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榮錦

下 篇

10? 打死也不做騙子

上完體育課，董志誠滿頭大汗回到課室。

航模老師找到董志誠，向他收取買航模的資料費。暑假，他要代表學校參加航模比賽。

董志誠立即翻開書包找錢，突然，他“哎唷”地高聲尖叫起來，臉色蒼白：

“我的一百元不見了！”

他哭了，淚水像泉水從高高的山上連綿不斷地流下來：

“這錢還是我向別人借的！”

班里發(fā)生了失竊案！是誰偷的呢？

班主任米老師聞訊趕來。她問誰沒上體育課。

體育委員說：

“何秀云、陳全安都沒上體育課，他們都沒有離開過課室。”

那，估計是內賊，是誰呢？米老師煩惱起來。

何秀云也就是娃娘，家里很富有;陳全安也就是安仔，家境一般。

很多人都懷疑是安仔偷的。

米老師拿不定主意，說要有證據。何秀云、陳全安都說自己有一百元，沒有偷別人的，米老師再次皺起了眉頭。

董志誠認為是安仔偷的，他指著安仔對米老師說：

“現在天氣那么熱，大家都穿短衣短褲，他卻穿著短衣長褲，鬼鬼祟祟的，不是他是誰？”

大家一看，是哦，安仔真的穿著短衣長褲，似乎像在掩蔽什么。

米老師盯著安仔。他不敢正眼看著她，左手捏住右手，在壓抑著不安。

米老師見到這情形，說：

“如果誰拿了董志誠的錢，等一下代他去交給航模老師就行，算是幫他的忙?！?/p>

米老師這么處理，顯然是讓犯錯誤的學生自己去改過。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安仔身上。

他不能不站出來，鼓起勇氣對大家說：

“我有辦法查出是誰拿了董志誠的錢?！?/p>

大家覺得很有趣。假如安仔和娃娘其中一個是偷錢的，如果安仔證明自己沒偷錢，那娃娘就是那個偷錢的人啦！

娃娘怎么可能偷錢！

大家催促安仔快點自證清白。

昨夜，媽媽塞給安仔三百元，他收藏得好好的，沒給爸爸搜去。

安仔問娃娘：

“一百元，你肯定有的吧。”

娃娘：

“有！”

安仔拿出自己的一百元給米老師。

也讓娃娘拿出自己的一百元給米老師。

現在米老師左手拿的是安仔的錢，右手是娃娘的。

安仔問娃娘：

“你能說出自己的紙幣上的最后4個號碼嗎？”

娃娘睜大眼睛，說：

“我怎么可能知道？”

安仔說：

“我倒是知道你的紙幣上的最后4個號碼?！?/p>

這回，連米老師都驚奇地望著安仔。

安仔一副絕對不會搞砸的自信樣子，拿出筆，把“1220”寫在一張紙上，然后交給米老師。

米老師把這數字與右手是娃娘的一百元上最后4個號碼一對，結果是一致！

米老師也不明白，娃娘家那么富有，為什么還要偷別人的錢呢？

娃娘只好老老實實地供出了實情：

原來，今天她沒帶太多的錢回校，但又想在放學后買東西，上體育課時，她借故留在課室，乘安仔不留意時，偷了董志誠的錢……

娃娘低下頭，向董志誠認錯。

米老師驚奇地問安仔：

“為什么你知道娃娘紙幣上的號碼？”

安仔解釋說：

“因為那錢，是我今天早上通過白人借給董志誠的。我見董志誠問白人借錢，他沒有。我說我有，可以借給白人轉借給董志誠。那張紙幣上面印著的最后4個數字，剛好是我的生日的時間，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聽了安仔的一番話，米老師也頭疼了，說：

“你們幾個不是好朋友來的嗎？怎么借點錢都那么繞？”

董志誠馬上走過來，用手搭著安仔的肩，說：

“米老師，我們本來就是好朋友，沒事的。”

