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瓷

作者有話說：看過太多因為不敢表達(dá)、看不清自己心意而錯失彼此的故事，于是特意寫了個多次問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的厚臉皮女主。八月開始寫這個稿子的時候我在偷偷喜歡一個男生，它要被刊發(fā)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談甜甜的戀愛了。定稿時再讀這個故事，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也驚嘆于許多細(xì)節(jié)竟被一一印證，仿佛自己是個未卜先知的預(yù)言家。不得不說，我也是一個勇敢的人呀。姐妹們，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嘻嘻。

“這位是……什么鬼？”

江斐也看向她，眼底難得帶了抹柔軟的笑意：“我的可愛鬼?！?/p>

01

何雨果的副業(yè)開展得如火如荼，她儼然成了J大炙手可熱的戀愛咨詢師。

說起來十分湊巧，不過是因緣際會促成了?；ㄐ２輵偾榈囊欢蚊勒?，在校園網(wǎng)紅的宣傳下，她的名號一日千里。她在讀的專業(yè)正是心理學(xué)，在專業(yè)性的加持下，她陸續(xù)收到不少咨詢請求，經(jīng)她手的佳偶促成率居高不下，無人不稱她一聲戀愛達(dá)人，人送雅號“行走的人間鵲橋”。

她有些心虛，自覺在戀愛一事上非常沒有天分，可被這般名號架著倒也有些自得其樂，就也痛并快樂地悉數(shù)受著了。她已然決定畢業(yè)后要做一個厲害的情感咨詢師。

說起來這是她人生的第二個夢想。

她家有個燒烤店，她從小是立志要當(dāng)烤串西施的。但她人生的第一個夢想被江斐無情擊碎了，江斐不笑不鬧、少年老成，彼時拎著本《小學(xué)生成語故事》，指著“西子捧心”那一頁，跟她說西施有心臟病。她雖說年紀(jì)小，但是健康意識很到位，于是立刻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午休時分，J大校園里難得陷入靜謐。何雨果正為自己的新理想積累經(jīng)驗，捧著小手機給咨詢?nèi)俗鲂睦硎柰?，忽然聽到背后有畢恭畢敬地男聲問：“打擾了，請問是‘人間鵲橋何老師嗎？”

這音色低沉得極是好聽，那點奉承之意更是讓人如沐春風(fēng)，是以何雨果還沒轉(zhuǎn)身就回敬了一句：“請問，你的嗓子是大提琴做的嗎？”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年多不見的江斐正歪著頭望她。

她忽然明白為什么剛才聽著這聲音那么心動了。

她想問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想問他為什么消失那么久，最后濃縮為兩個字，冷酷地道：“找我？”

“是，”他爽利地應(yīng)聲，“我有需求，所以來找戀愛大師咨詢。”

何雨果因自己當(dāng)年對這人告白失利而耿耿于懷，雙臂一抱：“抱歉，今日皇歷宜安葬、忌開張，大師她停止接單了。”

江斐正經(jīng)道：“威脅他人的行為非常不磊落，但是下面我要威脅你了?！?/p>

何雨果用眉毛擠出一個問號。

江斐冷峻好看的臉看起來十分無害，然后他果斷說出了同外貌不符的話：“你不接我的咨詢，我會昭告天下你至今仍被愛神拒之門外，一次也沒踏進(jìn)過門檻，戀愛達(dá)人的名號名不副實?！?/p>

何雨果想說“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我其實踏進(jìn)了門檻，是你把我推出來了”，但這樣會顯得她弱勢且怨婦，只好逞強：“誰說我名不副實，你不在的時候我天天戀愛！”

江斐眉頭蹙起，神情微妙：“是嗎？姜織好像不是這樣說的。”

顯然好友姜織出賣了她的信息。是的，她只是一只母胎單身的單身狗罷了。

人間鵲橋自己都沒上過橋，無疑噱頭招牌將被砸得稀爛。趙括當(dāng)年紙上談兵結(jié)局凄慘，至今還在成語故事里做反面教材，她純靠理論指點江山，下場必定也不會好過。何雨果痛定思痛，只得低下自己并不高傲的頭顱。

