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峰
植物園手札
不用挑選好天氣 秋天
老虎的斑斕爬行在植物之手
我們?nèi)ハ蛑参飯@ 風(fēng)混合陽光從車窗
吹進(jìn)來 掀開覆蓋北方秋的巨手
烤紅薯的甜味 手心滲出細(xì)密的汗
緊緊地催促我們趁果實還未完全墜落加快步伐
巧妙地躲過人群 徑直走向秋天的深處
一一向他們打招呼 藤蔓取名為忍冬
玉蘭已脫落 筆直的樹干是勇敢的衛(wèi)士
唯有擺放整齊的菊花 拳狀的花身扮有不同的衣裳
最喜綠色的菊 在陽光中抵抗金黃的裹挾
是的,我們總是叛逆于跟現(xiàn)實背道而馳
春天謝去才愛上綠植 萬物凋敗方覺可惜
找來長凳休息 湖心忽躍鯉魚 水紋映畫老人面龐
我不曾懂過秋天 卻在一個晴朗的秋日里
和所有的植物親密交談
春歌
山月不落,早睡不合時宜,
敲鑼打鼓唱臺戲才是正月。
燈火長鋪,人們喜歡這樣的熱鬧,
一聲犬吠吵醒村莊,公雞睡夢中也長鳴,
我們總是習(xí)慣就著爐火,在討論中換來天亮
月光窩在樹梢跟鳥雀打盹,
如水的幸福氤氳在村落的周遭,
人們已開始交換糧食用來春播,
而積雪在田間還未消退,
我們都在等 第一聲低沉的春雷,
幸福的閃電里,是我們積攢了一春的雨水,
等山月低垂,燈花初開,
古老而又遙遠(yuǎn)的春歌在原野上徐徐傳來,
播種吧!一個聲音吶喊著
泥土已張開嘴。
生活錄
傍晚,獨自一人去往黃河邊
在人潮中等待紅綠燈 穿過喧鬧的街道
經(jīng)過涵洞 火車在頭頂緩緩駛過
短暫的黑暗中 聽火車摩擦鐵軌的聲音
多年前 我曾跑去高高的山坡看火車
向迎面疾速而來的列車揮手致意 喉嚨喊到沙啞
而今火車穿過頭頂 身體卻像一枚生銹的鐵釘
任由轟鳴聲闖過我空蕩蕩的身體
快到盡頭了 落日的余暉從洞口散落下來
像命運敞開的饋贈任人索取
你聽
河流帶著低低的咆哮 正在撕咬柔軟的沙灘
正如所有的事物都曾撕裂我 我卻一直這樣生活
聽風(fēng)記
風(fēng)先是從山谷中爬升上來
然后在村莊上空東碰西撞
致使我綠色的玻璃窗 輕輕晃動
經(jīng)過屋頂時 青瓦的棱角割碎了她的身子
她在哭 在陣陣嗚咽聲中
一些細(xì)碎的雨落在白楊樹上
打濕懸掛在樹梢的鳥巢
河霧
再沒有這樣盛大的聚會了 我們
圍坐在霧中 各自掏出光榮的綠
種在彼此的脖頸上 你銀色的吊墜
白鴿在水面滑翔
一整個夏天 我們就這樣坐在昏暗的土房里
用目光觸摸潮濕的地面
屋外蚜蟲嚙咬樹葉 發(fā)出孱弱的響動
霧氣不斷加持
時間凝結(jié)在掛滿露水的珠網(wǎng)上 吹彈可破
寂靜的聚會里 沒有人圍著爐火跳舞
我們都愛惜著霧中靜默的情緒
如同在沒有燈光的夜晚里 反復(fù)放置
一只裝滿落日的器具
九月 大雨之中我們躲著眼淚
九月 大雨從未停止
我們躲著眼淚 柴胡埋在黃土不能收割
洼地滲出地下水 如同土地的淚水
掛在秋天的原野上 帶有清冷的哀嘆
母親倚在門口 看著紅綠相間的毛桃一顆顆掉落
沒有多余的話語 父親早已外出務(wù)工
我還不能讀懂母親全部的沉默
門口裁出的園地雨水助長植物瘋長
野草割過一茬又一茬
白露一過
清晨瓦片上開始結(jié)霜 遠(yuǎn)山新雪覆蓋草場
雨不曾停止 我們不能流淚
作物已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
寒冬枯湖遇鷺
我和你 站在湖水的兩岸
觀望一只落單的白鷺
如同觀望一種破碎 催生突兀的美
風(fēng)就停滯在我們身旁 修長身姿里
悲痛不斷撞擊 力度幾乎吻合
夜晚里 我時常抱頭痛哭時的決絕
翻越了群山白色的雪線
你站在湖邊 正以美的姿態(tài)割裂與南方的一線之隔
而你渾然不知
人們都走了 再次恢復(fù)死水般的生活
站得久了
我覺得自己是迷失在生活里的
另一只白鷺
理想生活
我有一所房子 不必在城市中心 郊外就好
最好有一排整齊的楊樹 供喜鵲安家
然后在周末 坐在飄窗上 樓下是
淡紫的丁香 孩童玩著水槍
聽不到鳥鳴 沒有愛人環(huán)繞在身旁
這些都不重要 跑到音像店買來唱片
循環(huán)播放一個下午
慢慢浪費獨處的美好
傍晚 和黃昏遠(yuǎn)遠(yuǎn)地對視 我們是彼此的情人
不用擔(dān)心晚餐 冰箱里有薄薄的面包
一打綠色包裝的愛爾蘭啤酒
不用喝太多 一罐就好
床頭有陳舊的吉他 隨意撥響琴弦
不需要傾聽者
和許多鐘愛贊美的人一樣
我只忠于贊美自己 享受著喉結(jié)上下滾動時發(fā)出低沉的聲音
再也沒有這樣理想的生活了 愛著自己
如同愛著月光不厚此薄彼的胸懷
也不用長途旅行 沒有太多的行李讓我準(zhǔn)備
一間小小的書屋 沒有太多的書籍
桌上放置著刻刀 石料 砂紙
有時候我會選擇在此消磨一個下午
在白色的紙張上蓋章 再毀掉
破碎比完整更加美好
如果是下雨天 我就選擇出門
拿一把透明的雨傘卻不撐開
留著遞給沒有雨傘的人
傘柄有我手心的溫度和微小的汗珠
不用認(rèn)識新的街道 紅綠燈的秩序
鏡子里的我告訴自己
對于如何生活 我掌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