安仔尷尬地笑了笑。他看了一眼一臉悔意的娃娘，覺得有點對不起她。

但他只能這樣做了。他真受不了別人將自己當騙子、小偷看待的目光。

安仔回到簸箕村已經是傍晚時分。南方夏天的夜來得遲，他一點要回家的意思都沒有。

他在村里東逛逛，西逛逛。他逛到村東頭補鞋伯伯的檔口。

這會兒，安仔沒看到補鞋伯伯。他想：

“大概他在家煮飯呢?！?/p>

安仔注意到這樣一個場景，在補鞋伯伯家的外面種著幾盆石蘭，這是一種生命力極頑強的植物，也是色彩平淡的植物。

每天生活在堆積如山的廢舊物品的環(huán)境里，補鞋伯伯仍然還有“閑情”種植物。在破爛的房屋里，仍然有鮮活的植物。

這些曾經是他鏡頭中的植物，讓安仔突然感動起來：

當一個人生活在困苦中，還保持著對美麗事物的欣賞，這是對生活不滅的希望，是一種不向苦難屈服的尊嚴。這樣的人，更值得欣賞和尊重。難怪他能培養(yǎng)出上大學的兒子，還那么有愛心。

安仔不由自主地靠近補鞋伯伯的房子。

補鞋伯伯也看到他了，走出來，叫：

“安仔，為什么不回家……”

他的話沒說完，視線緊盯安仔的長褲，警覺地問：

“你找我有事？”

安仔點點頭。他的長褲是遮掩被爸爸打出來的青痕。他覺得這好像瞞不過補鞋伯伯犀利的眼睛。

安仔走進補鞋伯伯的家，里面窄而凌亂。但就在這逼仄的空間，卻種了好幾盆盛開的玫瑰。這幾盆花，讓家里更窄和亂了。

墻上，貼滿了他兒子從小到大的獎狀。

這個家沒有寬敞的客廳，也沒有時尚的陳設，但平和，沒有暴力。30CBA764-20D1-4271-BD76-C36A1377C748

安仔的眼淚流了下來。他對補鞋伯伯說：

“我想打電話給媽媽?！?/p>

昨天夜里，安仔回到家，爸爸不由分說，用那束鞭子一樣的蘆葦抽打他。

在爸爸面前，安仔像空氣一樣不堪一擊。

他不能還手，因為那是自己的爸爸。

可這還是自己的爸爸嗎？

這是個氣急敗壞，為了金錢而不要人格、不顧親情的人！

安仔被爸爸追打，鞭子抽在他的身上，火辣辣的痛。

安仔喊：

“你打吧！打死我，也不再幫你寫那些騙人的假話。”

爸爸說：

“你不寫我自己寫！”

安仔用手護著頭：

“爸爸，你收手吧，不然，我要告你詐騙，會判你刑的?！?/p>

爸爸的鞭子又急雨般下來，邊抽邊說：

“判我刑？兒子告老子，看法院理睬你嗎？”

爸爸的鞭子忽然停在半空，因為他聽到安仔說：

“你把我逼急了，我一定會的……”

爸爸停手了。

安仔用手抹干眼淚，一個念頭出現了：

“我要逃離爸爸?！?/p>

媽媽急了，在那邊不顧一切地說要來接安仔去修身堂住。

安仔小心地說：

“那，不怕連累小山叔叔他們……”

已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補鞋伯伯說話了：

“安仔，讓我跟你媽媽說話?！?/p>

安仔將手機遞給了補鞋伯伯。

第二天晚上，爸爸不見安仔回家。

深夜，爸爸跑去修身堂找媽媽，要她交出安仔。

爸爸朝媽媽吼：

“你不交他出來，我把這修身堂也給拆了！”

媽媽望望爸爸的身后，憤怒地說：

“拆？你敢嗎！跟著你的阿昌還有他的司機等幾個人呢？你沒帶來？靠你一個人怎么拆?。克麄儦驓埣踩?，被抓到派出所了，好像還差幕后的你沒抓呢？”

爸爸眼睛里的兇光不見了。媽媽又說：

“安仔的班主任米老師說打過電話給你，告訴你：收到你寫求助信的電視臺準備到學校調查安仔的情況……你還想兒子生活在你的謊言之中嗎？”

