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權(quán)(左)與莫桂新
我曾有過一次難忘的黑龍江之行。
從佳木斯出發(fā),沿松花江、黑龍江、烏蘇里江而行,直至興凱湖。那是秋天,收獲的季節(jié),三江平原上的北大荒一望無際,延伸著紅的、黃的色彩,煞是壯觀。
比起在云貴高原,或者在江南水鄉(xiāng)看到的大一塊小一塊的色彩分割,似乎這里才顯出了大自然的恢宏氣勢。行走在這樣一片土地上,我強烈地感受到人可能永遠只是大自然的一種點綴。
那次到北大荒是去農(nóng)墾系統(tǒng)采訪。大概和同行人的興趣有所不同,從踏上那塊人們早已熟悉的土地開始,在感慨拓荒者艱辛、偉大的同時,我就無法擺脫一種追尋歷史的思緒。
我不能不一次又一次想象著我所認識的一些老前輩,比如聶紺弩、劉尊棋、丁聰、吳祖光……他們當年作為“右派分子”被發(fā)配到這里之后是如何度過難熬的時光。
從他們那里,我早已聽到過不少發(fā)生在這里的各種各樣的故事,但只有當自己呼吸到這里的空氣,踩著他們流過汗水和淚水的土壤,歷史的感受才會更為深切。
最觸動我的是在興凱湖農(nóng)場。
在去北大荒之前,我聽歌唱家張權(quán)講過,她的丈夫莫桂新被打為北京音樂界的“大右派”之后,被發(fā)配至興凱湖,不久去世。她不清楚丈夫真正的死因,即便是“北大荒人”的朋友們,說法也不一致。
我在興凱湖農(nóng)場住下之后,借來場志翻閱,只在上面看到一句簡單的記載:“1958 年9 月,因一種流行性傳染病,有十多人去世?!眻鲋局兴v的具體是什么病我已記不清,但所說的時間,正是莫桂新去世的時間,想必所記的十多人中就包括了他。
可是,我從當?shù)匾晃焕限r(nóng)墾那里聽到了另外一種說法。當莫桂新一行“右派”被發(fā)配到這里之后,負責管理他們伙食的管理員從中克扣貪污,把他們的糧食拿去倒賣,使他們一直處于饑餓狀態(tài)。
后來這件事被在北京的家屬反映上去,北京方面要派調(diào)查團來了解情況。于是,場方在調(diào)查團到來那天,立即改善伙食。這些長期饑餓難耐的人,忘記了自己的腸胃已經(jīng)變得十分脆弱,不能一下子承受過多的食物和油膩,他們拼命地吃。
結(jié)果,幾乎所有人都立即腹瀉不止,直到腸胃病蔓延,不少人相繼死去,莫桂新就是他們中的一個。作為一個留學歸來報效祖國的著名音樂指揮家,他就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以這樣一種方式走完了一生。
聽了這個故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內(nèi)心充溢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沉郁和悲涼。我想,回到北京之后,最好不將這樣的傳聞告訴張權(quán),盡管這極可能就是事實的真相。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三十年了,何必再以這樣的傳聞來刺痛她的心。
那次黑龍江之行,除了北大荒外我沒去其他地方,而且從那之后,也沒再去黑龍江。我想,如果再有機會到那里,我也許還會去一個對今天的人們來說是十分不著名的地方——慶安縣柳河。
我覺得有莫桂新這樣一種悲劇性命運作點染,在那個十分不著名的柳河誕生的十分著名的“五七干?!保路鹨婚_始就在無形之中具備了某種歷史的延續(xù)。今天當人們有機會回望時,對許許多多走進過干校的人來說,它所具備的意義,也會變得更加厚重起來。
從地圖上看,慶安縣離哈爾濱并不遠,不過“柳河”這個地名就無法在分省地圖上找到了。它實在太小了,以至連在地圖上占據(jù)一個黑點的位置都沒有。
柳河五七干校校門口
對中國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柳河當然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它之所以值得提起,是因為1968 年5月7 日,一座被命名為“五七干?!钡霓r(nóng)場首先出現(xiàn)在那里。在歷史的卷宗里,它是一個門類必不可少的開篇。