江斐見她突然可憐巴巴地仰望過來，忽而笑開。

這個人竟然會笑了？何雨果大駭。

完了，他上癮了。他毀完我第一個夢想，現(xiàn)在又來毀滅我第二個夢想了。

02

何媽也姓何，孕期沉迷外國文學(xué)，尤其愛捧著《悲慘世界》和《巴黎圣母院》反復(fù)翻閱，傷春悲秋，儼然成了維克多·雨果的死忠粉。雖說孕婦理應(yīng)保持開朗愉悅，但眾所周知，女性懷孕后身體的內(nèi)分泌容易處于紊亂的狀態(tài)，情緒多有執(zhí)拗，故而沒人能令她戒了這些書。好在孕檢次次綠燈，眾人也就隨她去了，只想著法子在別處拉高她的情緒值。這位女士進(jìn)了產(chǎn)房，甚至仍在嘟囔冉·阿讓如何如何。

因為這段奇特的懷孕經(jīng)歷，誕下的女兒被全家硬扣上與文學(xué)有緣的帽子，取了“何雨果”這么個名字。

何女士產(chǎn)后幾年辭了職，跟丈夫一起經(jīng)營著一家餐飲小店。何雨果小時候站在自家店面里，時常捉摸不透——一個燒烤店里要個文豪做什么，她感覺自己和這里格格不入。

直到她遇到江斐，才明白什么叫真的格格不入。

燒烤店開在一中后面的巷子里，一中的老師與學(xué)生整日被飽含孜然、辣椒與竹炭香的極品人間煙火氣反復(fù)熏陶，很難不沖動消費。其中江主任來得最勤，何雨果幼時甚至懷疑過他是自家店里雇的銷售員，全靠拉客賺取提成。

某次江主任過來時領(lǐng)了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說是太太旅游去了，最近由他帶孩子。燒烤店嘈雜熱鬧，但這位小不點處鬧市若幽谷，淡定地打開了一本跟他差不多大的《辭海》，沉靜翻閱。

何雨果見此嘆為觀止，上前觀摩，甚至討好地遞上了一串她最愛的烤心管。

對方冷眉冷眼，奶聲奶氣，拒絕道：“不用，不健康?！?/p>

后來何雨果也上的一中，她暗暗觀察過比她小但在讀同級的江斐，這個人除了身量一再抽高，性情竟無甚明顯變化，似乎臉上永遠(yuǎn)寫著“生人勿近，且所有人都屬于生人”。

他成績?nèi)苾?yōu)異，更是頂了一張絕好的皮囊。所以即便他冷若冰霜，不喜交際，暗中打量他的擁躉也不在少數(shù)。

他打小跟著愛擼串的父親造訪過許多次燒烤店，在何雨果“安利”百次的攻勢下，也時不時會克制地吃一小把烤心管。所以何雨果認(rèn)定江斐絕非面上這般冷酷出塵。在她看來，愛吃燒烤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可愛人類。

直到江斐十六歲那年憑借幾個全國競賽一等獎和綜合成績提前進(jìn)入了大學(xué)。

何雨果坐在高一尾聲的班級里，感覺自己之前說他只是普通人完全是在瀆神。

他升入J大，仍在本城，因為地理位置比較近，何雨果備戰(zhàn)高考的時候，江主任將兒子派給她做考前輔導(dǎo)，他一連幾個月陪她全力以赴地備戰(zhàn)。

何雨果成績不斷拔高，而她對江斐的免疫力不斷消退——有如此全才帥哥日日為她鞍前馬后，她不可能不動心的。并且她覺得，他對她如此不同，她應(yīng)該有戲。

于是高考結(jié)束，她給江斐傳了粉色信紙，約他江邊見面。就這顏色，基本等于明示了。

彼時江斐剛這位學(xué)神早早本科畢業(yè)考了研，夏末便要去北方報到。何雨果也不清閑，有人見她家餐飲生意越做越大，把想要燒烤料配方的歪主意打到她身上。最煩的是她費心費力考上J大，以為可以同某人呼吸同一方空氣，結(jié)果卻要“勞燕分飛”。

她急得趕緊表明心意，等啊等，終于等到約他在江邊見面的那天。她穿著好看的小裙子，站得小腿發(fā)酸，一直沒等到期待的那個人。

那之后的一年多，他們從無聯(lián)系。她合理懷疑那個家伙看到粉色信箋的時候，就決定遁了。

但是這個人又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并且明知道她毫無戀愛經(jīng)驗，偏還要找她做戀愛咨詢。這就比較令人費解了。

