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上海這幾年對小菜場的改造力度很大,中心城區(qū)的露天菜場基本被消滅,取而代之的是面貌一新的室內(nèi)菜場。前幾天我與太太特地去烏中市集看了看,門窗被漆成相當洋氣的豆綠色,風格上居然有點像歐洲的老火車站,底樓營業(yè)面積不算大,蔬菜瓜果排列得相當整齊,北端還開了一間花店。上得二樓,可以坐下來喝杯咖啡,蛋糕、面包、冰淇淋、熟菜樣樣有。不足也是明顯的,蔬菜價格有點小貴,品種與數(shù)量比較少,有點辦家家的味道。這樣的市集能不能持久發(fā)展,又能否滿足居民的日常所需,我這個家住老南市的“圈外人”不免有點杞人憂天。
這是城市的肌理,也是人間煙火的所在。
像上海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小菜場是不是都要進店?憑我小時候的生活經(jīng)歷,希望保留一些露天菜場,就像保留一些小吃攤、剃頭店、修鞋攤、茶葉蛋攤、爆米花攤、修自行車的小店、花店、書報亭,甚至方言等等與老百姓生活密切關聯(lián)著的東西,這是城市的肌理,也是人間煙火的所在。
現(xiàn)代化并不意味著一刀切的“新”,舊的東西也可以表達鮮明的現(xiàn)代性。歐洲的許多城市都有露天菜場,露天菜場是一枚別在現(xiàn)代都市里衣襟上的胸針。
吃了早飯,我們就來到葑門橫街,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場小雨,路面還是濕的,但沒有菜皮、魚鱗、雞毛等王安憶在《長恨歌》里所描寫的種種污穢。小街兩邊的店鋪并不大,有些還是前店后工場的格局,黃底紅邊黑字的百腳旗掛在屋檐下,白云出岫似的飄出一團團蒸汽,師傅們在案板前、灶臺上忙個不停。買菜的居民擠來擠去,或吃著剛剛出鍋的油墩,表情閑適。
杜三珍、趙天祿、老陸稿、楊裕興等老字號在此開了分店,泡泡餛飩、青團子、肉末粉絲包、燒麥、紅糖饅頭、牛肉鍋貼、鴛鴦大餅、蘿卜絲大餅、粢飯糕、蟹殼黃、麻油馓子、咸甜湯團等風味小吃應有盡有。附近居民在街上走幾步,早餐就解決了。
魚肉菜蔬相當豐富,蠶豆與竹筍已經(jīng)上市,在上海姍姍來遲的毛筍,這里已經(jīng)像炮彈一般擺得滿滿當當。香椿芽也比上海便宜,扎束疊起,紫紅色的嫩芽上啜著露珠。塘鱧魚與昂刺魚也是俏貨,塘鱧魚賣到120元一斤,鮮蹦活跳。黃蜆剝出白肉養(yǎng)在水里,稱半斤回去,與春韭一炒,味道不要太好噢。
攤春卷皮子的攤店有好幾家,攤出來的皮子就有蘇州腔調(diào),干凈利索,無洞無損,邊緣不焦,雪白粉嫩,一斤面粉可以攤出60張。供應春卷皮子,還兼售袋裝豆沙,蘇州人喜歡吃甜的,店家早就想到了。你要吃咸的,也可買現(xiàn)成的,10只薺菜肉絲春卷裝一盒,賣你10元。
青團子是當令小吃,有一家正儀來的沈記青團子店,門前排起的隊伍足足有三十米長。有一家賣麻球的小店在玻璃窗口上方貼了一張紅紙,上書:65歲以上老人、退伍軍人、環(huán)衛(wèi)工人,買十送一。
葑門橫街的絕大部分建筑仍保留明末清初枕河人家的格局,前街后河,河街并行。在這里做生意的有當?shù)厝?,也有外省人,他們帶來了各地的方言和風味,涓涓細流般地融入了千年古城,為蘇州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做出了微弱而不應被忽視的貢獻。
橫街中段有一個室內(nèi)菜場,入口處有一副對聯(lián):人掩廛聲緩緩流風接城外藕花洲,一生心道蘇州好何事?lián)u船出葑門。
江南煙雨姑蘇春,保留一條600米的街市,并沒損害古城風貌,卻因為彌漫著人間煙火氣,而成為中外游客的打卡地,在城市形象上是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