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崇東

客店遇大盜

夕陽西下，古道、西風、瘦馬。騎在瘦馬上的那個獨臂漢子，溝壑縱橫的滄桑老臉上，露出一道道丑陋的刀疤。背上那個紫紅色綢布包裹，在落日的余暉下，顯得格外鮮艷奪目。

一陣寒鴉的噪聲，把半睡在馬背上的獨臂客吵醒過來。他猛一抬頭，見前面落日樓頭，斷鴻聲里，咸陽古城，城門早閉。原來，近日京師刑部尚書魏子善魏大人，得到一件由純金絲線與天蠶絲合織而成的天下奇寶金縷衣，俗名為金絲連環(huán)套。此寶人世間極為罕見，尚書大人極為珍愛，如同性命，下令手下人不分晝夜，送往咸陽老家秘密庫藏。

一路之上，沿途各州、府、縣的官差，為保護金絲連環(huán)套，日日提高警惕、夜夜嚴防盜賊?，F在，金絲連環(huán)套即將送到咸陽古城了。為防備賊匪混入城內，咸陽城里守門官兵，每日城門遲開、早閉。

已是行人住店鳥宿林的時刻，獨臂客見不能進城，只好在城外近郊找一家客店歇息一晚。他抬頭望見前邊有家小店，門簾上掛有“醉不歸”三個大字。獨臂客揚鞭催馬，一路小跑來到店前，旋即跳下馬來，高叫道：“來人?！?/p>

店里一聲粗吼：“來啦──”隨聲連跑帶滾地出來個胖葫蘆似的大肉團團，把獨臂客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這矮人遠看像七歲孩童，近看卻一臉皺紋，年齡估摸在四十開外，硬生生一個活武大郎，不用說，這是“醉不歸”的伙計。矮伙計一見面就問：“客官可是要住店？”見獨臂客點頭稱是后，他即牽上瘦馬，來到店房西邊的一排馬廄。馬廄門口睡個老乞丐，這匹瘦馬脾氣非常暴烈，見有人攔在門口，當下就是一蹄，踢到乞丐身上，痛得乞丐一聲怪叫，一骨碌滾到一邊，哎喲喲哭叫著揉身護痛……

獨臂客大步流星地走進客店，找了一個空位子坐下，立即解開了背上的紫紅綢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桌上，接著一拍桌子張開洪亮嗓門，大叫伙計給老子上酒、上菜！

一個瘦長如條瓜的伙計，托一壺陳年燒刀子老酒、一盤醬驢肉、幾碟風味小菜，一陣風似的飄到獨臂客跟前，放下酒菜，又到別的酒桌上打理生意去了。

獨臂客抽出一根長長的銀簪，伸到酒壺、菜盤之中，插了一插、攪了一攪，他見銀簪沒有變色，這才放心地吃喝起來。這時，“醉不歸”的老板，趕一輛大馬車，從鄉(xiāng)下運回一車白菜，進門就喊兩個伙計，快點幫他把白菜搬到廚房里。老板大步邁進客店大廳，跟客人們一一點過頭，扭身鉆進自己的內屋。這老板很年輕，相貌英俊，怎么也不像鄉(xiāng)下生意人，倒像城中富豪家的漂亮公子哥兒。

獨臂客旁若無人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來，沒想到旁邊竟有人暗中偷瞧他。他左邊的酒桌上，坐著一個面黃肌瘦、厚嘴唇上長著三綹老鼠須、小尖前額、糟塌鼻子、細瞇著瞟兒眼的男客;右邊酒桌上，坐著一個看似三十歲左右的美貌婦人，兩人各占一方，獨自吃飯，兩雙眼睛卻不約而同地偷看獨臂客的包裹。

當瘦胖兩個伙計搬完馬車上的白菜，累出一頭大汗回到大廳時，獨臂客已將一壺老酒喝完，盤碟中的菜肴所剩無幾。胖葫蘆過來問獨臂客，還要添些啥菜？獨臂客喝得有些口齒不清，說：“不、不用啦，送、送我到客房，我、我要睡覺。”就將包裹背上肩，離席欲上小樓。