03

為了保全顏面，何雨果接受了江斐的咨詢委托：“那請問您是遇到了什么樣的情感問題，需要咨詢呢？”

江斐站得像座雕塑，薄薄的唇片抿在一起，看起來很好親。他沉默許久，末了泄了氣：“晚點再跟你說。”

一場來去匆匆的重逢戛然而止。直到江斐走得看不到半點影子，何雨果仍在原地歪著頭空望。

這次的分別十分短暫，第二天中午何雨果跟室友們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這位稀客就又主動找上門來。

她很早就看到江斐了。他站在餐廳門口四下眺望許久，目光鎖定她，徑直朝她走來。他身材頎長，逆光而行，這一路不知攫取了多少視線。何雨果受他人氣所累，也被一道圍觀，只能不自然地低下頭，在他詢問她“有空嗎”的時候，立刻表示：“我們在忙著挑護(hù)膚品，這會兒沒什么時間。”

江斐反倒在一旁坐下了：“那我?guī)湍銈円黄鹂纯?。?/p>

“你在看的這款熊果苷、乙基VC只是很少量的復(fù)配，雖然有二裂酵母發(fā)酵產(chǎn)物溶胞物和煙酰胺，不過實際的美白功效應(yīng)該比較有限?！?/p>

“給媽媽選這款抗老精華還不錯，六勝肽溶液濃度很高，用以對抗動態(tài)表情紋，維A醇的含量足以刺激皮膚膠原蛋白生成。不過這個添加了增稠劑，膚感不會太清爽?！?/p>

……

這人什么時候說過這么多話？何雨果一雙眼珠只差沒從眼眶里跌出來。

她全程神游天外，并沒主動問他什么，江斐挨個答完旁人的，主動湊頭過來，就著她的手去看她的手機，靠得極近，發(fā)頂幾乎要碰到她的發(fā)頂。

“這款防曬復(fù)配了五種傳統(tǒng)防腐劑，有些刺激性，你是敏感肌，不適合你?！彼f到這，十分自然地接過了她的手機，點開了別款防曬的頁面。

何雨果腦袋嗡嗡響，幾乎不知道手機是怎么脫手的，就聽他繼續(xù)道：“這款是氧化鋅和二氧化鈦復(fù)配的純物理防曬，敏感肌與孕婦可用，防曬力跟你看的那款一樣出色?！彼f完，用手指去扒開她的手，等空隙足夠了，又將手機塞了回去。

何雨果臉頰發(fā)熱，感覺十分上頭。

同座幾位女生直白地表達(dá)著驚訝，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兩步外甚至有了圍觀的人。何雨果當(dāng)即有種個人私藏變?yōu)楣_展覽的感覺，還是大家湊在跟前隨手可摸的那種展覽。

她雖然從沒得到過他，卻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千百遍。何雨果一時緊迫感上涌，忽然站起身來：“對了，我記得你還有事，這邊你不太熟，我送你出去?！?/p>

她說完自顧自地往外走，江斐嘴角微動，乖乖跟了上去，他不太明白為什么J大畢業(yè)的自己會對J大不太熟。

何雨果一路無話，當(dāng)真將他送出校門。

江斐站定，望住她問：“我上午看姜織朋友圈說，昨晚你們出去吃火鍋時，你燙到了，要不要緊？”

所以你才突然跑來？

何雨果的心情在受寵若驚與“應(yīng)該是我想太多”間無縫跳躍，只差當(dāng)場精神分裂。

等她回過神，已經(jīng)在附近的公寓樓中。這里是江斐暫居的家，他因為負(fù)責(zé)項目的關(guān)系，近一年都會住在這邊，家中有他們團隊去年剛研發(fā)的新型親膚敷料，除疤效果很好，他邀著她來取。

進(jìn)門后，何雨果有點傻眼。房間同他的人一樣簡潔生硬，極簡到江斐讓她隨便坐時，她找不著哪怕一個小板凳。于是，在江斐給她倒水回來時，就見她坐到了床上。

大且柔軟的床面窩出一團旖旎的褶皺，鋪陳在溫柔的日光下，燃起不同的氣氛。

江斐饒有意味地挑了挑眉。何雨果十?dāng)?shù)年夜以繼日地研究著他的表情，立刻察覺到不對，起身時一個不穩(wěn)，撲翻了水杯，半杯熱水幾乎全潑灑到了江斐的懷里。

