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進

數(shù)量可觀的中國科學技術館(以下簡稱中國科技館)題詞，題寫時間跨度長達16年之久，橫越館史生命近半。前雖有紀念性質的圖片發(fā)表，但卻缺乏史料價值的理論思考。中國科技館題詞的內容因時代背景差異，而表現(xiàn)在關鍵用語的不同選擇，這也是其史料價值的關鍵所在。因此對 “關鍵詞”進行總結、對比和剖析，便可解讀出科普工作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原則、任務和目標等史料內涵。對題詞進行收集和研究，不僅可以豐富館史檔案資料，甚至對科普史的研究也大有裨益。

在為中國科技館題寫的眾多題詞當中，要屬1984年11月鄧小平同志為其題寫的“奠基石”最為著名，其“中國科學技術館”7個字已經(jīng)成為中國科技館永久性的文字標識。其次便是中國科技館二期場館開放時，江澤民同志的題詞最為知名，曾制成金屬模字鑲嵌于二期展館建筑之上，其不僅包含有科普服務理念，也帶有一定的迎賓之意。除了上述兩例特殊意義的題詞外，在中國科技館奠基和開館之際，還有7位中央領導同志和5位科教文化名人為上述兩件科普盛事?lián)]毫。

一、 中國科技館的奠基題詞

中國科技館于1984年11月開工奠基，載有題詞的資料現(xiàn)有兩種，一為《中國科學技術館開工紀念像冊》(以下簡稱《像冊》)(1)《像冊》來源于私人收藏。；一為《科技館》雜志。二者所載題詞篇幅數(shù)量不一，題詞作者也稍有差異。

《像冊》未見發(fā)行書號，為奠基活動紀念而特制(見圖1)。依其扉頁“1984 北京”字樣(見圖2)，可推斷為刊載題詞的最早史料?！断駜浴分蓄}詞圖片為紙質復制品，共計10幅。按其所錄前后順序分別為：鄧小平、聶榮臻、方毅、薄一波、王任重、嚴濟慈、榮毅仁、周培源、繆云臺、茅以升10人的題寫。

圖1 《中國科學技術館開工紀念像冊》封面

圖2 《中國科學技術館開工紀念像冊》扉頁

《科技館》雜志創(chuàng)刊于1987年，曾分別在第1期和第2期選登奠基題詞于封二和扉頁(見圖3、圖4)，共收錄題詞8幅。從上至下，從左至右，分別為：鄧小平、聶榮臻、薄一波、方毅、周培源、茅以升、胡喬木、榮毅仁8人的題寫。

圖3 《科技館》雜志1987年第1期封二和扉頁

如果把這兩種文獻資料對比合看，則不難發(fā)現(xiàn)，《像冊》較之《科技館》缺少了胡喬木的題寫，《科技館》較之《像冊》則未刊登繆云臺、嚴濟慈、王任重3人的題寫。據(jù)知情人士透露，《科技館》雜志所載題詞圖片均來自《像冊》，原計劃分期全部登出，但不知何故未能如愿?！断駜浴藩毴焙鷨棠臼舟E，或許是流轉過程中內頁散失所致。不過載于《科技館》雜志第2期扉頁中間位置的胡喬木題詞(見圖4)正好與之互補。《像冊》今已鮮見，對《科技館》所載題詞進行補充則顯得尤為必要了。

圖4 《科技館》雜志1987年第2期扉頁

《科技館》雜志漏選的繆云臺、嚴濟慈和王任重3人的題寫，分別制作于《像冊》題詞部分的第9幅、第6幅和第5幅。

繆云臺題詞為(見圖5)：

圖5 繆云臺題詞

科技飛躍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一日 繆云臺

在為中國科技館題詞的所有作者當中，以繆云臺先生年齡最長?？娫婆_生于1894年，是我國早期的科技工作者。與當時絕大多數(shù)深受新文化思潮影響的有志青年一樣，為了祖國科技發(fā)展長遠計，1913年赴美留學時選讀了礦冶專業(yè)，畢業(yè)后從事錫礦的研究開發(fā)工作，使我國云南地區(qū)“滇錫”的成品質量，早在20世紀30年代已能滿足國際市場的要求[1]?？娫婆_1979年回國定居后，曾先后擔任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常務理事及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等職務。其題詞內容雖然只有簡單的“科技飛躍”4個字，卻表達了老先生對祖國科技事業(yè)的深切期盼。

