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金章

夏亞蛇冬眠復蘇時是一個仲春的早晨。

當夏亞蛇睜開睡眼從伊甸園的一個樹洞里爬出來的時候，一顆從樹葉上落下來的露珠剛好砸在它的頭部，它一激靈，纖柔的身子靈巧地翻了個身，白玉一樣的腹部將太陽的光線攪得五彩繽紛。

它是條女蛇，因誘惑夏娃亞當偷食禁果得名夏亞蛇。

夏亞蛇太愛美了，冬眠復蘇后，它要做的最緊要的事是蛻皮。剛才翻身的時候，它聽到自己的上唇部有細微的皮膚破裂的響聲。它伸出火苗般的舌芯子，舔了一下上唇，一絲干裂的皮粗糙地劃了舌芯子一下。它要蛻皮更衣了，一股莊嚴的神圣感自心中升起。它運足勁，全身四百多根肋骨立時一根根弓樣張滿鼓圓，隨后身子一縮，原來貼身的衣膜寬敞起來。這時，它收緊身上幾千塊鱗片，憑著肌肉細微而和諧的波動往前運動，頭部先從老殼里露了出來，蛇尾處透亮的衣膜在一截一截增長。眨眼的工夫，蛻下的透明皮殼便靜靜地躺在了夏亞蛇身邊。著新衣的夏亞蛇整個柔美的身段更加鮮亮奪目，光彩四射。

夏亞蛇為自己的美艷驚呆了，它放松筋骨，全身鱗片舒張一下，再猛然一合，肋骨上的強健肌肉美妙和諧地抖動，鱗片與鱗片也親密咬合起來，于是，它便在草稍上飛一般蜿蜒，飛到了伊甸園中間的善惡樹前。看著這棵粗壯的果樹，它想到了夏娃。當年，就是在這棵樹前，它看到了裸身的夏娃，它為她惋惜：夏娃有美目而看不到自己的身體，更看不到它這條美麗的蛇。它便違背上帝旨意，誘惑夏娃和她的男伴亞當吃了這棵樹上的禁果。夏娃和亞當吃了禁果后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

夏亞蛇看著自己蛻了皮的美妙光潔、花紋奇特的身子，心里不禁笑那個夏娃。眼睛明亮后的夏娃，卻羞怯萬分地不敢裸身面對這個世界，她將無花果樹的葉子編織成裙子遮掩身體……想到此，夏亞蛇心中涌起一排排潮水。她焦躁地在草地上逡巡起來，口中發(fā)出呼喚男伴的嘯叫。

它本來是有腿的，可是，當年上帝為了懲罰它，讓它及其子子孫孫用腹部走路。好像與上帝作對似的，它在誘惑夏娃亞當偷食了禁果的那棵樹上爬上爬下，鍛煉得身上根根肋骨周圍長出了強健有力的肌肉，肌肉的收縮舒張使它的身子能夠靈巧無比地移動。移動時肚皮上的鱗片發(fā)出沙沙的美妙聲響，它的身子，在這沙沙的美妙聲響中曲線運動。它宣稱，世間所有動物的行走都沒有它行走的姿態(tài)優(yōu)美。

夏亞蛇盤曲起身子小憩。這時，它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氣。循著香氣望去，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灌木叢邊有一頭斑紋漂亮的雄麝。奇特的香味正是雄麝發(fā)出來的。

夏亞蛇貼著嫩黃的草葉悄悄向麝游過去。

麝沒有發(fā)現(xiàn)夏亞蛇。麝前腿屈跪在地，然后側身躺在了灌木叢邊。麝的腹部對著太陽，腹部的毛皮被陽光一照，發(fā)出金針銀刺一般的光芒。

這是頭雄麝。

夏亞蛇一陣心亂神迷。

雄麝的后腿動了一下，一股更為濃烈的奇特的香味撲面而來。

在此之前，夏亞蛇從沒嗅過這種醉心提神的香味。這種香味像一道無聲的魔咒，又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夏亞蛇向芳香四射的雄麝爬去。

麝或許是太貪戀春天的溫暖了，它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夏亞蛇的到來。

夏亞蛇敏銳的嗅覺告訴它，那奇特的香味是從雄麝肚臍之間的一個小皮囊里發(fā)出的。香囊處金黃的毛皮收縮了一下，夏亞蛇的心肌隨之收縮。香囊處的毛發(fā)根根挺起來，夏亞蛇心中的欲望也隨之急劇膨脹。

夏亞蛇產生了一頭扎進香囊享受的想法。于是，它猛地抬起頭，躍起的身子長箭一樣向麝射去。

夏亞蛇箭鏃般的頭頂住了香囊口，隨之將頭深深扎進了香囊。

香氣熏得夏亞蛇渾身顫抖。

這時，麝緊緊收縮了香囊口，香囊口越收越緊。

夏亞蛇將要窒息的那一刻，它想起了自己當年誘惑夏娃亞當偷食禁果的情景。她不禁悲從中來，想哭，可沒哭出來，它的頭，就被雄麝猛收的香囊口圓形刀一樣咔嚓一聲切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