他吸了一口氣。

何雨果彈開，奔向冰箱，信手找了個罐頭，用以給他緩解熱水燙傷后的不適。

江斐全程靜靜地看著她。她嫌他外衣礙事，三兩下上手扒掉，然后將冰罐頭貼在了他燙到的大致位置。

江斐的嗓音在近處低低地響起，又啞又沉，他說：“你這樣怎么看得清。”頓了頓，他帶著她的手去解襯衫紐扣。

這氣氛儼然不太對。何雨果當(dāng)場大腦充血，她合理懷疑自己混沌的腦仁將在下一秒炸成煙花，幾乎是逃難一般，頭也不回地跑了。

04

情緒尚來不及平復(fù)，何雨果就遭到了好友姜織的查崗。

姜織去她寢室找她，聽說她被一個帥哥領(lǐng)走了，當(dāng)即八卦之魂熊熊燃燒，最后猜到了那人就是她高中時代獨一無二的男神江斐。

她欣慰至極，何雨果一回來就沖上前，事無巨細(xì)地好一番打探，末了自己總結(jié)：“怪不得他之前托我媽找到我，跟我打聽你！這是石頭要開花啊?！?/p>

姜織的媽媽也在一中任職，這一番彎彎繞著實是“曲線救國”。何雨果當(dāng)初被石頭拒絕的陰影依舊存在，并不覺得姜織的推測有多可信。

以上一番對話發(fā)生在何雨果的寢室里，同寢幾個女生聽到后面直接炸了：

“雨果，姜織剛說小哥哥現(xiàn)在在附近的生物科技公司帶研發(fā)項目，怪不得中午在食堂說得頭頭是道，我記得他們公司有一條青春產(chǎn)品線，總在附近幾個大學(xué)發(fā)試用裝做調(diào)研！”

“你一定要搞定他好不好！我想要免費的護(hù)膚品！”

“不會說的是寧科生物吧？媽呀，那個帥哥好優(yōu)秀！你讓他把同學(xué)或者室友介紹給我們好不好？那樣我們寢室就可以擁有雙倍的試用了！”

幾個女生同時尖叫的效果簡直振聾發(fā)聵，何雨果完全搞不清狀況，而她的朋友們也并不關(guān)心她的情感實況，心里只有免費的化妝品。

寢室門吱呀一響，打水歸來的老四閃亮登場：“雖然不知道你們在尖叫什么，但此時此刻，咱們樓下，就有一個帥哥。”她頓了頓，食指一點，“在等雨果。就是中午食堂那個，換了休閑的衣服，感覺更帥了?！?/p>

話音落時，陷入闃靜。

而沉靜過后，就聽一群女高音激動不已：“穩(wěn)了，穩(wěn)了！護(hù)膚品穩(wěn)了！”

何雨果幾乎是夾著尾巴跑下樓去的，她被室友鬧得面頰緋紅，站到江斐身邊時看也不敢看他，自己也不知到底在心虛什么。

她越是想躲，江斐越是凝神盯著她，被催問過才想起來開口：“來給你送敷料，你……忘拿了。

“忘”字加了重音，顯得特別微妙，將她亡命奔逃的丑態(tài)形容成了一個可愛小迷糊。

江斐囑咐過用法，看了眼時間，告別要走。

一步，兩步……他隨著夜風(fēng)，拉大同她的距離。

到底沒忍住，何雨果大聲問他：“你是不是心血來潮又決定喜歡我了？”

05

那一晚江斐的回應(yīng)，成了何雨果的心病。少女心中重生的萌芽被攔腰“咔嚓”一聲斬斷。

她還記得江斐每一幀的反應(yīng)。他眉間蹙成一團，就那么轉(zhuǎn)身看過來，顯然不太接受她的說法，末了自嘲地?fù)u頭，甚至遺落幾不可聞的輕嘆，像是就這話題沒什么想解說的，最后無力地擺了擺手，繼續(xù)走遠(yuǎn)了。

之前江斐出現(xiàn)時說有情感上的問題需要咨詢，他拖得太久，何雨果已經(jīng)生出“他單純找借口靠近我”的可笑推理。大概因為那晚她問得太直白，暴露了一切，江斐生怕她繼續(xù)誤會一般，又將話題說回正事。

所以，想是他真的需要咨詢，初時沒想好如何開口罷了。

以往何雨果收到的咨詢內(nèi)容大都是如何能同某人增進(jìn)關(guān)系，江斐咨詢的就比較另辟蹊徑了——他想知道如何能讓身邊的女性不想同他增進(jìn)關(guān)系。