胖葫蘆馬上打個燈籠，在前面引路，獨臂客身子飄軟、腳步歪亂，兩個伙計把獨臂客領進樓上的房間。

胖葫蘆點燃一根蠟燭，獨臂客連包裹都沒解，一下子倒在床上，就打起鼾來。瘦伙計說：“看這個客官，太瞌睡了，這兒夜間很是寒冷，來來來，我?guī)湍闵w上被褥?！闭f罷，他就伸過手來，迅速解開獨臂客背上的包裹。瘦伙計剛一解下包裹，就覺得自己后背的死穴，被一只手掌緊緊按住。瘦伙計嚇了一跳，只要那只手稍微用一點兒力氣，他立即就到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瘦伙計低下頭一看，竟見躺在床上的獨臂客正微微笑著望著他。瘦伙計暗叫一聲完了，沒想到他們特制的迷魂藥在這個獨臂客身上竟然失了效。

原來，這獨臂客就是京師六扇門中第一神捕劉一刀。他前年為破震驚海內的天下第一大案，跟江湖武功絕頂的采花大盜安得危奮力交手，被對方砍掉了右臂。回來后他沒日沒夜苦練獨臂功夫，創(chuàng)出一路獨特的獨臂刀法，并將自己改名叫劉一手。今日假扮成獨行客，孤身護送魏大人的稀世珍寶金絲連環(huán)套到咸陽。這瘦胖兩個伙計，原是江湖名盜銅條瓜朱三和鐵葫蘆茍四。

這兩個江洋大盜，在江湖為害多年，作過許多驚天大案，為了躲避官府抓捕，他們長年累月深居簡出，很少在江湖露面了。如今，聽說稀世珍寶金絲連環(huán)套出世，兩個賊人按捺不住自己的貪婪賊心，欲重出江湖奪得此寶。他們早早來到咸陽，托關系在城外“醉不歸”客店當伙計，目的是暗中等候送寶之人。

當獨臂客騎著瘦馬背著包裹來到咸陽地界時，銅條瓜、鐵葫蘆二賊立即判斷：對方就是名揚當今天下的京師第一名捕劉一手，估計稀世珍寶金絲連環(huán)套就在劉一手身上。兩人立即作好準備，在這小店里專門守候對付劉一手。這兩個賊人以伙計身份到廚房下毒。他們的迷藥十分稀奇，是由五種藥料搭配而成，分散起來即可做燒菜的作料，合料用在一起才是毒藥，所以劉一手用銀簪試不出來。喝了酒吃了菜后，五種藥物聚到胃中，合在一起就成了毒藥，一定會迷昏劉一手。沒想到劉一手內功高深，五種稀世的藥料落到他肚子里，居然還沒迷昏他，他還能迅捷出手！

銅條瓜正驚恐萬狀不知所措時，卻聽“嗖”的一聲，一陣細微的冷風掠過耳邊，只見床上的劉一手，輕微地顫了一下，碩大的頭顱一歪就昏了過去。銅條瓜知道這是一旁的幫手鐵葫蘆發(fā)出了梅花毒針擊中了劉一手。

密林連環(huán)殺

得到包裹之后，兩人打開窗戶施展輕功，如同兩只飛騰的大鳥，一直飄飛到后山密林。來到安全的地方，鐵葫蘆叫銅條瓜打開包裹，要看看里面的金絲連環(huán)套。

銅條瓜連忙打開包裹，一陣秋風卷來落葉，風中夾帶著一些灰塵沙土，飛進銅條瓜眼眶里，他伸手忙揉眼睛，卻聽一旁的鐵葫蘆急說：“哥，你身后有人！”

銅條瓜急扭頭朝身后看，“嗖”的一聲，一根細小的銀針，不偏不倚飛插進他的脖子。銅條瓜頓時感到頸上一麻，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正想回身還擊，可發(fā)覺自己全身癱軟，手腳動彈不得。他指著鐵葫蘆，喘著粗氣說：“你、你！”