“五七戰(zhàn)士”中的大多數(shù)人,從“文革”一開始就成為被革命的對象,或者是大大小小的“走資派”,或者是“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等等。身份的不同、角色的不同,使得他們從一開始就得清楚奔赴“五七干?!睂τ谒麄兊囊饬x。
那里不過是城市里“牛棚”的延續(xù),他們面臨的仍然是沒完沒了的批斗、學習、勞動。在那里仍然需要夾著尾巴做人,仍然只能是接受改造,別無其他。在這樣的現(xiàn)實面前,他們當然不會有知識青年那種浪漫情懷。
在一些部門,當領(lǐng)導斗批改運動的人員向大家宣布建立“五七干校”的決定時,就已經(jīng)毫不掩飾地把黯淡的前景一一描繪出來。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在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簡稱“學部”,今中國社會科學院),連最高指示所說的可以不去干校的“老弱病殘”,也都同樣被列入“五七戰(zhàn)士”的行列。
據(jù)一位作家回憶,當作協(xié)宣布所有人員都要下放干校時,軍宣隊一位政委講話說:“你們要明白,作協(xié)是砸爛單位,你們?nèi)サ母尚!幕扛尚儆诎仓眯再|(zhì),你們就在那兒勞動,不要再幻想回北京來。能去的人,包括老弱病殘和家屬都去。當然不愿去的,也可以找個地方投親靠友,我們放行。”
在這樣的情形下,奔赴“五七干校”的出發(fā)場面,自然而然深深籠罩著一種凄清,一種感傷。我想,稍稍有一些人道主義精神和正常心態(tài)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產(chǎn)生出快樂或者豪邁的情緒。
在眾多“五七干?!敝?,最讓我關(guān)注的自然是設在湖北咸寧的文化部“五七干?!?。
咸寧干校因位于向陽湖又被稱作“向陽湖干?!?,它滿員時曾容納過六千多人。我不能斷定它就是當時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五七干校”,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國歷史上還沒有任何一個時期,能夠像它那樣在一個小小天地里,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容納如此眾多的中國文化界的翹楚精英。
可以很容易地列舉出一個個值得關(guān)注的名字:冰心、沈從文、陳翰伯、馮雪峰、張?zhí)煲?、郭小川、李季、蕭乾、張光年、嚴文井、陳白塵……他們曾在20 世紀中國的文化創(chuàng)造中展現(xiàn)出他們的才華和學識,卻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會集到向陽湖。
一個普普通通的地方,將因這樣一批人的來臨而在當代文化史上變得重要起來。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會集,也許還可以說是“空前絕后”的會集。
不過,更令他們想不到的應該是他們的生存方式。他們在垂暮之年,不得不拋棄以往的一切,改換業(yè)已形成的生活方式,步履蹣跚地在沼澤地里、在田埂上留下新的腳印。在這里,農(nóng)業(yè)勞動至高無上,所有他們過去視為神圣的、與文化有關(guān)的一切,則被視為羞愧甚至恥辱而被擯棄。
據(jù)我所知,在所有干校中,向陽湖干校的境況可能最差。和一些中直黨政機關(guān)的干校、各地省直機關(guān)的干校有所不同,來到這里的“五七戰(zhàn)士”是真正應該受到改造的對象。
劇作家陳白塵在干校放鴨子
“文革”中,王世襄在干校放牛
