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樹

英國作家王爾德說：“老年的悲劇不在于一個人已經(jīng)衰老，而在于他依舊年輕。”2016年公布的《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diào)查》顯示，中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中，因為離異、喪偶和未婚產(chǎn)生的孤寡老人占比高達25.32%。雖然年紀漸長，但老人們依舊渴望愛和被愛，情感需求甚至比年輕人更強烈。

現(xiàn)實版蘇大強

急診室來了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老伴去世三個月他就迫不及待找了一個小自己12歲的女朋友，卻因在相處中夾雜著目的和算計而最終分道揚鑣。這年冬天來得有些晚，氣溫一直在10℃左右徘徊，可寒潮真正來襲之后，氣溫驟降，感冒發(fā)燒的病人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內(nèi)科門診排隊都在2個小時以上。

于是很多不愿意排隊的病人，就轉(zhuǎn)向來到了急診。急診是什么？是一些人認為來了就立即可以看病的地方，是一些人認為“我覺得我的病很急”。

早上剛到醫(yī)院，還沒來得及交班，護士一邊用手指著診室，一邊對我做出一個生無可戀的表情。

我探進腦袋一看，劉大爺正坐在診室里發(fā)脾氣：“醫(yī)生怎么還不來，憑什么讓我等，我這個年紀等得了嗎？活著的時間都是倒著數(shù)的?！?/p>

護士耐著性子說：“醫(yī)生交完班馬上就來?！?/p>

李阿姨也在旁邊勸他：“我們又沒什么事，等一會沒啥?！?/p>

劉大爺不聽勸，繼續(xù)發(fā)脾氣：“你懂什么，這些人就要發(fā)脾氣才管用?！?/p>

交完班，剛坐下劉大爺就迫不及待開始抱怨，主訴完病情之后，我建議劉大爺做個詳細檢查，誰知他立馬發(fā)脾氣：“你們醫(yī)生就知道開檢查過度醫(yī)療，這樣看病我也會啊?！?/p>

我說：“那您這是不想做檢查，就先回家觀察一天，不舒服再來?！?/p>

“你什么醫(yī)生啊，草菅人命，我來了醫(yī)院你不給我看病又打發(fā)我回去？萬一我在家里突然暈倒，來不及送醫(yī)就死了怎么辦？”

劉大爺面色紅潤，聲音洪亮，除了支氣管的老毛病，沒其他問題。可他堅稱自己病了，需要治療。

無奈，只好把劉大爺被收進病房觀察一天。

劉大爺是我們醫(yī)院有名的病號，他胡攪蠻纏的本領(lǐng)早就傳遍了醫(yī)院的各個科室。兩年前，他老伴癌癥住院，作為家屬，他一不想花錢請護工，二不想自己親自照顧，有什么事都按鈴找護士，連幫他老伴擦身、翻身這樣的事也要找護士。去得晚了，還要被他投訴態(tài)度不好。

沒幾個月，老伴就去世了。一輩子被人伺候慣了的劉大爺很難適應一個人生活，子女們工作又忙照顧不了他，半年后，他就托老年婚介中心給他介紹了李阿姨。

李阿姨比劉大爺小12歲，丈夫早年病逝，為了給丈夫看病不僅賣了房子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許多債。她一個人在外面租房住，靠在家政公司做鐘點工或者住家保姆的工作來維持生活。女兒遠嫁外地，經(jīng)濟條件也不好，為了不給孩子添麻煩，李阿姨堅決一個人留在這里。

劉大爺是個退休廠長，有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和每個月固定5000元的退休金，子女們都已經(jīng)結(jié)婚，家庭條件不錯。

兩個人見了幾次面覺得雙方都不錯，就開始同居。

住院期間，劉大爺?shù)淖优畟兌颊f自己工作忙，象征性地晃了一圈就都走了，只有李阿姨在身邊忙前忙后地照顧他。

子女們來的時候，劉大爺生龍活虎地說自己不過是來醫(yī)院例行保養(yǎng)，子女一走，劉大爺就躺在那里嗯嗯啊啊無病呻吟，說自己渾身都是病，哪哪都不舒服。

明明自己可以下床上廁所，卻偏偏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解決，搞得病房里經(jīng)常臭烘烘的，遭其他人投訴。李阿姨只好一邊收拾爛攤子，一邊賠著笑臉不停向其他家屬道歉。