鐵葫蘆怪怪地笑說：“哥啊哥，你莫怪，只怪這金絲連環(huán)套太珍貴、太誘人了，兄弟只想一個人獨享。只怪你有眼無珠，跟我這種人做了兄弟，到了閻王爺那兒，莫告我的黑狀??！”

鐵葫蘆說到這兒時，銅條瓜已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狡詐的鐵葫蘆得了包裹，正欲離開此地，突然，山路上立著個邪長的黑影子，攔住鐵葫蘆的去路。

鐵葫蘆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卻聽對方發(fā)出一陣鴟梟般的陰森冷笑，說：“你說我是人，我就是人;你說我是鬼，我就是鬼。”

只見對方慢條斯理地揭下了蒙面黑布，鐵葫蘆認出這是店中那個三綹老鼠須的瞟兒眼。聽他說話的口氣，鐵葫蘆知道他就是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二十年，號稱三招奪命的黑吃黑大盜“鬼難纏”。

鬼難纏生性非常古怪，他自己從不親手去作案，只像鬼影子一樣，專門跟蹤那些江洋大盜。

這鬼難纏一出手，只三招就讓鐵葫蘆命喪荒山，將稀世珍寶搶到手上來了。鬼難纏提起包裹，剛想放聲大笑，密林中突然傳來女人的聲音，說：“鬼難纏，老身尋找你二十年了，你讓我找得好苦哇，今天終于在這兒找到你了！”

話音未落，就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淡淡幽香彌漫開來，這香似花非花，似霧非霧，十分沁人肺腑。鬼難纏一聞到這股幽香，神色大變，如同末日審判到了。他知道對手十分厲害，今天若想死里逃生，須找準沒有幽香的方位，才有一二分的把握奪路逃跑。

鬼難纏皺皺鼻子，不停地嗅聞，但四方都飄有香味，轉了好長時間，人已精疲力竭，渾身汗如雨下，癱倒在地。就在這時，他感到頭頂上有一陣冷氣襲來，一把寒光閃閃的青虹寶劍，從半空中直刺而下，疾如流星飄閃，風馳電掣般從鬼難纏腦部直插入胸肺，進入心臟部位。鬼難纏甚至來不及呻吟一聲，就跟鐵葫蘆哥兒倆作伴兒，到那閻王殿上，打無頭官司去了。

這時，樹梢上輕盈縹緲地飄下一個人，是個白發(fā)如銀的七旬老嫗。這老嫗就是當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冷雪幽香”封十三娘。封氏家族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武林世家，祖上創(chuàng)出一門獨特的絕世武功，其功夫只傳女不傳男。十三娘幼小時，就開始練封家功夫，獨得祖?zhèn)鹘^技，將一把青虹寶劍，舞得精妙絕倫。然而，封家最出名的還是釀制一種名為“冷雪幽香”的神秘香丸。世間的女人服用后，不僅通體異香飄逸，而且駐顏養(yǎng)色，青春不老。

二十年前，封十三娘嫡親侄兒封孝生，帶一丸“冷雪幽香”為聘禮，下江南去迎娶當世名媛梁婧婧。恰逢鬼難纏賭場慘敗，聽說封家的大船夜泊在江邊碼頭，便盜走封孝生的“冷雪幽香”丸，拿到北方賣白銀千兩，解了燃眉之急。封孝生因丟失了鎮(zhèn)家之寶，無顏去江南迎娶梁婧婧，更無臉回家見親人，竟投江而死。

出了這事后，封家人把鬼難纏列為第一大仇人，由女掌門封十三娘親自追蹤剿殺。鬼難纏自知大禍臨頭，只好隱姓埋名，再不敢出頭露面。直到二十年后，聽說稀世珍寶金絲連環(huán)套出世，他想時光已過二十年，當日已過五十的封十三娘，如今應該七十有余，就算有報仇之心，也無報仇之力了。

誰知這老婆子真是越老越厲害，偷偷跟到深山密林，等待鬼難纏除掉鐵葫蘆后再突然出手，以絕世招法，為侄子報仇，殺了鬼難纏，割下他的首級，塞進隨身帶的包裹里，準備帶回封家堡祭奠侄兒，告慰封氏祖先之靈。

