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平
清代是古代中國多民族國家鞏固與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如何強化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國家認同,是歷史留給清朝統(tǒng)治者的一個難題。無論是民族還是文化,清代新疆均與內地存在著較大差異,清朝為強化新疆各民族的國家認同,采取了很多措施,其中,大規(guī)模移民屯田是其重要的路徑之一。
國家認同的最高形式是政治認同,其實現(xiàn)途徑主要有三個方面:強力途徑、利益途徑和價值途徑。①強力途徑可迅速建立一種政治權威,但這種權威極不穩(wěn)定,需要努力使認同變成人們內心的一種自愿。移民屯田促進了新疆多民族共存格局鞏固與發(fā)展,新疆少數(shù)民族在與漢族共同生產生活的過程中,加強聯(lián)系,增進了解,促進各民族相互交往交流交融。與此同時,移民屯田還促進內地的社會習俗、行為規(guī)范、文化價值在新疆廣泛傳播,各族民眾的國家向心力逐漸增強。新疆民族結構的變化,以及社會經濟文化的不斷發(fā)展,為清政府推行其政治制度奠定了民意基礎和經濟社會基礎,進而促使新疆最終實現(xiàn)由軍府制為主的多元同構式管理模式向統(tǒng)一的行省制過渡,這具有歷史的進步意義,也強化了新疆各民族的國家認同。
16世紀,新疆的民族分布又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逐漸形成了維吾爾、蒙古、哈薩克、布魯特(柯爾克孜族)、塔吉克等②多民族分布的格局。民族分布大致呈現(xiàn)“南回北準”的局面。阿古柏入侵新疆時期,戰(zhàn)爭頻繁,新疆人口銳減。于是,清朝在收復新疆的過程中開始了大規(guī)模移民屯田活動,內地的漢、回、滿、錫伯、察哈爾(蒙古部落之一)、索倫(達斡爾)等民族遷入新疆,天山以南的維吾爾族人也不斷向北疆的伊犁等地遷移。這促進了新疆多民族共存格局的鞏固與發(fā)展。
清朝內地民眾向新疆移民,主要是伴隨屯田實邊進行的。屯田主要有兵屯、旗屯、犯屯、民屯、回屯、商屯等形式。③清代新疆的兵屯非常興盛,兵屯的主體包括綠營兵、旗兵、犯人,涉及漢、回、滿、蒙古、錫伯等民族民眾共四萬多人,主要分布在天山以北各地區(qū),其次分布在天山以南的哈密、吐魯番、喀喇沙爾(今天的焉耆)、阿克蘇、烏什、巴爾楚克(今天的巴楚縣境內)、喀什噶爾(今天的喀什)等地。屯墾軍士多攜眷駐防,這實際上帶動了整個家庭的遷移,許多駐屯士兵選擇了定居新疆,如現(xiàn)今的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的錫伯族,就是清代新疆錫伯營的后裔。
民屯的主體是內地的漢、回等民族,他們多來自陜甘地區(qū),主要分布在北疆地區(qū)。南疆地區(qū)民屯發(fā)展稍晚,分布在吐魯番、喀喇沙爾、巴爾楚克、喀什噶爾等地。同時,隨著新疆社會的穩(wěn)定,到新疆經商的商人有很多自愿改為農墾戶,并將內地家眷接到新疆落戶,這一商屯群體也是清代重要的屯田主體。另外,伴隨著移民屯田浪潮的興起,從內地前往新疆投親靠友的人,以及“傭工藝業(yè)之人”、部分小商販,也不斷來到新疆,構成新疆龐大的移民群體。據(jù)統(tǒng)計,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內地遷入新疆的人口約占全疆人口的43%,到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這一比例上升到52%,如果加上滋生人口,比例將更高。④
