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

月亮，我來了！

發(fā)射架不遠處的質控大樓上，有一個頭發(fā)花白、腰桿筆挺的身影抬頭仰望著一輪圓月。他是“嫦娥五號”探測器總設計師楊孟飛，“嫦娥五號”背后的男人。

3，2，1！“嫦娥五號”順利騰空，奔月而去。作為總設計師，楊孟飛面色如常，只有微微抖動的雙手，“出賣”了他此刻的激動情緒。對他和他帶領的科技團隊來說，“嫦娥五號”是他們最心愛的“女兒”，10年來，為了這個“女兒”，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們埋首科研，不知東方之既白。

從小城到宇宙，楊孟飛的航天之路，共走了50多年。當年生長在湘水邊、背誦過屈原《天問》“日月安屬？列星安陳？”的男孩，或許自己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中國航天領域的領軍人才。

告別湘水

1962年，剛剛經歷三年經濟困難時期的國家恢復了一絲生機，在湘江邊的湘陰縣，一個普通家庭里誕生了一個男孩。父母給他取名為楊孟輝。因為湖南方言中“輝”“飛”不分，所以在念大學時，男孩索性把名字改為“楊孟飛”。

雖然生活條件貧寒，但楊孟飛的父母十分重視孩子的教育，他們竭盡全力給楊孟飛創(chuàng)造了一個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的童年。父親是村里的會計，楊孟飛從小就聽著父親“噼里啪啦”打算盤的聲音。父親手指翻飛，撥弄著一顆顆算盤珠，復雜的數(shù)字結果一一得出，他初次見識了數(shù)字的魅力和運算的神奇。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紀的他也成為了村里的“珠算高手”。

年少時的楊孟飛沉默寡言，但學習很刻苦，對問題特別較真，這些特質讓他的數(shù)理化成績尤其突出。

1978年，中美建交前，美國總統(tǒng)派人給中國送來一份神秘禮物——一塊從月球采回來的巖石樣品。這塊月巖，只有指尖大小，重量僅為一克，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得真切。這塊小小的石頭，激起了我國航天人心中的漣漪：什么時候，我們才能擁有一片自己的“月亮”？

也正是同一年，16歲的楊孟飛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西安電子科技大學。這個湘水邊的少年，離開了養(yǎng)育他的河流，去到更廣闊的天地尋找自己的人生方向。沒有人知道，這個少年，將最終實現(xiàn)中國航天人“帶回一片月亮”的夢想。

因為精通計算，楊孟飛選擇了當時在國內非常前沿的學科——計算機專業(yè)。那時候，計算機科學剛剛被引進不久，對很多人來說，是種從沒見過的大型機器。楊孟飛一頭扎入這個新奇的“計算世界”，他開始廣泛涉獵計算機方面的書籍，美國計算機領域的重要人物Donald Errin Knuth（高德納）成了他的“精神偶像”。Donald Errin Knuth寫于20世紀60年代的經典著作《計算機程序設計技巧》，解決了計算機領域的許多難題，他本人因在計算機軟件方面的貢獻而獲得計算機界的諾貝爾獎——圖靈獎。偶像的成就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楊孟飛。

彼時的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匯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電子計算機人才，競爭激烈的學習氛圍也鼓舞著楊孟飛在學業(yè)上不斷精進。一次次計算，一次次思考，年輕的楊孟飛已經預感到，未來的世界，計算機技術將有廣闊的應用前景。他不放棄一切能夠學習的機會，到畢業(yè)時，他已經把國內所有能找到的最新計算機技術成果研讀了一遍。

奔赴戈壁

1982年，年僅20歲的楊孟飛大學畢業(yè)。和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樣，他站在就業(yè)還是繼續(xù)深造的十字路口。那時候，中國剛剛開始改革開放，科學也迎來發(fā)展的春天。但在國際上，美國和蘇聯(lián)的“星際爭霸”已進入白熱化階段，蘇聯(lián)率先將宇航員送入太空，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隨后登上月球，被寫入歷史。相比之下，我國航空航天科技落后太多。

如果將自己所學的計算機知識應用到空間探索中去，是不是能讓自己的所學真正發(fā)揮價值？畢業(yè)后的楊孟飛，懷揣著這一想法，選擇繼續(xù)深造，并成功考入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航天五院）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的空間計算機及其應用專業(yè)。