殺了鬼難纏后，封十三娘彎腰撿起那個包著金絲連環(huán)套的包裹。嘆息說金絲連環(huán)套呀金絲連環(huán)套，你雖為稀世珍寶，但老身并不是貪心圖財之輩，沒想到老身手刃了仇人之后，你卻掉落在這荒山野嶺之中，成了無主之物，這叫天意與之，老身不得不取了。

封十三娘拿起包裹，聽四面隱隱約約似有聲音，就懷疑林中另外藏匿有高手，她不想再次冒險，干脆轉回到“醉不歸”客店，打算在店里歇一夜，明日再啟程回封家堡。

這封十三娘掀了頭上飄揚的銀發(fā)，竟露出一頭黑亮的烏絲，她的臉色一時也變得非常鮮艷奪目，七十多歲的老婆婆，這會兒改了個樣兒，竟宛如三十多歲的美貌少婦。她原來就是傍晚坐在劉一手右邊酒桌上的那個婦人。她這令人嘆為觀止的青春美貌，不用說是服用了封家神藥“冷雪幽香”丸所致。

計中計、謀中謀

封十三娘悄無聲息地回到客店，溜到自己房間里，進房不久，突然昏死過去了。這個一輩子以奇香為伴的女人，卻中了五鼓迷魂香。此香無色無味，聞到即倒，嗅著即昏。

這時，客店老板走進房來，輕輕脫掉身上的男裝，露出一身輕盈羅裙，竟變成個千嬌百媚的絕色美人。美人從封十三娘行囊里搜出一粒香丸，寶貝似的捏在手上，輕悄悄地拿到鼻尖微微一嗅，心曠神怡，忍不住贊嘆說真是人間極品寶貝。這“冷雪幽香”丸，在我天嬌狐媚眼中，比那勞什子金絲連環(huán)套，還珍貴千倍萬倍啊！她又向躺著的女人說：“十三娘，你就在這兒，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到那時藥效散盡會自然醒來?！?/p>

這個女扮男裝的客店老板，竟是江湖中傳說的天下第一美女、讓無數英雄好漢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天嬌狐媚。天嬌狐媚憑一副花容月貌，迷倒、迷死無數英雄豪杰，后來她跟斷劍書生結為伉儷，一起到塞外定居。

天嬌狐媚只為一事，才重來中原的：那就是封十三娘身上的“冷雪幽香”神丸。因為塞外氣候寒冷干燥，終日漫天風沙，這是摧毀女人容貌的第一殺手，加上歲月如梭、青春易過，像天嬌狐媚這種絕色美女，一旦老之將至玉容不再嬌顏失色之時，對她來說，比死還要難受百倍。

因此，想獲得一粒封家“冷雪幽香”藥丸，使自己青春長駐美貌長在，是天嬌狐媚第一心愿。要想獲此神藥，只有等待封十三娘出現在江湖。能讓封十三娘走出幽深難測的封家堡，唯一的辦法只有仇人鬼難纏現身。要想引得鬼難纏出現，只有當大盜銅條瓜、鐵葫蘆二賊重出江湖。想要二賊重出江湖，除非稀世珍寶金絲連環(huán)套出現了。

如今這幾樣條件，件件都已具備了，天嬌狐媚來到中原巧取“冷雪幽香”神藥是必然的。憑她一顆七竅玲瓏心，早早料定護送金絲連環(huán)套的劉一手必經咸陽古道。她老早就在古道旁邊，購買了這家“醉不歸”客店。不久前，有一瘦一胖兩個漢子，托人來說情，說他哥兒倆生活無著落，想到客店來當伙計討口飯吃。天嬌狐媚一眼認出這是銅條瓜、鐵葫蘆兄弟。實際上，她早就等著這兩個人，來給自己當伙計……