他與導(dǎo)師的項目被寧科生物看重，達(dá)成合作，駐扎在寧科的實驗室一待就要十幾個月。公司里熱情且直白的女生成了他研究之外最大的困擾。

他發(fā)問時看起來非常真誠，何雨果酸溜溜地小聲吐槽：“你保持自我，像以前那樣就行了，保準(zhǔn)拒人于千里之外?！?/p>

江斐默了默：“不太一樣?！?/p>

何雨果受邀去寧科生物感受了一下，這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些成年姐姐跟那些讀書時面子薄的女生截然不同，并不會因為男生冰山般的氣質(zhì)而卻步，她們有著有大把的熱情和厚厚的臉皮，這是她們的迷人之處，也是江斐的頭疼之處。

何雨果看在眼里，感覺自己像生產(chǎn)老陳醋的小作坊，心里咕嘟咕嘟地冒酸氣。

她胡謅了幾句自己都不記得是啥的理論，然后借故遁了。臨走時，江斐塞了幾大盒新款透明質(zhì)酸給她，說拜托她使用后幫忙填一下調(diào)查表。

不得不說，江斐現(xiàn)在好像突然開了竅，很懂女生的心理。就這么幾盒護(hù)膚品往回一拿，何雨果寢室立刻成為歡樂的海洋，所有人都嚷著“天哪，我好愛他”。

只有何雨果不勝其煩，連學(xué)業(yè)上也變得坎坷。她平素小論文寫得如有神助，近來受心情影響，熬了幾個大夜，依舊格外難產(chǎn)。

終于交上論文的那天，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形容枯犒。江斐發(fā)來信息，說實驗室有活動，問她要不要湊個熱鬧，順便領(lǐng)些護(hù)膚品回去。配圖是風(fēng)很大的熱門產(chǎn)品，何雨果毫不捯飭就去了，寢室里一群嗷嗷待哺的雛鳥都等她帶著戰(zhàn)利品回巢。

她按信息上的時間地點趕到時，有點震驚。

寧科生物門口的小清吧內(nèi)燈光陰森發(fā)綠。她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今天是萬圣節(jié)，好在她剛寫完小論文的狀態(tài)跟女鬼沒什么兩樣，整體氣質(zhì)融入得渾然天成。

“你們這些泡實驗室搞研究的，竟然也玩化裝舞會那套？”何雨果有些拘謹(jǐn)?shù)卮蛄恐奶幮凶叩摹芭９砩呱瘛薄?/p>

“萬圣節(jié)剛好是公司參與制定HA行業(yè)標(biāo)準(zhǔn)的紀(jì)念日，算是里程碑似的飛躍點，所以傳下了歡慶的傳統(tǒng)?！苯惩忉寱r露出尖尖的犬牙，他本就身形修長，面如傅粉，此時黑發(fā)梳成背頭，露出光潔面龐雕塑般的線條，再配一襲黑衣與斗篷，當(dāng)真符合西方傳說中的貴族氣質(zhì)。

她沒忍住，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

沉默了一會工夫，何雨果沒話找話：“找我來，是想問之前我說回去幫你多想想拒絕的對策有沒有成果嗎？”

音樂嘈雜，為了能交談，他們湊得很近。那些掠過江斐的視線，便也順便掃過她。那樣親昵的間距，勸退了不少想上前搭訕的人。

他似對這份親昵非常受用，回她說：“現(xiàn)下這個對策就挺好的。”

何雨果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隱隱明白：到底是隨手拿我當(dāng)擋箭牌還是又在撩我？男生讀研以后性格變化這么大的嗎？

此時有相熟的服務(wù)員端著托盤來送飲料，靠近江斐時眼底是藏不住的驚艷：“哇，德古拉伯爵？”視線順勢打量到何雨果時，看著她濃重的黑眼圈、暗紅的唇色、眼白上清晰的紅血絲，有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停頓：“這位是……什么鬼？”

江斐也看向她，眼底難得帶了抹柔軟的笑意：“我的可愛鬼。”

06

進(jìn)了十一月，空氣中開始有些涼意。

一身迷彩準(zhǔn)備進(jìn)山的何雨果滿臉疑惑地看向身邊本不該出現(xiàn)的江某人。他的表情看起來非常自然：“姜織說你要爬山玩兒，我也想稍微放松下，就來了。正好避一避那些熱情的同僚?！?/p>