清朝統(tǒng)一新疆后,天山以北由于長期戰(zhàn)亂,加之災荒和疾病流行,人口銳減。⑤為此,清朝將天山以南的維吾爾族人遷移至伊犁等地屯田;將內蒙古部分蒙古族人派駐天山北路各地;又將東歸的土爾扈特部安置在新疆各地牧場。經清廷如此重新布局,新疆各族民眾交錯聚居,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為充實北疆,并為伊犁駐防提供軍需,清朝決定在伊犁實行回屯。早在準噶爾統(tǒng)治新疆時期,天山以南的部分維吾爾族人就被帶到伊犁地區(qū)耕地,后因長期戰(zhàn)亂,這些維吾爾族人幾乎逃亡殆盡。清王朝統(tǒng)一新疆后,繼續(xù)將南疆各地的維吾爾族人遷移至伊犁,與當?shù)伛v防的八旗兵、綠營兵共同從事農業(yè)生產。據(jù)統(tǒng)計,截止道光二十年(1840年),從天山以南各地遷移至伊犁的維吾爾族人有11900多戶。⑥
經清廷重新調整布局后的蒙古族人主要分布在焉耆、伊犁、博爾塔拉、烏蘇、塔城、阿勒泰等地。北疆各地的蒙古族人,與當?shù)貜氖罗r業(yè)生產的漢、回等民族進行了廣泛的物質文化交流和商業(yè)往來;而遷移至南疆焉耆等地的蒙古族人,也加強了與當?shù)馗髅褡宓穆?lián)系,改變了南疆地區(qū)的民族構成,如現(xiàn)今生活在南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蒙古族人,就是清代新疆民族重新整合布局的結果。
清代,新疆的屯田移民逐漸改變了其“南回北準”的民族分布格局,促進了新疆多民族共存格局的鞏固和發(fā)展。維吾爾族、漢族、回族、蒙古族、哈薩克族、柯爾克孜族、塔吉克族、滿族、錫伯族等民眾,在清朝屯墾戍邊政策下,交錯聚居,在相互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對國家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達到了新的高度。
隨著移民屯田的發(fā)展,新疆的農耕經濟得到了長足發(fā)展。尤其是在北疆地區(qū),在農耕文化的影響下,其社會生活面貌與內地逐漸趨同。與此同時,移民屯田還促進了人口流動,加強了內地與新疆的聯(lián)系,中原文化及其價值觀得到廣泛傳播,這極大地促進了新疆與中原一體化進程。
清王朝統(tǒng)一新疆前,在北疆地區(qū)生活的主要是準噶爾等游牧部落,他們逐水草、事畜牧,從事著比較原始的游牧經濟?!段饔驁D志》記載,準噶爾蒙古“各有分地,問富強者,數(shù)牲畜多寡以對。飲食其肉,渴飲其酪,寒衣其皮,馳驅資其用,無一不取給于牲畜?!雹哌@是游牧社會的典型寫照。清朝統(tǒng)一新疆后,隨著移民屯田的不斷發(fā)展,新疆的農業(yè)人口大幅增長,土地大量開墾,北疆地區(qū)的農耕區(qū)域由小到大、由點到面。到嘉慶中葉,北疆地區(qū)作為一個新興的農業(yè)區(qū)已經形成,新疆自古以來“南農北牧”的經濟格局得以改變,農耕經濟逐漸在新疆占據(jù)主導地位。
農耕經濟的發(fā)展改變了北疆地區(qū)的社會面貌。如,烏魯木齊早在屯田初興時期,遷移至此的農民“伐木采煤,養(yǎng)育雞豚,竟成村落,與內地無異”⑧。后來,隨著移民屯田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戶口云集,先后修筑了惠徠堡、屢豐堡、輯懷城、宣仁堡、懷義堡、寧邊城、嘉德城、鞏寧城,大小城堡“棋布星羅,安堵盈寧,漸成內地景象”⑨。烏魯木齊城內,一派繁榮景象,“字號店鋪,鱗次櫛比,市衢寬廣,人民輻輳,茶寮酒肆,優(yōu)伶歌童,工藝技巧之人,無一不備,繁華富庶,甲于關外?!雹?/p>
除烏魯木齊外,伊犁地區(qū)在移民屯田過程中先后建成惠遠、惠寧、綏定、廣仁、瞻德、拱宸、熙春、塔勒奇、寧遠等九城,一改原來“空廣之地,并無城垣”的局面。奇臺、吉木薩一帶“碾打糧食,草束盈疇,筑堡蓋房,煙村連絡,實在家給人足,另有一種恬熙景象”。昌吉、呼圖壁、瑪納斯等地,屯田移民及經商傭工之人“邀朋攜侶,熙攘往來,各自適其謀生之樂”。這儼然是一幅中原式的農耕生活畫卷,移民屯田對促進北疆地區(qū)社會生活面貌與內地趨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清代新疆多民族共存格局下,各族民眾在物質文化及社會習俗等方面均進行了廣泛的交流,其中,以漢族為主的屯田移民,不斷將中原文化傳播至新疆,新疆的蒙古族、維吾爾族、滿族等民眾部分接受了中原地區(qū)的物質文化生活和社會習俗。