現在，天嬌狐媚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冷雪幽香”藥丸和世間奇寶金絲連環(huán)套這兩件絕世珍寶，心中有些得意揚揚。她正欲下樓去，突然見店門大開，一個蓬頭垢面、骯臟不堪的乞丐站在門口，驚悚和恐懼立即占領了她的整個身心。她沒想到這個在自己的馬廄邊睡了一個多月骯臟不堪的老乞丐，竟然是一位頂尖的江湖高手。天嬌狐媚這時有點后悔：自己一時看走了眼，沒防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乞丐望著天嬌狐媚，嘴里直流哈喇子，“嘖嘖”贊嘆說：“哎呀呀，我的個娘耶，你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天上少有、人間無雙！如此絕色佳人，不做我安得?？谥兄常遣耪媸潜╅逄煳锇?！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這老乞丐竟是采花大盜安得危。他自三年前，犯下那樁震驚海內的大案后，不知逃到哪兒隱居了，唯有這絕色美人天嬌狐媚，才能讓他不顧生死安危，親自出山搶奪。

得知金絲連環(huán)套即將送往咸陽古城后，憑著豐富的江湖經驗，安得危立即猜測到銅條瓜、鐵葫蘆將會復出江湖，染指此寶;兩個大盜的出現，必然會引來鬼難纏如影隨形;只要鬼難纏一露面，消息靈通的“冷雪幽香”封十三娘，定會走出封家堡，跟蹤追殺此人;封十三娘一出封家堡，必引天嬌狐媚重回中原，奪取駐顏養(yǎng)容的神奇藥丸。這樣，自己才有機會出山，如山鷹掠兔一般出手，奪得美人回山。

眼看安得危就在面前，天嬌狐媚嚇得花容失色，后悔自己一招走錯滿盤皆輸。這安得危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只一招就點中天嬌狐媚睡穴，讓她跟客房中的封十三娘一樣，三天三夜才能醒過來。到了那個時候，安得危就連著美人帶珍寶一股腦兒地帶到西康深山老林，神仙般地過完下半輩子，真是逍遙快活啊。

連環(huán)套、套中套

當安得危裝好兩件寶貝，抱起天下第一美人天嬌狐媚，正要離開客店時，突然耳畔似起一陣狂風，竟把店門吹關上了。安得危驚詫地一看，大門口站著獨臂客劉一手，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笑哩。

安得危稍一驚詫，立即鎮(zhèn)定下來。他放下天嬌狐媚，笑著說：“我差點兒忘了，憑銅條瓜、鐵葫蘆那哥兒倆這點三腳貓的手段，要弄翻天下第一名捕劉一刀，啊，現在應該叫劉一手劉大人，那豈不是咄咄怪事？”

獨臂客微微一笑，說：“是呀！這怎么可能呢？”

安得危又說：“照現在這個態(tài)勢，所謂送金絲連環(huán)套到咸陽，怕是劉捕頭你老人家專為本人設的‘連環(huán)套吧？”

獨臂客笑得茂黑的胡須飄飄，說：“這時候才明白，你不覺得有點遲了嗎？”

安得危一陣齒冷，說：“我覺得現在一點兒不遲。上次華佗嶺那一戰(zhàn)，劉大人你老人家忘了嗎？”

劉一手說：“我永記難忘?！?/p>

安得危說：“既然當日你帶著那么多捕快來抓我，都被我砍掉右臂，今日你一個人、一條臂膀，想再來會我，又豈奈我何？”

劉一手說：“正因為有上次刻骨銘心的教訓，老夫才專門設下此計，獨獨要單刀會你，而且非得要將你捉拿歸案、繩之以法?！?/p>

原來三年前，安得危色膽包天，半夜?jié)撊氚察o王府上，污辱了王爺的寶貝女兒如花郡主，作出轟動天下的第一大案。此案驚動皇上，皇上下圣旨，令刑部捉拿采花大盜，刑部官員嚴令京師巡捕衙門緝拿。巡捕衙門長官令劉一刀率數百名高手，追捕犯下滔天大罪的安得危。他們在華佗嶺相遇，一場混戰(zhàn)之中，安得危竟用詭異的刀法，砍下了劉一刀的右臂，自己卻安然逃脫不知下落。

