承“先行者”的意志與精神,銘記歷史,帶著中華5000年的記憶,走得更遠(yuǎn)、更遠(yuǎn),才不負(fù)所有的“周書辭”。
答主:郭初陽
新銳語文教師,著有《郭初陽的語文課》等書
Q:文學(xué)作品里會有很多配角,可對讀者而言,人物太多記名字比較麻煩,對其理解小說也造成一定的障礙,作者為什么要創(chuàng)作這么多人物?
A:小說是一種敘事性的文學(xué)體裁,通過人物的塑造和情節(jié)、環(huán)境的描述來表現(xiàn)社會生活。沒有一部小說是沒有人物(角色)的。小說中人物的多與少,跟體量有關(guān)。長篇小說《紅樓夢》中共寫了600多個人物(據(jù)朱一玄《紅樓夢人物譜》),中篇小說《阿Q正傳》里有20多個人物,短篇小說《孔乙己》里有專門稱呼的只有孔乙己、伙計和掌柜3人,卡內(nèi)蒂的極短篇小說集《耳證人》里,一篇往往只有一個人物。
至于作者為什么要創(chuàng)作這么多人物,也許可以請小說家斯蒂芬·金來回答。他在接受《巴黎評論》的采訪時說:“我的歸類(內(nèi)向型、外向型)也是針對人物的,包括出場人物的數(shù)量。內(nèi)向型的書一般圍繞著一個人物,越來越深入他的內(nèi)心……但是像《手機(jī)》就是外向型的書,因為人物眾多,說的是友情,應(yīng)該算本公路小說?!?/p>
Q:有些小說里配角同主角一樣,也有完整的人生故事,那主、配角的區(qū)分只是單純依據(jù)作者描寫的筆墨多少嗎?
A:說到這個話題,《論浪漫派》中有個觀點值得一提,是海涅用來評價歌德的:“他小說和劇本中的每個人物一出場,仿佛便是主人公。荷馬和莎士比亞的作品也是如此。其實在一切大詩人的作品里都沒有什么配角——每個人物在自己的地位上都是主角。”當(dāng)然,在一部作品里,配角和主角的區(qū)分,應(yīng)該一目了然。打個比方,我們看一眼餐桌,就知道哪些是冷盤,哪些是主菜。一個冷盤也是一個完整的菜,但就整個筵席而言,它顯得不那么重要。配角與主角的區(qū)分,主要還是依據(jù)作者所著筆墨的多少。有意思的是,隨著文學(xué)史的發(fā)展,有些角色會發(fā)生變化。比如西門慶,在《水滸傳》中是一個配角,到了《金瓶梅》里就成了主角;比如青蛇,在《白蛇傳》中是一個配角,到了李碧華的《青蛇》里就成了主角。這種現(xiàn)象,可以稱為“配角主角化”。
Q:在您閱讀過的書籍里,有哪些配角是您非常喜歡或者對您影響頗深的?
A:在我的閱讀經(jīng)歷中,有幾個配角是難忘的。
沈從文的小說《三三》,主角是三三,負(fù)責(zé)碾坊的父親早逝,母親成了碾坊主人,小說里對配角“碾坊主人”的日常工作有幾句描述,很是動人:“到米碾好了,篩好了,把米糠挑走以后,主人全身是糠灰,常常如同一個滾到豆粉里的湯圓。然而這生活,是明明白白比堡子里許多人都生活得從容,而為一堡子中人所羨慕的?!?/p>
金庸在《飛狐外傳》里寫過一位愛劍如命的武官,名叫聶鉞,他的寶劍曾被胡斐奪去又歸還,由是感激,后來在??蛋驳母诶铮诰o要關(guān)頭時犧牲自己,救了胡斐一命。此人有癖、有情、有義,很了不起。
另外,像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中金獅客店的蹺腳伙計伊玻利特,因包法利醫(yī)生主刀的手術(shù)失敗,后來不得不鋸掉一足而裝了假肢;莫泊桑的《項鏈》里的路瓦栽先生,教育部的一個小書記員,默默地和妻子一起還債10年,到深夜還在抄寫5個銅子一頁的書稿;奧威爾的《動物農(nóng)場》里的驢子本杰明,總是說“驢子的壽命長得很,你們還都沒見過死驢呢”……這些都是經(jīng)典小說里讓人難忘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