嚴濟慈題詞為(見圖6)：

圖6 嚴濟慈題詞

繁榮科技 振興中華

祝賀中國科學技術館奠基

嚴濟慈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嚴濟慈先生是我國著名的物理學家兼教育學家，曾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以籌建中國科技大學馳名海內，并先后擔任該校教授、研究生院院長、副校長、校長等職務。嚴濟慈1985年離開實際領導崗位后，曾先后擔任中國科協(xié)副主席及名譽主席一職。上述題詞便是嚴濟慈任職中國科協(xié)副主席期間的題作，面對科技館事業(yè)正式起步的勢態(tài)，面對科普事業(yè)未來發(fā)展的美好前景，用詞雖簡，卻是滿懷期待。

王任重題詞為(見圖7)：

圖7 王任重題詞

祝賀中國科學技術館奠基開工，為迎接新的世界技術革命的挑戰(zhàn)作出貢獻！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一日 王任重

王任重1980年出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兼中宣部部長，負責宣傳工作。中國科技館作為國家級科普教育基地，盼得經(jīng)濟復蘇后的奠基動工，在科普領域意義非凡。王任重的題詞不僅顯示出了科普事業(yè)在文化領域地位的提升，其“為迎接新的世界技術革命的挑戰(zhàn)作出貢獻”的題詞內容更是對科普工作給予了更高的期待。

“新的世界技術革命”應指 “第四次技術革命”，又稱“第三次浪潮”“第四次產(chǎn)業(yè)革命”。錢學森把產(chǎn)業(yè)革命定義為“技術上的突破和廣泛應用所引起的生產(chǎn)關系、組織結構以及經(jīng)濟結構、社會結構的飛躍”[2]。所以，以計算機技術、信息技術、基因工程等技術群的崛起為代表的“第四次技術革命”又被視為工業(yè)化社會向信息化社會轉型的關鍵。由于種種歷史原因，中國已錯失了前三次技術革命的發(fā)展良機，所以當新一輪的技術革命到來時，必須勇于挑戰(zhàn)地抓住發(fā)展機遇。而該如何把握“第四次技術革命”提供的機會，著名生物化學家曹天欽認為，關鍵在于能不能培養(yǎng)出素質較高的一代青年[3]。問題的關鍵最終指向了“教育”，而作為教育重要組成部分的“科普”，雖然當時力量薄弱，但卻不少肩負時代責任的奮力表現(xiàn)。

王任重題詞的落款時間是1984年11月1日，而恰在這一天王任重還出席了由中國科技館主辦的 “新的技術革命信息技術展覽”的專場活動[4]。該展覽在題詞前的10月21日已經(jīng)開幕，它以“現(xiàn)代信息技術是新的技術革命的先導”和“信息化是這次新的技術革命最主要的成就”為展覽內容[4]，展示有信息技術的科技內涵，也有當時中國在信息技術領域取得的新成就。不難想象，王任重的題詞內容與他當日的觀展體會不無關系，如此看來，“為迎接新的世界技術革命的挑戰(zhàn)作出貢獻”一句，則不僅飽含期待，也該有對籌建中的中國科技館擔當作為的肯定吧。

中國科技館的奠基題詞若以《科技館》雜志與《像冊》互補之法小結，共得作者11位，分別為：鄧小平、聶榮臻、方毅、薄一波、王任重、嚴濟慈、榮毅仁、周培源、繆云臺、茅以升和胡喬木。除胡喬木具體題寫時間不詳外，其他題寫日期均集中在1984年11月，最早者為王任重的題寫——1984年11月1日，最晚者為嚴濟慈的題寫——1984年11月15日。

二、 中國科技館的開館題詞

中國科技館一期場館開放于1988年9月22日，二期場館落成于1999年9月17日，開放于2000年4月29日。奠基與一期開館相隔4年，一期與二期工程更是間隔10年有余。雖然開館題詞在數(shù)量上稍遜于奠基題詞，但就題詞內容來看，因時間跨度長而帶有的鮮明時代特征，以及題詞作者賦予科普工作的新內涵，使得開館題詞更顯史料特性。

(一) 一期開館題詞

一期開館題詞僅見于1988年《科技館》雜志第4期封二和扉頁，整版刊登出了方毅、周谷城、朱學范3人的題詞作品(見圖8)。周谷城(2)周谷城(1898—1996)：著名歷史學家兼教育學家，曾任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系主任、教務長等職，其著《中國通史》和《世界通史》影響中國史學界幾十年。題寫的內容為：普及科學知識，激發(fā)創(chuàng)新精神；朱學范(3)朱學范：(1905—1996)：著名愛國民主人士和政治活動家，為中國科技館題詞之時任全國人大第七屆常委會副委員長。題為：普及科學知識，傳播科學思想；方毅題為：普及科學，開發(fā)智力。