劉一刀經此巨大挫折，遭此奇恥大辱，從此更名劉一手，苦練獨臂刀功夫，時時刻刻惦記捉賊雪恥。安靜王見刑部三年沒有破案，自然惱羞成怒，再次上奏皇上，催辦此案?；噬蠍篮抟\，膽敢污辱宗室之女，犯下彌天大罪，竟然逍遙法外。又下旨嚴責刑部，必須在半年之內破獲此案，捉拿此賊，若有遲誤，刑部尚書魏子善以下所有官員、捕快、差役，將受到朝廷問責，并遭受嚴厲懲罰。

尚書大人一接到這道圣旨，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民間有人給尚書大人獻上一件稀世珍寶：用純金絲線和天蠶絲織成的金縷衣，又稱金絲連環(huán)套。此寶價值連城，在民間隱藏了百年，一出世，就引起天下賊人覬覦。

劉一手得知后靈機一動想出一條妙計，叫尚書大人放出消息，說要將稀世珍寶金絲連環(huán)套，送到咸陽老家收藏，讓大隊人馬假裝護押送寶，引出雞鳴狗盜們來搶奪。劉一手單人化裝護寶先去咸陽。用這方法引出兩個大盜，招來鬼難纏出世，以鬼難纏吸引出封十三娘，用封十三娘，招來天嬌狐媚重回中原。當今天下，也只有這個天嬌狐媚，值得安得危冒險出山……

這出戲，一步步都在劉一手的策劃、掌握之中。當安得危知道劉一手用金絲連環(huán)套設下這個連環(huán)妙計，醉翁之意只在自己時，一切似乎已經遲了。

兩雄相遇，高手對決，果然不比尋常。劉一手獨手持刀單刀直入，要取安得危性命;安得危雙刀舞得恰如暴風驟雨、滴水不漏，專要取天下第一捕快的人頭。如此大戰(zhàn)百余合，眼看就要見高下了。

劉一手武功本就遜于安得危，如今他只剩一條獨臂，只能獨使單刀，更不敵雙手雙刀的安得危。他腳步逐漸散亂凌落，刀法慢了下來，而且全身冒汗，胸口急喘，直呼粗氣。

此時，安得危見有機可乘，立即抓住時機猛出絕招，用右刀直劈劉一手頭顱，直要一刀取命。劉一手急急躲避，沒想到狡猾的安得危，真正的力量卻放在左刀上。劉一手躲得過頭，卻躲不開手。

這一刀，比當年華佗嶺上的那一刀，還要凌厲兇猛百倍。劉一手這只獨手，從肩膀以下，一股腦兒地全掉落在地上。安得危將明晃晃的鋼刀，架在劉一手脖子上。劉一手左臂鮮血直噴，破口大罵安得危惡賊，快快殺了老夫。

安得危笑逐顏開，輕蔑地說：“今兒個美女嬌娃、冷雪幽香、金絲連環(huán)套，一齊落到老子手上，老子心里樂開了花，早沒有了殺人的興致。倒想留下你這無手廢物，茍活于人世間，受苦受罪又受辱！”

安得危說完，轉身抱起昏睡的天嬌狐媚準備離去。就在他放松警惕之時，身后的劉一手，突然變戲法兒似的伸出右手，直點在安得危的璇璣大穴上。色狼頓時全身一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轉頭驚恐地望著劉一手那突兀出現的右手，似見到鬼一般，痛苦地說：“你、你的手？”

劉一手笑說：“虧你還是江湖第一高手，難道不知劉一手，就是留一手嗎？忘了告訴你，三年前在華佗嶺上，我的確被你砍斷右手，幸而是骨斷筋連，又有幸碰上隱居嶺上的百歲神醫(yī)賽華佗，用他絕密的接骨神藥，幫我治好了右手。我傷好下山后，故意隱藏這只右手，只露左手做事，還改名劉一手，其用意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說實話，要對付你這種狡詐異常的人，只有用這招兩敗俱傷的辦法了。今天，我雖然丟了一只左手，但抓住你安得危，這只手丟得值??！”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