“不是給你推薦了一個學(xué)姐？她都開個人工作室了，拒絕人這種事都沒給你解決？”何雨果不想再當(dāng)局者迷下去，自掏腰包幫江斐另尋了高明。

江斐迅速轉(zhuǎn)開了話題，他自然是根本沒去聯(lián)系。即便何雨果表明自己是來辦公，并非游玩，而他狀似失聰，還是一路跟到了山里。直到看到她摸上一處平地旁的老樹，他兩條眉毛開始不在一條線上。

遠(yuǎn)處有窸窣腳步聲，何雨果從枝葉間朝他揮手：“人來了！你快點，要么上來，要么快走?！?/p>

江斐：“……”

他自幼沉醉于知識的熏陶，不屑同摸鳥抓魚的同齡人為伍，而三分鐘后，他橫在樹干上，同當(dāng)年那些爬樹摸鳥的人并無不同。

樹下的平地上來了一群野營的男女，正張羅著攤開裝備，何雨果的視線挨個掃過，最后落到某個男生身上。

這顯然是跟蹤窺視，江斐忍不住問她：“何老師還有私家偵探的業(yè)務(wù)呢？”

她是為自己的委托人而來?？蛻羰俏慌瑑A心的男生身邊總有鶯鶯燕燕，哭唧唧地向她求助。

在她決定指導(dǎo)客戶如何舉措之前，首先要弄清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這才有了這次的“暗中觀察”。

那邊顯然要拾掇許久，二人掩映在枝葉間，江斐拉著何雨果小聲閑談。

許多人都驚嘆過經(jīng)何雨果之手的男女促成率很高，其實是因為她只接自己判定可行的那些委托。很多時候當(dāng)事人患得患失，弄巧成拙，因此錯失一段心儀的關(guān)系。但她總能通過一些分析，從文字和現(xiàn)實里捕捉雙向箭頭的信號。

喜歡一個人是很可貴的事，她不輕易接單，而一旦接了便會努力在其中推進(jìn)、破冰，讓委托人可以展示出最真摯的一面，向目標(biāo)對象誠摯地表述自己的情意。

江斐聽過沉默了片刻，又問起她為什么會學(xué)心理學(xué)專業(yè)。在他的印象中，因為她家里餐飲生意越做越大，父母是希望她讀一個相關(guān)專業(yè)的。

“本來是想讀食品安全以便繼承家業(yè)來著，但是再一琢磨，那些整天想著吃燒烤的人根本不太在意安全健康?！彼嫘χ鴰н^，沒有說真話。

怎么會學(xué)心理學(xué)，是因為覺得同他距離太遠(yuǎn)，想通過一些方法論來讀懂他、靠近他。

為什么會做戀愛咨詢師，因為J大心理系有個傳說——為旁人綁過很多紅線的人也會被愛神選中，賜予她無與倫比的戀愛。

雖然那年吹過一晚江風(fēng)，身上又潮又黏，還滿是蚊子包，可是低落的何雨果仍然不想放棄。

命運熱衷玩笑，從她身邊消失的人在她準(zhǔn)備得足夠充分之前便重現(xiàn)了。

樹下的人架起了露天BBQ的烤架，煙火氣飄散四方。目標(biāo)男生在與同行男女笑鬧中勤懇勞動著，沒忘躲過要為他擦汗的纖纖玉手，自己用衣袖抹了一番。

“人好像還行，可能只是朋友比較多。”何雨果看在眼里。

“怎么不直接用手機錄下來給委托人發(fā)過去？她看了應(yīng)該會挺高興吧?！?/p>

“偷拍不合法好嗎?！焙斡旯Ф?，“而且不能單看這一點，我還要給她疏導(dǎo)很多心事的。再者說，這個男生也還得再觀察觀察。”

江斐一眨不眨地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BBQ的肉菜香氣飄了過來，樹上的潛伏者就此好一番點評。江斐笑她：“兩個餓鬼點評露天燒烤，有點不配吧？”

這就涉及技術(shù)碾壓了，何雨果據(jù)理力爭：“我，當(dāng)代燒烤公主，何氏餐飲帝國的唯一繼承人，我說的話會不對？”

