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源
進入滿洲里,路邊的套娃探頭探腦迎接遠客。馬路,寬敞而孤獨。車馳其上,就像駿馬飛奔在草原,道路廣遠無盡頭。這里的房屋,因高大而顯莊嚴,因精細而顯雅致。不拘一格卻又協(xié)調(diào)一致。美,有共性,卻從不拘泥。由悅目而賞心。窗沿,細細雕琢。屋頂,曲直有致。色彩,帶著天真純凈也伴著深邃與睿智。幾何的規(guī)整、繁而不亂的流暢線條、弧度的柔和、凹凸的恰當、點綴的得當,讓生硬煥發(fā)出生機與希望。細節(jié)處的琢磨,整體上的構(gòu)造,讓美的形態(tài)融合連貫。色彩,或大膽熱烈或?qū)庫o清新。為建筑著色,為城市添色,讓草原繽紛。心,受著靈魂的指引,用直覺尋覓,用感知觸及。歡樂或是憂傷,都將氣息留于色彩與形態(tài)之中。眼不只看,耳不只聽,就能找到心的歸屬。車站,青綠的鏤空,空了心神,意已了然。纖細的籠絡(luò)與編制,架構(gòu)起不同凡響的整體。看到它,能想起靜靜佇立的郵筒,能想起漫山遍野的青草。圖書館和路燈下的雕塑,靜默在時光里。
國門,帶著國之莊嚴,帶著民族的驕傲,傲然天地間。國徽,高高居于中央。熱血的色澤,激動每一顆向上仰視的心。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更加有力。這是涌在心胸中的驕傲,這是棲息在靈魂中的信念,這是噎在喉間,難以言表卻分外清晰的情感。年老的皺紋,在仰視;稚嫩的臉龐,在仰視;決絕的雙眼,在仰視。國,如此之大;人,如此之小。但此刻,國是如此之小,小成一枚國徽,小得能夠安放心間。高大而含蓄的國門,像一個哨兵一般堅守著。哨兵紋絲不動,挺拔、正直。他以自己的傲骨,立起自己靈魂。歷經(jīng)風霜雨雪,依然筆直得站著軍姿,雙目炯炯,神態(tài)堅定。汗水流過他黝黑的皮膚,塵土染臟他的挺闊的軍裝,鮮血淌過他的健壯的胳臂,而他的生命,依舊清清白白。
口岸的火車,聯(lián)系著兩個國家。巧克力、套娃、俄餐,走進中國人的生活。中餐,出現(xiàn)在俄羅斯人的餐桌。一節(jié)節(jié)列車,從過去,穿越現(xiàn)在,奔向未來。滿洲里,帶著紅色交通線樞紐的歷史,聯(lián)系國與國的友誼,走向充滿新鮮和未知的明天。夜里,城堡的燈火,閃爍五光十色的夢中的仙境。黑,是色彩的空白。勾勒出的,是海中的貝,是畫中的景,是充滿想象和憧憬的世界。一片,飄渺如海市蜃樓,卻如此真實可觸。錯落有致,韻律和諧。
滿洲里,與美同行。
飛機降落,穿過云層,來到這已漸入黑夜的城市。小小的機場,高大的石柱,在頂部生長出雪的枝丫。純白的巨大的葉,自然得錯落有致,使得屋頂立體而顯得格外獨特。穿越日暮,抵達黑夜。路燈亮起,高大的雕塑借著暖黃的光輝,演繹著凝固的歷史。他們仰視蒼穹,仿佛在追尋最高的神靈;他們策馬拉弓,似乎是在追逐遠處的獵物。他們坐著牛車遷徙,他們搭建起蒙古包。這便是他們世世代代同草原和諧相處的生活。所有這些,在暗夜中一閃而過,也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是,激起的,是好奇也是孤獨。如此強烈的孤獨,使這個神秘而又神勇的民族,從朦朧的歷史中走出。交融、分散、掠奪、征服,草原之上,藍天之下,生活著最無畏的人。
金光閃爍,暖意暈染,進入市區(qū)。路回轉(zhuǎn),城市連貫而旋轉(zhuǎn)。從立在高處,在涼風中散發(fā)溫熱的高樓開始,直至所有房屋盡收眼底。貼金箔在黑夜之上,借月光熠熠閃光。漂流入中央,路燈卷起夜的珠簾,挑起黑暗的結(jié)界。面紗之下,這座城市瞑目靜思。沒有蜂擁的人群,沒有擁擠的怨意,沒有阻塞的煩躁,沒有夏日的焦慮。黑夜有屬于城市的余熱,城市有屬于黑夜的寧靜。風,用它那最寒冷的熱情,緊緊擁抱每一位游人,直至看到他們的笑容。他們清朗的笑聲,回蕩在寬敞的街道,在厚厚的墻壁上反彈,停步在雙層玻璃之外。