爸爸聽了，抱著頭，蹲在地上，嚶嚶地哭了：

“他如果在你這就好了。我怕他走丟了，被拐走了。現在社會那么復雜……”

爸爸在修身堂門前等到天亮，他趕到學校時，米老師告訴他，安仔要上課，還表示不想見他。

下午放學時，爸爸又來等安仔，人都走光了，仍沒見到安仔。

爸爸知道安仔是安全的，就算報警，也沒用。

爸爸一個人悵然若失，走在大街上。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身邊走過一輛白色小車，坐在里面的安仔彎著腰怕被他看見。

那輛白色小車沖上了前面的內環(huán)路，飛快地朝城東的五山大學城奔去。

11? 點贊“幸福安仔”

暑假。

在城西的一條復古文化街上，一個賣雞公欖的人站在顯眼的地方。

這個人身穿著仿公雞造型的衣服，從左向右斜挎著一個公雞形的箱子;他把一個尖頂的竹帽子壓得低低的，幾乎擋住了整張臉;他不時拿起一個小喇叭，吹出了“雞公欖，有辣有唔辣”的調子。

偶爾，有些好奇的人向他買雞公欖。

更多的人則將他當作一個“古董”，用相機、手機拍攝他。而拍的時間最長的那個女孩，是娃娘。

那個穿著仿公雞造型衣服的人，是安仔。

娃娘的爸爸是復古文化公司的經理，她央求爸爸讓安仔做暑期工。

娃娘的爸爸問安仔愿不愿意做賣雞公欖的活。

安仔說：

“只要不是騙人的工作，我都愿意做?！?/p>

娃娘的爸爸很喜歡這個誠實的孩子。他從米老師那里知道娃娘偷錢的事情、安仔破案的經過。他對娃娘說：

“你真好福氣，有一個這么誠實的好同學！”

安仔躲避爸爸追擊的那段日子，是被國輝哥哥帶進了大學的宿舍。

娃娘的爸爸每天接她放學時，順便送安仔到五山的大學城。

爸爸雖然不知道安仔去哪了，但知道有他媽媽照顧，也就放棄追蹤了。

失去了安仔這棵搖錢樹，爸爸并不甘心，還在“安仔”的各種公眾號上發(fā)求助信。

國輝哥哥幫安仔開設了新的公眾號：

“就叫‘幸福安仔！我們要用正面的宣傳，介紹一個真實的、陽光的安仔！抗擊你爸爸那些騙人的公眾號?！?/p>

娃娘也積極幫安仔的忙拍照，讓他寫向受騙的好心人致歉信時有好的配圖。

他在“幸福安仔”公眾號現身說法，詳細介紹了爸爸利用他的名義去欺騙媒體、好心人的詐騙行為。爸爸那個“安仔”的公眾號瞬間弱掉。

后來安仔發(fā)現，爸爸已經很少在那上面發(fā)騙人的東西了。

一天晚上，在修身堂，媽媽對安仔說：

“你爸爸同意去中學幫你辦理注冊手續(xù)了?！?/p>

安仔無限驚奇：

“真的？爸爸竟然會不阻攔我讀書？”

媽媽沒說話，抱著安仔，靜默著。

此前，米老師、媽媽等人，都勸過安仔的爸爸幫兒子辦理入學的注冊手續(xù)。

負氣的爸爸并不同意。

安仔曾經表示要去政府部門告爸爸。

爸爸一點也不害怕兒子的話。

告人需要財力，安仔沒有。

但媽媽要告他不許安仔接受義務教育，那罪名就不少呢。重要的是媽媽有財力實施。

爸爸還是不夠爽快，去中學報到的事情，一直沒有下文。

直到昨晚，他才給安仔的媽媽發(fā)來了同意的短訊。

安仔問：

“爸爸為什么突然間又同意了呢？”30CBA764-20D1-4271-BD76-C36A1377C748

媽媽叫安仔看她的手機。

媽媽的手機里，有兩張圖片。

一張是安仔以前寫的一篇文章《我的爸爸媽媽》。

另一張是爸爸寫的一篇文章《我和孩子共同成長》。

那是安仔四年級時，米老師安排的一個親子作業(yè)，讓學生和父母寫寫親情。

文筆不錯的爸爸負責寫文章。爸爸的筆跡，文章的內容，安仔太熟悉了：

那年12月的一天，我與妻子在家吃飯，妻子突然把筷子一扔，說：

“我的肚子好痛啊！”