1.中原物質文化的傳播
隨著各民族交流的不斷加深,中原地區(qū)的農作物品種以及吃穿住行等物質文化在新疆廣泛傳播。這不僅促進了新疆生產力的提高、經濟的發(fā)展,還對增強新疆各民族的文化認同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新疆少數(shù)民族的生產生活不斷受漢族的影響,如新疆部分蒙古族民眾在屯田移民影響下逐漸開始從事農業(yè)生產,乾隆二十年(1755年),蒙古杜爾伯特部以“善耕”及“所部識水泉道”,受到清廷的重視,清王朝準其隨喀爾喀及滿洲綠營兵赴額爾齊斯屯田。又如新疆的維吾爾族人,原本吃蔬菜比較少,“菜則惟食蔓青、芫荽、丕牙斯,其余各種蔬菜俱不知食”,后來在漢族人的影響下,也開始大量種植蔬菜。
新疆與內地聯(lián)系加強,內地的綢緞、布匹、茶葉、陶器、瓷器等生活用品源源不斷地運往新疆,帶動了新疆商業(yè)貿易的繁榮。據(jù)統(tǒng)計,乾隆時期清廷官方與哈薩克貿易,僅絲綢每年就有1萬匹左右。除官方貿易外,民間貿易也非常頻繁,伊犁九城“有眷商民三百三十四戶,男女大小共一千四五十口”。南疆各城也有不少內地的漢族商人經商,從事貿易活動,如,阿克蘇就有內地“貿易商民自行建蓋鋪面房一百一十余間”。紀昀、林則徐等人在新疆都曾吃到過商人從內地販運來的海鮮、水果等。這些商人在新疆長期從事商貿,不斷將中原地區(qū)的物質文化傳播到新疆各地,改變著新疆各族民眾的生產生活面貌。
新疆的建筑也吸納了中原地區(qū)的藝術風格,如,烏魯木齊的陜西大寺,殿內四壁和門窗的裝飾刻工精美,磚雕木刻均用花卉、瓜果、風景、花瓶或幾何圖案,既嚴格遵循不使用偶像和動物紋飾的伊斯蘭教教義,又保持著中國古代木結構的建筑風格。維吾爾族的建筑也深受中原地區(qū)漢族建筑藝術的影響,如伊寧縣境內的速檀·歪思汗麻扎,“其陵寢為土木結構,系中國古老的亭閣式建筑。”
2.滿語、漢語的通行及中原社會習俗的傳播
不同文化間相互交流是催生共同文化觀念的前提,而語言作為實現(xiàn)不同文化間相互交流的工具,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移民屯田過程中,滿語、漢語在新疆逐漸通行,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字中漢語借詞的出現(xiàn),是中原文化對新疆少數(shù)民族文化影響加深的體現(xiàn)。同時,少數(shù)民族中漢族習俗的盛行,有利于強化新疆各民族的文化認同。
清代,滿語為新疆官方語言,為便于交流,少數(shù)民族自愿學習滿語。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阿克蘇的阿奇木伯克邁默特阿布都拉向清廷呈請在當?shù)亍霸O立清文學校,選其子弟及眾伯克子弟內,質可造就者,教習禮儀清語”。同時,在與漢族軍民的接觸中,許多維吾爾族人逐漸學會了漢語,如,南疆各官府衙門中,都有通曉漢語的維吾爾族“通事”從事翻譯工作。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林則徐途經哈密,見當?shù)鼐S吾爾族人說漢語,在日記中寫道:“其語與華言大異,然能華言者亦多?!毙陆髯迕癖娫陂L期的交往交流過程中,語言文字相互借鑒,其中,維吾爾語中就借用了很多漢語詞匯,如,puzul(鋪子)、sangza(馓子)、qoli(笊籬)、goya(膏藥)、sa(紗)、qoka(竹筷)等。這些維吾爾語中的漢語詞匯反映了清代新疆少數(shù)民族與漢族之間的交往交流進一步加強,文化聯(lián)系非常密切。