草原,看著一個歷史人物長大。看著他蹣跚學步的背影,看見他因為學會生火而露出的燦爛笑容。看著他脫去樹葉的衣裳,換上動物的毛皮。聽見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那時的他還是如此弱小、不堪一擊。漸漸,他長大了,開始學會馴服、飼養(yǎng)、種植。在草原的眼中,這時的他,正是青澀卻沉穩(wěn)的少年。從他的神情中,草原看出了野心,看出了不甘。接著,他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的洗禮,學會了征服,并逐漸變成擊打世界的長鞭,一響,大地震顫。這正是他的壯年。緊接著,時過境遷,草原看到了他的疲憊,又漸漸感到他人去樓空的寂寞。在他的老年,苦難又降臨。充斥著鮮血與恐怖的戰(zhàn)爭,炮火連天的災難,為他和他的草原留下了深深的、永不磨滅的傷痕。那些諾門罕戰(zhàn)役留下的草木不生的彈坑,那些日軍的地下工事,那些血腥的毒殺、屠殺,都不可能被時光掩蓋。
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海拉爾紀念園,了解靜默在草叢中的血淚。走入日軍的地下工事,腳下,仿佛流淌著上萬勞工的鮮血。他們的尸骸,埋藏在深深的地下;他們的控訴,無人能知。只有多年以后,他們穿著紙衣,受著刺刀狼狗的威逼,忍饑挨餓的往事才漸漸清晰。中國勞工忍受病痛、傷痛,最終被毒死,被殺害。歷史的暗處,有著怨憤,也有著痛苦的無奈。零下的溫度,寒氣從各個方向入侵。灰暗的燈光,潮濕的地面,陰森的巢穴。這里的陰郁、凄寒,永遠都不會改變。博物館中,那一行行姓名,泣訴著日本侵略者細菌實驗的無恥與殘忍。老人、嬰孩亦不能逃脫魔爪。甚至一家人,都慘死在地下實驗室中。他們撕心裂肺地哭號,他們嚎啕著哀求,他們拿命去抗爭??墒亲罱K,他們淚干、血干,在極度的痛苦中,在肉體和心靈的煎熬下死去。他們,失去了為人的尊嚴。真相,埋藏不住;歷史,不容欺瞞。唯有國家強大,人才能自在生活。
一個城市,一次相遇,一種感慨。
阿爾山,把自然的面龐藏在世界一隅。褪去喜色,剩下肅穆。松樹,冷眼看著時間奔跑。時間,活得如此倉促,如此單調(diào),在反復中枯老。而松樹,生于悠然,長得灑脫。世界如此之慢,慢慢長枝,慢慢著色。憶起百年前的月,送別上一秒的風,此刻的古松,靜候下一瞬的陽光。思緒紛飛時,多少年風雨。靜靜一眠,又幾載春秋。草榮枯,水漲落,而松,只靜心思索,挺立起傲骨,一言不發(fā)。葉,凌厲似針;木,堅實細膩。松林之中,步伐更加穩(wěn)重。松,隱于山,帶著那份傲然膽魄,把酒敬蒼穹。松之綠,凝重而淡泊??鄻放c悲歡,皆如常。松成林,滌淡了陽光、消磨了熱量。
杜鵑湖,捧起霧山長卷。水映山影,霧撫湖面,柔柔騰出,緩緩起伏。直至漸漸拉長,劃出水天之界。遮遮掩掩的藍天,只把面容繪在湖水的回旋中。青苔愈青,在微微陽光中掙脫蒼白。石塊愈黑,在漸漸明晰的光影中更加古樸。堆砌起來,自然為其造型?;ハ喁B錯,互相支撐,又彼此不同。水,本透明。此刻,它受天托付,流動藍色波紋。它受云囑咐,靜披白色衣裝。臥在弧形岸邊,它擁野草熟睡。陰翳轉(zhuǎn)為清亮,暗淡趨于光明。色彩,都干凈而獨特。繁多,卻自然通透。水面,開闊而敞亮,路途,曲折而靜謐。
火山,在一瞬怒吼過后,剩下沉默的寧靜。同時,昔日滾燙的巖漿之上,冰冷冷地流出了哈拉哈河。不見身軀的暗河,奇異的熱河,哈拉哈河是屬于森林與山脈的河。流淌之處,野花開放,幽香四溢,蝶戲其間。水草浮動,清流涌出,日漸黃昏。不見余暉,但見清流漸漸黑沉,逐漸透出河底火山石的灰黑。雨至,風舞。山雨不寒,只與山風唱和。輕紗一籠,日頭西沉。
風中雨中艷陽中,不忘阿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