圖8 《科技館》雜志1988年第4期封二和扉頁

3幅題詞的鮮明共性是均以“普及科學知識”作為始句，雖然方毅將其簡化為“普及科學”，但究其所要表達的意思未變。普及科學知識是科技館早在民國初創(chuàng)時期，便已確定的四大科普任務之一(4)《民國教育年鑒》載有科技館于民國時期的四大任務，分別為：一、普及民眾科學知識；二、補助學校科學教育；三、解答社會上關于科學之疑問；四、致力于自然科學之研究。，并且作為最基本的任務而排列最前[5]239。新中國成立后，民眾的科學文化素養(yǎng)較之以前雖稍有提高，但是經(jīng)濟生產(chǎn)嚴重落后的狀況，同樣需要科學知識的“實用價值”來滿足民眾生活的第一需求。至改革開放初期，雖然迎來了“科學的春天”，但是由于受此前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公眾的科學文化水平與世界先進國家相比仍然差距很大，為達到科學大眾化的教育效果，“普及科學知識”仍是建館初期科普工作的第一要務。但至二期場館開放時，情況則發(fā)生了質的變化。

(二) 二期開館題詞

中國科技館的二期開館題詞，僅見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同志的1例題寫(見圖9)?！昂霌P科學精神，普及科學知識，傳播科學思想和科學方法”的題詞內容與常規(guī)四者順序不同，“科學精神”的弘揚任務已占據(jù)了科普工作的首要位置。

圖9 江澤民題詞

源自希臘的“科學精神”，是一種超越任何功利性，為科學而科學，為知識而知識的精神體現(xiàn)[6]。中國“科學精神”的培養(yǎng)或許要到20世紀30年代，才被科學家及教育家所重視，其中以任鴻雋(5)任鴻雋(1886—1961)：中國著名教育家、科學家。中國科學社和《科學》雜志創(chuàng)始人之一，為中國現(xiàn)代科技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過卓越貢獻。先生的相關論述最為精道[7]。但是受各種社會思潮的影響，科學精神的“懷疑”意識和“批判”精神，卻未能與時代長期形成平穩(wěn)和諧的步調。比如近代西學東漸初期遭受“奇技淫巧”的貶斥，再如五四時期又被過分尊崇而為信仰，都是科學觀樹立過程中不以科學態(tài)度為之的表現(xiàn)[5]24。

改革開放初期，董純才(6)董純才(1905—1990)：中國著名教育家，中國科普事業(yè)的開拓者之一。20世紀30年代，曾追隨陶行知先生創(chuàng)辦《自然科學》雜志，開展“科學下嫁”運動，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代科普作家。先生最早確立了“科普四科”(7)科普“四科”：科學知識、科學思想、科學方法、科學精神。的內容[5]238，并明確地將“科學精神”納入科普實踐[8]，但科學精神“非模擬仿效所能功”[7]的內在特質，決定它在科普實踐中的培養(yǎng)并非易事。因為它不僅對科普工作者有“科學與教育整合能力”的高素質要求，同時也要有先進的科技文化背景作為支撐。至20世紀90年代初期，國務院印發(fā)了《關于加強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見》，為科普工作模式轉型提供有力支持的同時，也為“科學精神”的普及與弘揚提供了驅動力。步入新世紀，在諸多科學家和學者的共同努力下，科學精神的本質與內涵基本達成共識。即科學精神主要包括：求真求實、懷疑精神、探索精神、創(chuàng)新精神、團隊精神、奉獻精神、寬容精神和平權精神[9]。而中國科技館二期展館正于此際落成，因實體場館建設積累的10余年教育實踐經(jīng)驗，促使其科學與教育整合能力顯著提高，良好的時代文化背景也為其深入?yún)⑴c“科學精神”弘揚的實踐工作提供了制度保障。至此以“弘揚科學精神”為首，普及“四科”的科普新觀念就此形成，并得到社會和學界的廣泛認可與支持。

“科學精神”在“四科”中地位的提升，是科學知識的“功利價值”讓位于科學精神的“求真意識”的具體表現(xiàn)，而科學精神的“懷疑特性”又會反作用于科學知識的不斷創(chuàng)新。這是中國科普教育由“技”而“道”的劃時代飛躍，也是由“道”普濟于“技”的新的科普實踐特征。這其中有科普文化自覺的作用，同時也是科普順時順勢發(fā)展的歷史必然。

(三) 新見裴麗生題字

除了上述資料已刊載的題詞外，筆者還曾于舊書市場見過裴麗生題字墨跡1頁(見圖10)。與傳統(tǒng)題詞的祝賀企盼之語不同，此幅題字的內容帶有觀展后的心得體會描述。若依落款時間，應劃入一期開館題詞之列。