1972 年在丹江水庫勞動時的沈從文
在向陽湖干校,作家、學者、專家、出版家,縱然是學貫中西,縱然是著作等身,在田野里,這些成就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神圣或者莊嚴。學問、才華和莊稼、肥料,在那樣的情形里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他們本來就是這場革命的重要對象,他們有的單位(如作協(xié))甚至有可能將不存在?;乇本┦沁b遙無期的事,他們有可能永遠就以這樣一種新的生活方式生存下去。
“文革”后參與創(chuàng)辦《英語世界》并擔任主編的陳羽綸,是一位英語專家,他曾翻譯過人們熟悉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當年他已年近半百,因為在“文革”初期挨整被工宣隊誤診失去了左腳。但是,兩個月后,他也不得不拄著拐杖來到向陽湖。
像這樣一位高級知識分子,盡管行動不便,也得參加力所能及的勞動。他用僅剩的右腿踩縫紉機,認認真真地為其他學員縫補衣服,有時還在小賣部代賣香煙。最令他難忘的是上干校的茅坑,每次上茅坑都非常吃力,稍有不慎,還可能掉進去。
中華書局總經(jīng)理兼總編輯金燦然年歲已高,身體瘦弱,重病纏身,但他也得吃力地在菜地里抬一大桶糞。他1938 年去延安,早年是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一書的得力助手。但他終于未能挺過“五七干?!边@一關(guān),在1972年死于向陽湖。
文學評論家侯金鏡也在菜地勞動。他是有名的病號,但管理人員仍然要他挑水。一天,他連續(xù)挑水十擔,當晚便因心臟病猝發(fā)而死。
人們不時看到,已是花甲之年的商務印書館總經(jīng)理兼總編輯陳翰伯在盛夏的毒日下裝卸磚頭。這樣一個學識淵博、早年就投身革命的文人,卻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筆。他的手顫抖著,顧不上擦去滿臉汗水,像年輕人一樣每次提四塊磚。人們還記得,他走路八字腳不大利索,有次過向陽湖一座獨木橋,沒人幫忙,只好慢慢爬過去。就連夜間起床小便時,尿桶發(fā)出聲音,他也受到過看管者的嚴厲斥責。
寫到這里,我不由想到了20世紀60 年代初蕭乾也遇到過同樣的尷尬。當時他在右派分子集中勞動改造的唐山某農(nóng)場,他素來膽小,不敢過獨木橋,每次只得小心翼翼地從上面爬過。在那樣的時刻,他大概沒有想到,十年后,類似的體驗會在更多的文人身上發(fā)生。
不過,蕭乾同樣沒有想到的是,他在向陽湖畔不僅要不斷地重復十年前的動作,還會經(jīng)歷新的磨難。令他難忘的是和馮雪峰一同參加拉練的一個個夜晚。
干校一律采用軍隊編制,每個單位為一個連,管理者是軍人。在軍宣隊看來,是連隊,當然就得有軍隊的課題。于是,馮雪峰、蕭乾,還有更多的年過花甲者,毫無疑問也該如同年輕人一樣,走在深夜拉練隊伍的行列中。
蕭乾清晰地記得這樣一個情景:一次翻過一道土崗子,他看到馮雪峰咕咚一聲跌倒,便趕緊去攙扶。馮雪峰,這位參加過長征的人,卻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擺手,并向前面指了指,示意蕭乾別管他,快跑,不然會受到批評。蕭乾仍然堅持將他扶起。聽到前方傳來的口號聲,馮雪峰推搡著蕭乾,上氣不接下氣地勉強說了句:“快跟上隊伍!”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因為遲到,受到了年輕軍人的嚴厲斥責。
說實話,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我的心情異常沉重。我難以想象,在現(xiàn)代文壇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曾以如此狼狽、可憐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這里,不僅僅沒有了對革命者、對知識、對文化的尊重,甚至連最基本的對老人的愛護,也蕩然無存。