看著妻子發(fā)白的臉色，我覺得她快生產了。

我連忙打了120送妻子去醫(yī)院。我的孩子可能要提前出生了！

“哇哇哇！”洪亮的哭喊聲從手術室傳出，一個護士抱著孩子出來：

“恭喜恭喜！順產一名男嬰，6.6斤重……”

我意識到，這一刻，我成為了一個男孩子的父親！

我不但要當好一個丈夫的責任，我還要肩負養(yǎng)育好這孩子的責任。

回到家后，我上網去尋找吉利的文字，我要給我的孩子起一個能寄托我美好祝愿的名字。

最后，我們大人覺得孩子最重要的是能健康成長，便用了“全安”來做名。

在12年前的12月20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陳全安。

媽媽很喜歡安仔。她常常對他說：

“將來你能成為棟梁之材，媽媽感恩。你只做個普通的平凡人，媽媽也一樣視你為我的寶貝。安仔，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安仔看完，抱著媽媽，他的眼圈紅了。他想：

“這才是我熟悉的爸爸啊！”

媽媽問他：

“你怎么啦？”

安仔說：

“沒事！”

其實，他在心底，他期盼著去中學注冊的那天快點到來呢。

前些天，國輝哥哥問他：

“為什么不告你爸爸啦？”

安仔說：

“畢竟，他是我的爸爸啊！”

現在，他明白爸爸為什么又同意讓他上中學了：

“畢竟，我是他的孩子?。　?/p>

修身堂里有一只虎紋貓，這時走過來蹭安仔的腳。

安仔用手輕輕地掃它的背，它的尾巴直直地豎立起來，舒服地“喵喵”叫。

安仔非常喜歡貓，貓是一種很怕生的動物。

在修身堂剛見它時，虎紋貓一看見安仔就溜得沒了影。

安仔在一張桌子底下找到了它，把它抱了出來。

可虎紋貓很快又溜走了。

過一些日子，安仔見到它，沒去理它。它的膽子卻大了起來。

它先是在遠處趴著，觀察他的反應，然后漸漸靠近他的腳邊。

他還是沒有動。它就跳到了他的腿上。

它趴在那兒，像一個玩偶，安仔撫摸它，它都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他終于取得了它的信任，以后他和虎紋貓見面，竟然像好朋友一般親近了。

安仔問媽媽：

“今后，我還能不能和爸爸友好相處？就像我和虎紋貓之間發(fā)生的事情一樣？”

媽媽說：

“生活給我們的啟示：人與人、人與動物，彼此的信賴是多么重要。安仔，一切順其自然吧！”

安仔在桌上擺好畫紙。媽媽問：

“安仔，你畫什么呢？”

安仔想了一想，說：

“我想畫一只色彩斑斕的大母雞，它的旁邊有一群小雞。小雞有白白的絨毛、黃黃的嘴和腳丫。”

媽媽輕聲地問：

“安仔，你想表現什么呢？”

安仔興奮地說：

“媽媽，這畫我題目都想好啦！就叫《母愛》！”

安仔在畫畫，媽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媽媽通過面前的那堵玻璃墻的反射，看到了一副溫馨的畫面。

媽媽連聲地說：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很好?！?/p>

后來，安仔將《母愛》發(fā)到“幸福安仔”公眾號上。

不久，他看到有人來點贊了：

媽媽、小川阿姨、小山叔叔、米老師、娃娘、董志誠、白人……還有他的爸爸。

（完）30CBA764-20D1-4271-BD76-C36A1377C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