清代新疆少數(shù)民族社會習俗受中原地區(qū)的影響,在婚喪嫁娶、禮儀忌諱、節(jié)日等方面多有體現(xiàn)。如新疆滿族人實行封建包辦婚姻制度,儀式復雜,需經過訂婚、迎娶、合巹等程序。喪葬方面,滿族先世實行火葬,但受到漢族人習俗的影響,遂由火葬過渡到了土葬,其葬俗也與中原地區(qū)相似,戴孝、守靈、哭靈等與漢族人無異。節(jié)日方面,春節(jié)、端午節(jié)、清明節(jié)、中元節(jié)等節(jié)日,逐漸成為新疆許多民族共同的節(jié)日。另外,中原地區(qū)的各種娛樂活動也傳到了新疆,如京戲、雜劇、昆曲、越劇、楚調等戲曲在新疆都有廣泛傳播,其他的如說書、舞獅、竹馬、燈船、馬戲、棋藝在新疆也經常見到。這些都成為新疆各族民眾共同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清代在新疆實行的政治制度有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清朝統(tǒng)一新疆以前,蒙古等游牧民族實行部落聯(lián)盟制,維吾爾族則實行伯克制。清朝統(tǒng)一新疆后,移民屯田改變了北疆地區(qū)的民族構成和經濟模式,促進內地的軍府制、州縣制、里甲制等先后在北疆地區(qū)實行;在南疆地區(qū),清朝不斷對伯克制進行改革,使之適應新的發(fā)展需要。隨著屯田的發(fā)展,清政府在新疆實行的政治制度逐漸與內地趨同,左宗棠收復新疆以后,行省制在新疆確立,新疆各民族的國家認同達到了新的高度。
準噶爾部叛亂導致北疆地區(qū)人口銳減,準噶爾統(tǒng)治時期北疆地區(qū)實行的制度基礎遭到破壞。清朝統(tǒng)一新疆后,內地的八旗兵、綠營兵,尤其是陜甘地區(qū)大量農民遷入屯田,北疆地區(qū)的民族構成發(fā)生了變化,經濟生產方式也由以游牧經濟為主轉變?yōu)橐赞r耕經濟為主,這就奠定了北疆地區(qū)實施新制度的基礎,內地的軍府制、州縣制、里甲制等,在北疆地區(qū)很快實行。與南疆地區(qū)相比,北疆地區(qū)制度變遷的阻力較小,因此實施內地制度比較順利。
清朝在平定準噶爾叛亂期間,因時因地在北疆地區(qū)實行了駐防、屯防、換防、州縣等制度,收復新疆以后,這些制度被保留了下來,并繼續(xù)發(fā)揮著屯墾戍邊的作用。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清朝設立伊犁將軍作為其在新疆委派的最高軍政長官,其下屬有都統(tǒng)、參贊大臣、辦事大臣等,對烏魯木齊等各州縣官長、南疆各地伯克,以及吐魯番、哈密、蒙古的札薩克等,同時具有監(jiān)督和管理作用。這實際上是一種軍府制總領下的多元管理模式。
北疆地區(qū)實行的州縣制和里甲制,直接借鑒于內地。烏魯木齊及以東的廣大地區(qū),內地農業(yè)人口大量移入,為便于管理,清王朝實行與內地一致的州縣制和里甲制。其中,烏魯木齊設鎮(zhèn)迪糧務兵備道,統(tǒng)領烏魯木齊知州、鎮(zhèn)西府、吐魯番廳;烏魯木齊知州下設昌吉、瑪納斯、阜康、呼圖壁、吉木薩等縣;鎮(zhèn)西府下設宜禾、奇臺等縣。在各州縣基層地區(qū),清王朝還實行里(保)甲制,設里長、渠長、保約等;在烏魯木齊,還將居民編入保甲,“設牌頭、甲長、保長,按戶填寫門牌。”鄉(xiāng)約的設置,“意味著儒家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滲透,屬于將化外變?yōu)榛瘍刃再|。”早期烏魯木齊、巴里坤一帶推行的州縣制,為后來州縣制在全疆的推行提供了藍本。
與北疆地區(qū)相比,南疆地區(qū)的制度變革就顯得較為緩慢,這主要是因為新疆統(tǒng)一后南疆地區(qū)仍然保留著原來的管理模式,制度成本成為統(tǒng)治者需要考慮的問題。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陜甘總督楊應琚等請求在南北疆均實行州縣制,但清廷認為:“伊犁、回部各處俱有辦事大臣,已足控制遠近,若添設鎮(zhèn)道以下各官,既與口外體制不符,而一切建造衙署,添設俸工,俱從內地經理,更滋煩費。且回眾不相浹洽,易起猜疑,殊未妥協(xié)??傊?,新疆非巴里坤、哈密可比,當因地制宜?!泵鞔_否定了一開始就在全疆尤其是在南疆地區(qū)實行州縣制。