向陽湖,因為這樣一些人的這樣一些故事,在我的腦海里不會再消失。
與此同時,在與湖北相鄰的河南,俞平伯、錢鍾書所在的“學部干校”,那些學者也經(jīng)歷著前所未有的生活。
楊絳便是以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心情,去為錢鍾書送行。這是一個令她難忘的歷史場面。她看到下放人員整隊而出,紅旗開處,俞平伯夫婦領(lǐng)隊當先。年逾七旬的老人,還像學齡兒童那樣排著隊,遠赴干校上學,這一幕令楊絳難以接受。心中不忍,她抽身先退,卻發(fā)現(xiàn)周圍人臉上都漠無表情。
幾年后,在那本著名的《干校六記》中,楊絳回憶了這一切。盡管她的筆調(diào)格外簡潔冷峻,但正因為如此,更讓我們深深感受出文字之間滲透著的無奈和惆悵。
翻譯《堂吉訶德》的楊絳在菜園里為修建一個廁所忙碌著:
新辟一個菜園有許多工程。第一項是建造廁所。我們指望招徠過客為我們積肥,所以地點選在沿北面大道的邊上。五根木棍——四角各豎一根,有一邊加豎一根開個門:編上秫秸的墻,就圍成一個廁所。里面埋一口缸漚尿肥,再挖兩個淺淺的坑,放幾塊站腳的磚,廁所就完工了??墒沁€欠個門簾。阿香和我商量,要編個干干凈凈的簾子。我們把秫秸剝?nèi)ネ馄ぃ瑒兂龉饬锪锏男咀?,用麻繩細細致致編成一個很漂亮的門簾;我們非常得意,掛在廁所門口,覺得這廁所也不同尋常。誰料第二天清早到菜地一看,門簾不知去向,積的糞肥也給過路人打掃一空。從此,我和阿香只好互充門簾。
……
我們窩棚四周散亂的秫秸早被他們收拾干凈,廁所的五根木柱逐漸偷剩兩根,后來連一根都不剩了。
(《干校六記》)
和楊絳的忙碌相似的是,俞平伯和哲學家楊一之修建養(yǎng)雞棚。
楊一之是哲學所研究員,曾翻譯過黑格爾的《邏輯學》,他和俞平伯一起奉命養(yǎng)雞。為了防止小雞丟失,他們到集市上花了幾十元買來兩把高粱稈,搭起一個籬笆城將小雞圍住。兩人累了一中午才去休息,等起床一看,已是雞去城無,只有一只跑不動的小病雞和一大群大嚼“建筑材料”的農(nóng)家小孩。原來這些高粱稈都是不長糧食的甜稈,是當?shù)剞r(nóng)民的天然食品。楊一之也由此得了一個與名字諧音的雅號——“養(yǎng)一只”。
假如不是為了寫這篇文章而有意識地從不同角度了解,“五七干校”就可能永遠作為一個固定的、相互一致的模式存在于我的意識之中。一樣的悲悲凄凄的告別,一樣的半軍營式的管理,一樣的被迫無奈的勞動……真實的情況遠不是如此簡單。不同行業(yè)、不同地區(qū)的“五七干?!保硾r和待遇有所不同;不同身份、不同處境的“五七戰(zhàn)士”,面臨的磨難和心情,也互有差別。
陳白塵在他的日記里,非常生動地記錄下了自己在最初因不能到“五七干校”而感到的沮喪。
不妨讀讀他的兩則日記:
1969 年9 月9 日
早晨集中,宣布下放以前的全部日程。我若留在北京,將不知以后如何生活了,不禁茫然。自從回到群眾中去以后,精神上是比較愉快的,今后要重返孤寂的生活中么?忽然,李季來找我,透露說還是做下放的準備,大喜。11 時許,專案組通知我說,已同意我隨群眾下放了。這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一時大為忙亂,開購物單,寫家信,緊張萬分。
下午開誓師大會,宣布下放名單,我被列為外單位隨同下放而由中央專案組管理的人員,唱名時有如考生聽發(fā)榜,怦然心動。
9 月15 日
上午寫匯報,抒述被批準下放的興奮心情,即交出。但片刻之后,專案組侯××來通知說:“經(jīng)研究已基本決定,你暫時還是不下放?!倍殿^一瓢冰水,木然良久,又是一次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理由何在?無從得知,極為苦惱。
作為老弱病殘加以照顧么?天翼又何以獨去?一變再變,究竟說明什么問題呢?真是精神折磨!
