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蘇儀征市劉集鎮(zhèn)古井街道,看年近七十歲的滿玉寶老先生制作大京果,是一場視覺盛宴,也是一場精神慰藉。
我們到滿師傅作坊的時候,前期費事的準備工作已經(jīng)做好,包括挑選上等糯米,浸泡四十分鐘,酥十來個小時,用粉碎機打成粉,再按九比一煮芡——十斤粉面拿出一斤煮成芡汁,這是和面的引子。繁復的準備是為了大京果的口感。
走進角角落落擺滿花草的廂房,只見穿白圍裙、戴白護袖的滿師傅正在案板上與一堆粉面較量,揉、搓、撥、抖,那堆散亂的糯米粉在老人的調(diào)教下一一歸順。老人拿起糕刀,將一大團米粉利索地劃拉成幾大塊。滿師傅的這把糕刀,從進店當學徒起就用,幾十年時間,跟長在他身上一樣靈便。劃拉下的幾大塊,我用眼睛一數(shù),不多不少,整十塊,大小勻稱,準頭讓人驚嘆。不由得屏氣斂息,看滿師傅施展七十二變。
大塊的面垛用搟面杖搟成兩指厚度的長方形,厚薄均勻,這個過程叫搟條。用糕刀拉成三寸左右寬的面帶子,這是拉條。拉過條的面帶,兩條一層,兩層一摞,一刀下去剛好四根,糖果形,手指長,白白粉粉,暄軟有韌勁,這是大京果的雛形。老人說,一會兒下油鍋更可愛呢,個個跟蠶果子似的。說這話時,滿師傅眼里溢出的歡喜特別感染人,我們更期待了。
他用糕刀把那些方頭方腦的“白胖子”往篩子里一摟,捧起篩子轉(zhuǎn)著圈顛著。你擠我,我擠你,“白胖子”們漸漸圓滾滾了。
終于要進油鍋。一大一小兩只鍋坐在灶上,盛的葷油早已燒好,左邊的有六七十度,右邊的有七八十度。能不能炸好大京果,油是關(guān)鍵,不能冷,也不能燙。滿師傅用大鋼絲笊籬將滿滿的京果雛兒沉入左邊鍋里,沒入油中,果子的顏色漸黃,很慢,不起氣泡。油里三四十秒,端上來冷卻三四秒,重復數(shù)次。這是給大京果打氣,讓它們慢慢中空、成型,避免一下子炸焦炸老。不是機械控制,一切全憑手感。沒有油煙四起的吵鬧,安靜得出乎想象。
滿師傅埋頭做事,很少說話,這些訣竅都是他老伴給我們講的。左邊的鍋里炸個七八成熟,再放到右邊大一點的鍋里蕩一蕩、養(yǎng)一養(yǎng),直至整個大京果熟透,色澤燦亮,然后用熬好的糖汁上漿、風干,最后才好銷售。
我吃著大京果,問滿師傅,外面那層白花花的衣子是不是面粉。滿師傅說萬萬不能,那樣煮出來的湯是糊的,不清爽。從前的大京果煮著吃是正道。
滿師傅老伴還說,那種焦糖色的京果,茶食店里叫大江,滿師傅做的這種粉白色的京果,叫小江。它們是一對姊妹,看各人喜歡。我對這個聞所未聞。小江大京果煮的話,會全部成茸,其他京果怎么煮,都有面疙瘩。小江尤其受七老八十的缺牙老人喜歡。
滿師傅介紹,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茶食店過年才做一百來斤糯米,大概有三百多斤大京果,人們要買,得憑條子。糖計劃供應的年代,一塊燒餅煮一把大京果,吃了定心。大京果承載了許多人的回憶,在物質(zhì)豐富的今天,人們可能不再感興趣,但這門手藝依然能溫暖人心,仔細聞聞,小時候吃的大京果,甜味還在呢:生氣委屈哭得再聲嘶力竭,若有大京果在眼前一晃,立馬止哭;隔壁小媳婦生娃,用大京果煮雞蛋補養(yǎng),看得人口水滴滴;過春節(jié)拜年,收回的大京果要藏起來,長綠毛了都敢吃……老實說,今天的大京果算不上好吃的東西,但它是幾代人的記憶,里面藏著最樸素的歲月,最純真的光陰和最簡約的鄉(xiāng)愁。
王樹貴:文化傳媒單位文案,愛好寫作,作品見于多家報刊。
編輯 ???喬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