“是，你說得都對?！彼难畚矎澚似饋?。

何雨果閉上嘴不再出聲。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上次問了他是不是喜歡我被回避默拒了，如今有些不好意思再問。可我總感覺這個人此刻每一根汗毛，每一個毛孔都在說喜歡我！何雨果腹謗千千萬，一轉(zhuǎn)頭看到一條細(xì)蛇就在半米外支棱著腦袋在打量她。

驚呼幾乎是下意識的，緊接著“撲通”一聲，二人就砸到了樹下。

歡聲笑語的燒烤趴陷入沉寂，一群人迅速圍攏過來。

何雨果從江斐牌肉墊上爬起身，大概神色太過賊眉鼠眼，被在前頭的目標(biāo)男生提住領(lǐng)口，大聲質(zhì)問是什么人。

這個男生被江斐掀飛出去時都沒反應(yīng)過來，落地時眼睛還不可置信地大睜著。但好在他沒受什么傷，片刻后拍拍身上的灰就又是一條好漢。

眾人愣怔間，江斐牽起何雨果趕緊走了。

等走得遠(yuǎn)了，何雨果回了神，察覺江斐好像有些異樣：“你沒事吧？”

他默了默：“好像被你砸傷了，正在體驗會呼吸的痛?！?/p>

天才的預(yù)言十分精準(zhǔn)，到醫(yī)院拍過片子，醫(yī)生都在驚訝：“小伙子，看你好好的，怎么肋骨斷啦？”

07

何雨果對自己的體重耿耿于懷。但主要責(zé)任還在江斐，他趴得好好的，見她受驚跌下來偏要拉一把，自己墊到下頭，才搞出這許多事。

不管怎么說，作為本場事故中的惹禍包本包，她罪責(zé)重大，沒少拎著雞湯鴨湯去醫(yī)院慰問。

起初江斐還會眼睛一亮：“你親手，為我做的？”

“我親手……為你點的外帶?！焙斡旯男θ堇飵е还蓾鉂獾母卸?，好像時刻在銘記對方?jīng)]有向她索要醫(yī)藥費的大恩大德。

江斐聞后只剩安靜喝湯。沒安分地躺上幾天，他就又跑回實驗室忙起來。

醫(yī)生囑咐他小心別碰到傷處，何雨果比當(dāng)事人還要操心。她每次去看江斐時，但凡有人在身邊經(jīng)過，她就用手臂在他胸膛前圈出一個隔離帶，并對周圍施以眼神警告。

天氣一點點轉(zhuǎn)冷，在套上棉服之前，江斐的肋骨已經(jīng)大致長好。何雨果略顯歉疚地指著他受傷的地方感嘆：“先前被水燙到的也是這里吧？怪慘的，兩次害你傷在了同一處地方。”

“也可能是命運。” 江斐頓了頓，“伊甸園之初，上帝取亞當(dāng)?shù)睦吖撬茉炝讼耐?，如今我傷一根肋骨，說不定也會有眷侶降臨?！?/p>

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油嘴滑舌！何雨果漲紅了臉，埋頭不敢說話，生怕一張口顫抖的嗓音就會冒出來。

分別時，他約她年底一起回家。

何雨果忍了又忍，小聲不知在同誰說：“我又覺得……你在喜歡我了?！?/p>

“你的直覺很準(zhǔn)確?！彼卮鸬脽o比大方。

“可……上次我問你時，你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地默拒我了?！?/p>

“從來只有默認(rèn)，哪有默拒的說法?！彼麑⑺艘恍?，“搖頭是說不是‘心血來潮，嘆氣也是嘆我自己沒用，竟然不能讓你明確感受到我的心意?！?/p>

她沒說話，就聽他又說：“問題的關(guān)鍵是——你，還喜歡我嗎？”

我喜歡你。你呢？

這題超綱了。何雨果不敢回答。

果然，即使精通了一堆理論，依舊無法看清在乎的人。她讀不懂他的心，猜不透他的想法，沒法頭腦一熱就撲上去。她想知道他對她的看法，想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還表現(xiàn)得這樣喜歡她，也想知道當(dāng)初他為什么拒絕她又?jǐn)嗦?lián)得那么徹底。