此后,清廷對南疆地區(qū)采取了折中的辦法,即,一面派駐參贊大臣進行監(jiān)督和管理,一面沿用原有的伯克制。同時,清廷多次改革伯克制,如廢除伯克的世襲權利,禁止伯克在原籍任職,伯克不得兼任宗教職務等,還將中原地區(qū)實行的品秩制度引入伯克制中。由于各種原因,清廷沒有一開始就在南疆地區(qū)進行大范圍的移民屯田,但為減緩伯克制下嚴重的社會矛盾,清廷組織當?shù)責o業(yè)、無地的維吾爾族人進行屯田,并將沒收當?shù)刭F族的土地分給維吾爾族農民耕種,這有利于南疆地區(qū)維吾爾族農民擺脫伯克貴族的人身控制,促進伯克制瓦解。
道光七年(1827年),清王朝平定張格爾叛亂后,那彥成一系列包括回部軍事、民政、外交等在內的奏議,反映了清廷進一步改革回部制度的意圖。其中一項清查南疆地糧的舉措,實際上是一次繞過各地伯克,對南疆地區(qū)基層人口和土地進行摸底的行動。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清廷又命林則徐、全慶等人前往南疆各地勘察地畝,借此掌握了新疆自統(tǒng)一以來回部人口和耕地的增長情況,為南疆地區(qū)實施州縣制奠定了基礎。光緒元年(1875年),左宗棠出兵西北收復新疆的過程中,在各地成立善后局。善后局的職能“以修濬河渠、建筑城堡、廣興屯墾、清丈地畝、厘正賦稅、分設義塾、更定貨幣數(shù)大端為最要”。后來善后局職能進一步擴大,如,“清查田賦,勸課蠶桑,創(chuàng)設義塾,修理城池廨宇、倉廒臺站、渠堰橋梁道路,巡閱邊卡,捕拿游匪,聽斷回漢詞訟,抽收稅厘?!逼渎毮芘c中原地方行政機構的職能幾乎一致。
直接收取賦稅和國家法律在地方實施,是國家實現(xiàn)對地方直接管理的最主要的表現(xiàn)方式。善后局的設立及其職能的完善,改變了以往依托伯克間接管理南疆地區(qū)維吾爾族民眾的局面,在征收賦稅時,維吾爾族農民親自到善后局繳納,各級伯克只負責督促、召集和組織。自善后局成立后,清朝的國家法律制度在南疆地區(qū)順利實施,各類民事、刑事案件,一律由善后局官員按大清律令處理。這些轉變“為將來改立郡縣監(jiān)司地步,而長治久安之策已基于此”,為新疆建省作好了充分的準備。
光緒十年(1884年),新疆正式建省,內地州縣制首次在全疆范圍內實行。新疆設巡撫,下轄四道、六府、九廳、三州、二十三縣(包括分縣)。新疆建省在西域政治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不僅標志著清朝統(tǒng)一新疆以來多種管理制度走向統(tǒng)一,也標志著自漢代以來中央王朝對西域以軍府制、羈縻府州制為主的管理模式的結束。
一方面,新疆建省提供了安全和秩序,促進了新疆經濟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有利于新疆各族民眾對中央政權形成向心力。新疆建省后,清朝推行了一系列新的土地、賦稅、貨幣、文化、教育等政策,減輕了農民的負擔。新疆的伯克逐漸裁撤,廣大維吾爾族民眾從原來依附于伯克的農奴身份,轉變?yōu)閲业摹熬帒酏R民”,從前“阿奇木伯克等官……魚肉鄉(xiāng)民,為所欲為,毫無顧忌……苛酷尤甚,橫征暴斂,朘削靡遺,民命不絕如縷。”新疆建省后,各地伯克被分派到州縣衙門充當書吏鄉(xiāng)約,“自試裁城關伯克后經年以來,甚覺相安,毫無觖望?;孛袢テ溘毡?,意亦漸與官親?!贝送?,中原內地實行的政治制度逐漸得到了新疆各族民眾的認可。1917年,謝彬在哈密、吐魯番一帶見到當?shù)鼐S吾爾族人“反對回王差徭,愿作漢官百姓”的現(xiàn)象。這種傾向固然有著經濟上的考慮,但也是當?shù)鼐S吾爾族人對國家認同的具體體現(xiàn)。
另一方面,新疆建省是實行中原地區(qū)政治制度促進新疆從“化外”向“化內”的重要轉變,對于強化新疆各民族的國家認同具有重要的意義。清朝作為一個由邊疆入主中原建立的王朝,強調中國的歷史是由多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中原和邊疆不應該有“華”與“夷”之分。因此,清朝在經營邊疆的過程中,始終表現(xiàn)出積極的態(tài)度,這從清朝移民屯田的規(guī)模、新疆原有制度的改革、中原政治制度實施的深度和廣度等都能體現(xiàn)出來。清末,邊疆危機,在內憂外患的艱難局面下,清朝不僅選擇了出兵收復新疆,而且還將中原地區(qū)實行的行省制度在全疆范圍內推行。這在昭示主權的同時,也標志著內地與新疆政治制度“同質化”的完成。