醫(yī)院里每個收費單據(jù)他都要一一過問能不能報銷，醫(yī)保以外的藥堅決不用。

不僅如此，他還有個賬本，上面詳細記錄每天的日常開銷。劉大爺每個月給李阿姨1000元買菜錢，而李阿姨需要在賬本里詳細記錄每筆錢的去處，大到每天的吃藥打針，小到在食堂買的一塊錢的包子，在超市買的幾塊錢的牙膏都要記錄在冊，一分都不能差。

面對如此摳門的劉大爺，有人打趣：“你老伴受得了你這脾氣？”

劉大爺一臉得意地說：“她不是我老伴，只是我女朋友?！?/p>

劉大爺說這話的時候，李阿姨就在旁邊尷尬得無所適從。

可就算劉大爺如此蠻橫霸道，李阿姨對他的照顧還是非常上心，一日三餐變著花樣給他送吃的。在醫(yī)院住了兩天，劉大爺?shù)纳眢w并沒有什么不舒服。

出院那天，劉大爺大搖大擺走在前面，李阿姨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有護士替李阿姨不值：“這哪是女朋友的待遇，分明就是找了個免費保姆?；蠲撁撘粋€現(xiàn)實版的蘇大強。就這樣，李阿姨也對他不離不棄，也算是真愛了?！?/p>

我說：“作為外人，我們不要去評判別人家的家事，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工作就好?！?h3>“摳門”大爺?shù)木髻~

《脫口秀大會》里脫口秀演員楊笠有一句關(guān)于吐槽一些男人的金句：“男人不光美好，還特別神秘。為什么他看起來那么普通，卻那么自信？”

有些男人相比女人而言有與生俱來的“謎之自信”，而這句話，老少通用。

再見劉大爺是幾個月后，這次是李阿姨不舒服，他陪著一起來看病。

李阿姨來的時候，面色蒼白，渾身虛汗，血壓已經(jīng)到了180，非常危險。劉大爺為了省錢，居然讓李阿姨刷著免費的老年卡坐公交車來的醫(yī)院。

一聽說要住院，劉大爺有點不樂意：“不就是血壓高嗎？吃點降壓藥就行了?！?/p>

我說：“李阿姨現(xiàn)在的狀況不好，不是吃藥就能降下來的?！?/p>

李阿姨哆哆嗦嗦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醫(yī)保卡和一把錢塞到劉大爺手里說：“你放心，我用自己的錢?！?/p>

就這樣，劉大爺才勉強同意李阿姨住院。

劉大爺?shù)淖优犝f李阿姨住院，帶著水果和鮮花來醫(yī)院探病。

沒幾分鐘就被劉大爺趕出病房：“你們好好上班，來醫(yī)院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值得你們大費周章嗎？”

兒子準備了一個紅包想給李阿姨，也被劉大爺攔住了：“她有吃有喝，這錢你們留著自己用?！?/p>

看見劉大爺給李阿姨的午飯只有一碗白粥。出了門，子女們勸劉大爺：“爸，你對李阿姨好一點，不要太摳，你生病的時候人家對你多好，一天三頓不重樣。李阿姨生病，你就一碗白粥打發(fā)別人?！?/p>

劉大爺不高興地說：“家里的一切日常開銷都是我出，每年還要帶她出去旅游兩三次，這樣算下來，每年花在她身上的錢，少說也有一兩萬塊，她在家里白吃白住，一分錢不花還想怎樣？”

兒子說：“爸，就你這怪脾氣，誰能受得了。李阿姨剛才跟我商量想等病好了和你去領(lǐng)結(jié)婚證?！?/p>

劉大爺一臉不在意地說：“急什么？我有錢有房子，還怕找不到人嗎？她來來回回做的菜就那幾個，我都已經(jīng)吃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萬一以后遇見比她年輕漂亮的?！?/p>

兒子懟老爸：“你也不看你多大歲數(shù)了，年輕漂亮的圖你什么？圖你不洗澡，還是圖你年紀老？李阿姨人很不錯了，你別不知足?！?/p>

劉大爺神神秘秘地說：“你還太年輕，容易被表面功夫所蒙蔽?？傊?，我不會和她領(lǐng)證的?！?/p>

劉大爺住院期間，李阿姨是寸步不離守在旁邊，但是李阿姨住院，劉大爺卻經(jīng)常在外面亂轉(zhuǎn)，一會去公園看別人下棋，一會回家睡午覺。

到了晚上，他嫌醫(yī)院太吵，影響自己睡眠，丟下李阿姨一個人就回家去了。

大家都感嘆，李阿姨是癡心錯付。

經(jīng)歷過這次住院，李阿姨看清了她在劉大爺心目中的位置，出院以后就和劉大爺分手了。

在婚戀市場上，老年人往往比年輕人更實際，阿姨們要么追求物質(zhì)保障，要么尋求精神伴侶，而大爺們則多數(shù)更傾向于服務(wù)型老伴。

李阿姨想找個依靠，劉大爺想找個免費保姆，兩個人都高估了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位置，最后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xiàn)實版蔡根花

