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民
闊別了六年,九歲的我終于回到了煤礦我的家。
我三歲時母親病故,按照老家的習(xí)俗,父親把母親的靈柩運送回三百里外的故鄉(xiāng)安葬,我也被留在故鄉(xiāng)舅舅家撫養(yǎng)。
在村里上到小學(xué)二年級,舅舅擔心農(nóng)村教育水平低,耽誤了我的學(xué)業(yè),便通知父親在這個冬天把我接回煤礦。
我身上穿著妗子為我做的厚厚的新棉衣新棉褲。比我大三歲的親姐姐和比我小四歲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聽我滿口濃濃的鄉(xiāng)音,指指點點非常好奇。
新媽媽晚上整理我脫下來的衣服時,從棉衣里襯發(fā)現(xiàn)縫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紅布小包。新媽媽不解地問父親:“這是什么?”父親一看,臉騰地紅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我沒心沒肺地解釋:“我妗子說了,給我縫上這個朱砂包能辟邪,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欺負我!”
新媽媽聞聽此言,臉唰的一下就白了,慌亂中扔下棉衣,急匆匆跑回里屋。父親狠狠剜了我一眼,呵斥我快睡,自己拿起棉衣,也進了里屋。
第二天早上,我穿棉衣的時候,特別留意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個朱砂包竟不翼而飛。我心里疑惑得很,沒有它,那以后怎么辟邪呀?但我不敢聲張,新媽媽畢竟不是親媽媽,而父親在我看來也很生疏。
因為明白新媽媽和親媽媽的不同,我刻意回避她,盡量遠離她。姐姐和弟弟整日圍著她周圍很親熱的樣子,更襯托出了我的落寞無助。我為親姐姐那樣和她親近而傷感,為弟弟受到寵愛而嫉妒。
雖然我能夠看出來她在極力調(diào)和著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倔強的我不僅不叫媽,而且對她還有一種排斥心理。我很少在家里待著,大部分時間里,不是去小朋友家玩耍,就是和小伙伴下河灘或者上山瘋跑。
意外終于發(fā)生了。在河灘滑冰的時候,因為天氣轉(zhuǎn)暖,冰層開始融化,我一不小心掉進了冰窟,幸虧水淺,伙伴們眼疾手快,手忙腳亂把我救起,護送快凍成冰棍的我回到家。
我委屈地抽噎著,我曾經(jīng)的守護神舅舅、妗子、表姐、表哥遠在故鄉(xiāng),雖然我現(xiàn)在身處自己的家,卻感覺和在陌生的地方一樣。
姐姐和弟弟一邊嘻嘻哈哈幫我把濕透的棉衣棉褲脫下來,一邊用干毛巾幫我擦身上的水漬。父親和新媽媽站在屋子中央的鐵爐子旁為我烘烤棉衣棉褲。
看著鉆進被窩渾身打著寒戰(zhàn)的我一副委屈的樣子,新媽媽對父親說:“要不,還是把那個朱砂包給孩子縫在棉衣里吧?”父親打趣道:“難道你就不害怕了?”新媽媽笑著說:“你們老家人講迷信,我才不迷信呢!我又不是白素貞,怕那東西干啥?有那個東西在,也許孩子會安心一些?!备赣H征詢我的意見:“你說吧,用不用縫?”
回來的兩個多月里,我漸漸感覺到新媽媽根本不像人們傳說的那么可怕,叛逆心理已經(jīng)開始發(fā)生轉(zhuǎn)變。我隱約意識到那個東西很大程度上是針對新媽媽的,而我現(xiàn)在一點也沒有發(fā)現(xiàn)怨恨她的任何理由。我向父親搖搖頭,示意不要再縫了。
新媽媽已經(jīng)急不可待回里屋把朱砂包拿了出來,她抓起棉衣就要往上縫。我一骨碌爬起來,一把從她手中把朱砂包搶過來,用力扔進敞著口的火爐里,噼里啪啦響了幾聲,那個朱砂包瞬間化為了灰燼。
姐姐和弟弟七手八腳地把烤得暖烘烘的棉衣棉褲給我往身上穿。
新媽媽撫摸著我的腦袋和藹地說:“以后,就讓我們做你的守護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