在那里，楊孟飛開始了與中國航天事業(yè)共同起飛的歷程。1992年夏天，工作七年被破格晉升為最年輕“高工”的楊孟飛第一次來到衛(wèi)星發(fā)射場。即將發(fā)射的火箭，運用了楊孟飛提出的設計方案。雖然還是衛(wèi)星研制領域的“新兵”，但楊孟飛對自己的方案十分自信。他盯著晴空下的發(fā)射場，目送著火箭升空。一望無際的戈壁上，沖刷過千百年歲月的烈風也吹拂過楊孟飛的臉頰。這次火箭飛行試驗表明，楊孟飛通過軟硬件結合手段實現(xiàn)的“三機可變結構的容錯系統(tǒng)”，具有較強的瞬時故障處理和恢復能力，方案先進，可靠性高。這套系統(tǒng)，在后來的神舟飛船發(fā)射中屢建奇功。

在20世紀的中國航天史上，神舟飛船無疑是一項最難、最新、最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飛船上采用的許多新技術都是過去在研制衛(wèi)星時不曾有的。制導導航控制技術就是其中之一。對于研制衛(wèi)星，行內人都聽過這樣一句話：“衛(wèi)星難，難在控制?！毖兄骑w船更是如此。

飛船運入發(fā)射場時，控制軟件還處在不甚穩(wěn)定的狀態(tài)，需要一邊參加飛行試驗的合練，一邊進行調試，一邊繼續(xù)編程。作為計算機控制系統(tǒng)的操作高手，楊孟飛肩上的擔子十分沉重。他白天與專家一起分析最新情況，晚上伏在計算機前反復模擬計算，他的兩只手在鍵盤上不停地敲擊，修改、計算，電腦屏幕上的數(shù)字、公式不停變換，那一刻，他仿佛又變成了在油燈下?lián)芘惚P的天才珠算少年。

1999年11月20日，檢驗飛船“大腦”聰明才智的時刻來到了。隨著長征二號F火箭一聲長嘯，我國第一艘試驗飛船——“神舟一號”的飛天壯舉引發(fā)世界關注。直到21小時后飛船安全返回地面，在發(fā)射基地度過整整120天的楊孟飛才放下高懸的心。

遨游太空

熟悉楊孟飛的人都說，他是“敏于行而訥于言”的人。閑暇時光，他喜愛閱讀哲學書籍，黑格爾、羅素的書常被他擺在手邊。讀書以外，楊孟飛還有很多進行“頭腦運動”的方法，比如打橋牌、下象棋，但家人“吐槽”，他的運動僅限于“腦力”，“每次讓他搞搞身體鍛煉，就不積極了。”

從“神舟”發(fā)射到“嫦娥”飛天，一晃20年過去了，楊孟飛的身影一直活躍在航空航天事業(yè)最前沿、最前線的地方。

月地高速再入返回是國際公認的難題，風險很高，連蘇聯(lián)、美國也是歷經多次試驗才成功的。不解決好這一問題，中國的航天器將無法從月球軌道安全重返地面。楊孟飛帶領團隊，構建了由服務艙和返回器組成的雙平臺協(xié)同運行飛行器系統(tǒng)，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多學科系統(tǒng)設計方法、繞月自由返回軌道方案、高軌衛(wèi)星導航定位方案和控制系統(tǒng)在軌聯(lián)合標定方法，實現(xiàn)了再入角偏差優(yōu)于指標近一個數(shù)量級的躍升。

2014年11月1日，在楊孟飛和團隊的努力下，中國探月工程三期再入返回飛行試驗器的返回器成功著陸，使中國成為繼蘇聯(lián)和美國之后，第三個成功實施航天器從月球軌道重返地面的國家。

2018年，楊孟飛和多位政協(xié)委員聯(lián)名提交提案，呼吁國家盡快啟動實施探月四期工程，進一步搶占戰(zhàn)略制高點：“月球探測及開發(fā)利用是航天強國的重要標志之一，是人類未來發(fā)展的重要戰(zhàn)略制高點。啟動探月四期工程，一方面可以保證我國探月的良好勢頭，引領月球探測國際大科學計劃，構建國際月球探測新格局，為航天強國建設提供有力支撐;另一方面，作為距離地球最近的星體，對月球的深入探索將使人類更深入地了解太陽系，幫助人類走得更遠。”普通人關心眼前的生活，身為科學家的楊孟飛，則更關心人類的未來，關心我們頭頂上的浩瀚星空與那輪明月。

兩年后，“嫦娥五號”升空，歷時16年的中國探月工程“繞、落、回”三步走迎來收官之戰(zhàn)。對楊孟飛而言，“嫦娥五號”帶回月壤后，也僅僅是一個新開始，因為中國的下一個目標是實現(xiàn)宇航員登月。正如他所說：“我們正努力向更遠處進發(fā)。”楊孟飛的目標，總在“更遠處”。

（摘自《時代郵刊·上半月》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