有人說醫(yī)院就像一面照妖鏡，人性的自私和貪婪在這里一覽無余。一個人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生場病就知道了。

再見劉大爺一點也不稀奇，雖然他很難纏，但是再難纏的病人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就得醫(yī)治。

劉大爺被120送來，身邊卻沒有一個陪同的家屬。120的隨車醫(yī)生說，病人是自己打的120，拿東西從凳子上摔下來腰部先著地。劉大爺一直喊疼，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

骨科醫(yī)生來看過之后說要先拍片子看情況，在等待拍片的過程中，一個老太太不急不慢地出現(xiàn)在急診室。

劉大爺看見這個老太太就開始喊：“你怎么才來？你是不是想等我死了直接來給我收尸？”

老太太表情冷漠地說：“我只是給你做飯的鐘點工，不是全職保姆，沒有義務(wù)來醫(yī)院伺候你。要不是你家孩子說給我按加班算，我才不來呢！”

劉大爺被老太太嗆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檢查結(jié)果顯示劉大爺腰椎骨折，盆骨骨折。子女們都想手術(shù)治療，想讓劉大爺盡快好起來。

然而劉大爺年近七旬，年齡偏大，手術(shù)風險太高。老年人一般都有骨質(zhì)疏松的情況，就算手術(shù)，愈合能力也很差，不可能恢復到以前那樣。

晚上，子女們圍著劉大爺嘆氣，兒子說：“你說你那么大年紀爬那么高做什么？就不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不給我們添麻煩嗎？還有，改改你那個臭脾氣，保姆都換了多少個了，沒有一個干得久。”

女兒說：“人家李阿姨對你多好，平日里照顧你衣食起居，生病住院也把你照顧妥帖，你生怕別人惦記你那點錢，現(xiàn)在好了，花錢都找不到人伺候你?！?/p>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探病成了給劉大爺開批斗大會。

兒子突然說：“爸，你還是給李阿姨打電話讓她回來吧，也就她能受得了你這脾氣?！?/p>

女兒也跟著附和：“就是，你就別死撐了?！?/p>

劉大爺生氣地說：“你們沒時間照顧我，就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早死早超生，好去找你媽?！?/p>

不管子女怎么勸，劉大爺堅決不松口。

晚上子女們給劉大爺請了護工就一個個憤憤不平地走了。

半夜查房，我看見劉大爺一個人在那發(fā)呆，眼睛通紅?？匆娢疫^來，他慌忙拿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劉大爺看著我說：“你們私底下是不是都說我現(xiàn)在這樣是活該？我可聽見你們那小護士說了?！?/p>

我解釋道：“小孩子不懂事，我會說她們的?！?/p>

劉大爺卻說：“你們還年輕，不懂老年人的悲哀，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才能體會我們的難處?！?/p>

晚上和劉大爺聊天才知道，原來，妻子過世以后，子女們因為他由誰照顧吵得不可開交。

劉大爺說：“那天在殯儀館，我聽見兒子說為什么不是爸爸先去世？媽媽還可以在家?guī)兔ψ鲲垼疹櫤⒆?，爸爸一輩子什么也不會做，只會是個負擔。我沒想到孩子們會這樣看待我?！?/p>

“也就是因為這句話，我下定決心自己一個人過，不給他們添麻煩。我在老年婚介中心找老伴，要求只有一個，如果對方能一直陪我到老，就把一筆20萬的存款回贈給她。”

“你們都只看到小李對我好，卻不知道對我好的前提是建立在這20萬元之上的。既然她是虛情，我又何必付出真意?！?/p>

當晚，劉大爺再三強調(diào)這事不能讓子女們知道。他說他一輩子沒求過人，到了晚年也不想求人。

沒幾天，劉大爺被子女們接回家了，據(jù)說找了個住家保姆照顧他。

大爺大媽的初衷，只是想找個能說上話、互相照料生活的老伴共度夕陽紅，卻在相處中不自覺夾雜了各自的算計和利益。而所謂的子女，一方面深愛著父母，另一方面又在行為上，極盡可能地選擇忽視和漠不關(guān)心。

年輕人追求愛情，老年人因為孤獨更需要情感的滋潤?？墒窍胍@得幸福的唯一出路，是一定要單純地付出真心，這樣才能收獲相依相伴的美好，這才是人生下半場里最好的慰藉。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