圖10 裴麗生題字墨跡(8)來自孔夫子舊書網(wǎng)拍賣場。

由于未見其正式發(fā)表，且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現(xiàn)錄全文如下：

看到科技館開幕式的各館展覽，有中國古代科技展覽，有現(xiàn)代科學技術模型展覽，對于群眾科技眼界的開闊，青少年科技興趣的培養(yǎng)將起重大的作用。希望有迅速完成全館工程，能在“實現(xiàn)四化振興中華”的國家總任務中作出巨大貢獻！

裴麗生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日

墨跡中提到的“中國古代科技展覽”(以下簡稱古展)位于當時一期展館的一層，雖以短期展覽的形式見于開幕式，但該展卻有著成熟的辦展經(jīng)驗。在中國科技館籌建期間，古展曾先后在加拿大安大略科學中心、美國芝加哥科學與工業(yè)博物館、西雅圖太平洋科學中心以及法國巴黎“現(xiàn)代科學技術展覽會”等世界知名科普場所巡展，積累了豐富的巡展經(jīng)驗[10]。不僅展示手法日趨成熟，展示內容也可謂豐富多彩，天文、機械、四大發(fā)明、建筑、醫(yī)藥，幾乎涵蓋了中國古代科技的方方面面。

但墨跡中所言 “現(xiàn)代科學技術模型展覽”與實際展覽名稱稍有出入，應實指位于一期展館二至三層的常設“現(xiàn)代科技展”。因為中國科技館之前有過協(xié)助籌建“中國兒童少年活動中心——科技展廳”(9)中國兒童少年活動中心，現(xiàn)名中國兒童中心，1982年建成開放，其“科技廳”由中國科技館協(xié)助籌建完成，分“科技游藝廳”“聲學、數(shù)學和電磁學”“光學演示廳”“現(xiàn)代科技廳”“人體模型陳列”五個展區(qū)，約1000多平方米。的設計預演[11]，所以使得自家展項的科技內涵更加豐富，展示內容以現(xiàn)代物理技術為核心，幾乎涉及了物理學的各個領域：電磁、力學、機械、聲學、光學、核技術、信息技術等，可謂無所不包。

一期展館雖然只有6147平方米的展覽面積，卻是籌備時間最長的一次。所以才有裴麗生觀展之后給予“對于群眾科技眼界的開闊，青少年科技興趣的培養(yǎng)將起重大的作用”的高度評價。而墨跡中所提到的“四化建設”更是彰顯出了鮮明的時代特色，這也間接體現(xiàn)出了在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的經(jīng)濟建設中，科普事業(yè)備受關注的顯著時代特征。

從墨跡中裴麗生對科技館給予的全局性期望來分析，他對科技館全面規(guī)劃是了然于心的。裴麗生自1977年開始主持中國科協(xié)工作[12]，到1978年向國務院提出興建中國科技館的請示，再到1983年北京市政府批復同意中國科技館的征地建設要求，裴麗生在中國科協(xié)的整個任期，正好見證了中國科技館從無到有的發(fā)展歷程。中國科技館奠基前，裴麗生以77歲高齡退居科技工作二線[13]，他是否參加了奠基儀式有待史料的進一步確認，但是通過新見墨跡的相關內容，可以判斷他親臨了開幕式現(xiàn)場。

但遺憾的是，二期展館開放時，裴麗生卻已于之前的3月份與世長辭，享年94歲。此新見的裴麗生墨跡也可能是他出席中國科技館活動的最后見證，不僅彌補了缺席中國科技館題詞的遺憾，而且還豐富了老一輩科技工作者對中國科普事業(yè)關懷備至的史料記載。

至此，中國科技館的開館題詞，依《科技館》雜志和史料新見，可得題詞作者5位，其中“一期”4位，分別是方毅、周谷城、朱學范和裴麗生；“二期”1位，江澤民。除江澤民和裴麗生的題寫帶有具體日期外，其他具體題寫日期均不詳。

三、 結語

題詞的史料特性，雖然沒有紀事、年表、紀念文章等文字載體意思表達得直接而突出，不免史料價值稍遜于紀念特色。但由于題詞內容深受時代背景和作者思想感情雙重因素的影響，而使其帶有特殊的文化屬性?？v觀15位作者為中國科技館所作的16幅題詞，它們不僅代表著黨和國家對科技館建設事業(yè)的高度重視，同時也彰顯出了科普文化在國家精神文明建設中日益提高的顯著地位。而它們留給中國科技館人的不僅是對以往付出的肯定，更多的還是給予后來者精神上的鼓勵。因此題詞作為物質文化自當永世珍之，作為精神財富更要世代傳承，而作為文獻資料之一種也應給予必要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