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溫柔了長河，閑云偏愛著野鶴。

因慕著“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的幽僻之意，我去了射陽。

時近深秋，藍天清澈，流云淺淡。于人而言，正是不冷不熱的好時節(jié)，看野鶴，卻早了些。

于此過冬的丹頂鶴主要來自黑龍江省扎龍，此刻，它們還在遙遠的那廂安閑度日。須待冰雪覆蓋，無法覓食，它們才會一粒谷物不銜地騰空而起，飛越千山萬水，輾轉至此。

一無長物，來去自由，不為生前身后勞心傷神，世人如何不羨？人要瀟灑，須得有情無累者堪破，幾個可得？

好在雖不能見鶴群，常留飛禽也很多，值得一看，何況還有人工孵養(yǎng)的丹頂鶴呢。

為了在此地建立不遷徙種群，一個如花的生命永遠埋在了這里，一首深情的曲子在大江南北回響。

觀光車在林木蔥郁的長堤上、蒼茫起伏的蘆葦叢中行駛，不時可見胖乎乎的野鴨子們?nèi)齼蓛沙鰶]。它們搖搖擺擺，憨態(tài)可掬，也不甚怕人，見車來，依舊淡定地穿路而過。呵呵，你們原就是這片濕地的主人，我們只是過客。

丹頂鶴就在蘆葦蕩深處。

出生三個月之內(nèi)的小鶴們羽毛還是灰黃色，頭頂也沒紅冠，但身型已然高大，可以安然共處。成年未婚配的鶴則不然，雌雄必須分開獨處。于愛情，鶴是極富自由忠貞之精神的，若是彼此傾慕，它們自會隔著鐵絲網(wǎng)對舞翩躚，引頸長鳴，宣告天地。從此后生死相隨，不離不棄。若一方先逝，另一方便孤老終生，甚至殉情。否則縱然共處一室，也會斗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絕不茍且。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人類求而不得的癡絕，被它們演繹得淋漓盡致！

我默默看著這一對隔籠而眠，互不理睬的年輕丹頂鶴，你們等候的那一半在哪里？會在今年冬天即將到來的那一群中嗎？還是明年、后年，甚至更遙遠的某一年？

我相信它們終將會遇到同樣守身如玉的完美另一半。或許某一天我重來，它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忠實伴侶，并且為父為母。

繼續(xù)向前走，籠中居然是一對鶴。

“這是一對野生的鶴。去年冬天來此地過冬，遷徙過程中雄鶴受傷了，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后將它送來醫(yī)治。開春時，傷還沒好，不能回去。雌鶴寸步不離，所以也一并在這里留下了。”導游姑娘笑瞇瞇地介紹。

我訝異地看著這一對夫妻。于它們，是患難;于我，卻是意外驚喜。何須尋訪元好問詩中的雁丘？它們就是！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我從心底祝福這對鶴——萬里層云，千山暮雪，永不必只影天邊。時近中午，雄鶴單腿獨立，將頭插在背羽里安然入眠。雌鶴在遠處的池塘邊低頭飲水。一如人間老夫妻，無須時刻你儂我儂，默契早已入骨。你在就好，你在，我就安心。

又一個冬天即將來臨，它們的同類應該很快到此，相見甚歡。而明春，導游說，它們傷好后會隨著大部隊飛回故鄉(xiāng)。我莞爾一笑，人間并不薄涼，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呢？此行是否得見野鶴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類與它們和諧相處。

有風吹過，秋花輕搖，蘆葦窸窣。漣漪蕩漾里，野鴨子們戲水無憂……

長眠于此的守鶴姑娘呀，請在這片日趨美好的濕地里安睡吧！

作者簡介：蘇峰，系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有文見于《中華文學》《鴨綠江》《中國詩人》等。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