今天的人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陳白塵所代表的那種心情,但當時這卻是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
陳白塵在日記中記述了一個故事。他給大嫂寫了一封信,在連部的郵筒內(nèi)偷偷發(fā)出,信封上寫的是大嫂的名字——陳王氏收,下款未注地址。當?shù)诙扉_郵筒者持信追問發(fā)信人,要求補寫地址時,他卻不敢出來承認是自己發(fā)出的。盡管信中沒有不可告人的內(nèi)容,但他害怕沒完沒了的追究,害怕由此而帶來無窮的后患。于是,他只能裝聾作啞。他的信被公開了,由一個人在晚飯時于食堂門口宣讀,以尋發(fā)信人。
回憶當時的情景,他寫道:“幸而無任何政治內(nèi)容,只是要這要那,未引起注意。我不敢抬頭,悶聲吃飯,汗流浹背?!比欢?,事情沒有結(jié)束。陳白塵被一種無名的恐懼揪住,他無法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為指責、懲罰隨時可能降臨于身而惶惶不安。
漫畫家方成(右二)與同事在人民日報社干校勞動時留影
丁玲(右)與陳明
他去大田翻地,但“終日心緒不安”。他的信雖然作了偽裝,但筆跡有的人是可以認得出的,尤其是一位來干校后專門檢查家信的女士。他感到萬幸的是這位女士當時不在。直至收工時仍無事,他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蕭乾講述過這樣一個故事:20世紀30 年代他在福州一所教會學校教過書,校長是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歸來的教育學博士,同事中則有幾個美國傳教士。和他一樣,這位博士后來也成為干校的一員。
在尼克松訪華之后的1973年,正在插秧的博士,被連部叫去發(fā)給一套新制服,并要他立即進城理發(fā)洗澡。原來省里要來外賓,他被要去擔任翻譯。博士走進了省政府的大客廳,重又坐上舒適的沙發(fā)。
外賓進來了,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們正是原先他學校里的那幾位美國教師。對于他來說,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情感最為復雜、心理變化最為迅疾的一個瞬間。久別重逢的興奮,歷史場景變換的巨大反差,個人命運的起伏,等等,一并向他襲來。這位博士終于承受不了如此大的心理沖擊,猝然倒下,永遠也沒有再站起來。
“文革”后,我們讀到的一些文學前輩的作品,顯然與以往大大不同,有了更多的歷史思考,情感更深沉,文筆更老辣。既然他們走進過干校,既然他們經(jīng)歷了干校的種種磨難,他們就不可能擺脫它。
雖然沒有大量反映干校生活的文學作品出現(xiàn),但他們后來的所有創(chuàng)作,都或多或少顯現(xiàn)出干校生活在心中的投影。從這個角度看,干校對他們真的起到了“改造”的作用,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正是在那里漸漸走出了“文革”的噩夢,從而在晚年達到了一生中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后高潮。這可以看作沒有產(chǎn)生“干校文學”的一種補償。
假如把視野從文人范疇擴展到所有“五七戰(zhàn)士”,便會看到更為壯觀的歷史涌動。不同領(lǐng)域的人,正是在干校時期開始了他們對“文革”、對歷史的反思。這樣的反思,為哲學、經(jīng)濟學、政治等方面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我們難以想象,沒有這樣一批人的影響和積極參與,“文革”后的中國,如何會在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時表現(xiàn)得如此活躍,如此充滿勃勃生機。
歷史是復雜的,文學創(chuàng)作更為復雜。我也許應該改變一下審視“干校文學”的角度,走進人的內(nèi)心深處,看看那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