她不想，不想只能短短地跟他在一起。

08

兩人因為受傷養(yǎng)病期間頻繁往來發(fā)酵出的親密，在這次對話之后，冷了下來。

年根的時候落了雪，何雨果收到江斐的短信：說好的一起回家過年？

本著契約精神，何雨果也沒有扭捏著避而不見。他們定了晚上的高鐵，一共二十分鐘車程。

江斐有同學(xué)會，就在高鐵站附近，何雨果卡時間拎著行李去找他。她到時，聚會也基本散場，只剩幾個關(guān)系好的，正拉著江斐打趣：“有那么多頂好的國際上的機會看也不看，非要回本城進(jìn)寧科生物，還是為了那個姑娘？進(jìn)展怎么樣？”

江斐只是低頭笑笑。

有人噓他：“你可別再給我搞黯然神傷那一套！我去年都要被你酸死了?！?/p>

江斐拍拍說話人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吐槽：“走了，她在等我。”他留下這話，在一片起哄聲中走出門去。然后，他就撞上了門口瞪圓了眼睛的何雨果。

他似乎沒覺得尷尬，反而問她：“聽到了？”見她默認(rèn)，又問，“聽我為你黯然神傷過癮嗎？”

感覺劇本不太對。那邊江斐已經(jīng)接過她的行李，大步走出去，何雨果順拐著跟上，猶猶豫豫地問：“你，是不是喝多了？”

江斐不知哪里開了竅，回身略一挑眉：“哦？你覺得我一身酒氣？那你聞聞看?！闭f罷他傾身抱住她，久久才放開。

“聞到酒味兒了嗎？”他眉眼正經(jīng)地問話。

何雨果卡在木雞狀態(tài)半晌，終于囁嚅出句話來：“太突然了，我剛走神了。要不，我再聞一次？”

雪飄飄搖搖在落，她的那點心結(jié)好像忽然不在了。

江斐一直知道自己是個枯燥無趣的人，知道許多人不喜歡他的性格。那些年他看著何雨果在嘈雜熱鬧的燒烤店里輕松來去，嘴甜又機靈，能討所有人歡心，落到他眼中便帶了光。后來他再去燒烤店自習(xí)，也不光是看書，主要是為了看她。

十八歲那年，同齡人還在為過獨木橋掙扎，他已然升上研究生?？倸w年紀(jì)太小，學(xué)校與家里都給了他許多壓力，加上當(dāng)時選導(dǎo)師也不甚順利，青春的少年幾乎要被壓垮，可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即使承受再多，面上也無甚風(fēng)波。那個時候他的所有能量來源幾乎都靠何雨果，這才得以順利度過。他用心給她補習(xí)，看她永遠(yuǎn)雀躍著、充沛著，不管在校內(nèi)還是校外，在他眼前抑或不在，總是純粹又真誠地活躍著。她好像在哪都很討喜，總有人圍著她，同她講說不完的話，不像他似的，永遠(yuǎn)周遭清冷。在心動面前，天才少年也自卑起來。

收到粉色信箋的時候，他激動得手指顫抖。那天他去得早，然后就看到何雨果沉著臉對一個男生說很絕情的話，意思大致是“你這樣無聊無趣還動歪腦筋的人，趕緊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他想，她那么機靈一定察覺了他的心意，然后約他來，故意含沙射影說這些話給他聽。那晚他離開的腳步格外落寞。他像一只鴕鳥，當(dāng)即帶著行李提前奔赴學(xué)校。他確實消沉黯然了好一陣子，某次回家，偶然走到了一中后面的許愿樹下。許多學(xué)子升學(xué)前會在樹上掛心愿簽，何雨果考學(xué)前他也陪她來過，不知怎么忽然福至心靈，他爬上梯子好一番翻找。

然后就看到熟悉的字跡寫著：希望小江也可以喜歡我！還要對我溫溫柔柔，笑瞇瞇的！

不知是不是對許的愿望沒什么信心，字越寫越小，越寫越乏力。電光石火間，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便有了輾轉(zhuǎn)聯(lián)系姜織打探消息的后事。

何雨果聽他講這些，聽得直著急：“那些話怎么會是說你！你是完美的好不好！是那個人為了我們家的燒烤醬料配方打我的主意，我才兇他的！”

江斐此時說起舊事與誤會，風(fēng)輕云淡，看眼前的人只覺得怎么都看不夠。

就見她羞怯地抬起眼睫望過來：“那誤會解除，你可以跟我確定戀愛關(guān)系了嗎？如果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跟我說?！?/p>

他溫溫柔柔，還笑瞇瞇的：“跟我談戀愛沒什么要求，就三個字——求你了。”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