清代新疆移民屯田是強化新疆各民族國家認同的重要路徑之一。移民屯田過程中,由于內地漢、滿、錫伯等民族的不斷遷入,維吾爾族向天山北路遷徙,蒙古族重新整合分布,新疆多民族交錯分布、共同生產生活的社會局面進一步發(fā)展。中原地區(qū)實行的政治制度、社會習俗深入影響了新疆的社會管理體系,清初實行的“伯克制”“札薩克制”“軍府制”等不能適應新疆的發(fā)展變化形勢,因此被逐漸淡化。1884年,以州縣制為基礎的新疆行省制確立,新疆各民族的國家認同達到了新高度。
清代強化新疆各民族國家認同的過程,其實就是政治制度從多元向統(tǒng)一、與內地一體化的過程,移民屯田在促進新疆政治制度變遷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清朝統(tǒng)一新疆初期,新疆實行了包括軍屯、民屯、回屯、旗屯等在內的多種屯田形式,加之新疆原本就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多元文化薈萃、多種經濟模式并存的區(qū)域,而軍府制作為一種軍政與民政相結合的制度,既滿足了具有州縣制度背景的漢族人的管理需求,又能對新疆的蒙古族、維吾爾族等聚居區(qū)實行的札薩克制、伯克制起到總領和監(jiān)督的作用,在一定時期、一定程度上穩(wěn)定了新疆局勢,促進了新疆經濟社會的發(fā)展。
新疆建省,彌補了漢唐時期在新疆實行的羈縻管理體制的缺陷,有效地將新疆納入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邊疆與內地一致化的行政管理體系中,新疆各民族的國家認同也達到了新高度。尤為重要的是,新疆民族結構的轉變,政治、經濟、文化與內地的趨同,以及新疆各民族對中央王朝向心力的加強,都與移民屯田有著密切的關系,這對新疆建省的最終實現(xiàn)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注 釋:
①梁麗萍:《政治社會學》[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第158~159頁。
②趙海霞:《清代新疆民族關系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4年,第28頁。
③嚴格意義上講,旗屯屬兵屯性質;犯屯部分屬兵屯性質,部分屬民屯性質;商屯和回屯也是民屯的特殊形式。
④張丕遠:《乾隆在新疆實施移民政策的探討》,《歷史地理·第九輯》[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12頁。
⑤(清)魏源:《圣武記》[M],韓錫鐸,孫文良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56頁。
⑥方英楷:《新疆屯墾史》[M],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89年,第659頁。
⑦(清)鐘興麒:《西域圖志》[M],王豪,韓慧校注,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12頁。
⑧《清實錄》(第17冊),《高宗純皇帝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085頁。
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奏為查明辦理安插戶民事》(乾隆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宮中檔朱批奏折》[Z],檔號04-01-22-0038-063。
⑩(清)七十一,《西域聞見錄》[M],嘉慶七年滄石藏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