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玉明
20余年的鄉(xiāng)村生活,我見證了一茬又一茬麥子的一生。
我對麥子的喜愛之于稻子,更勝一籌。且不說麥苗青青、風(fēng)吹麥浪的萬種風(fēng)情,單從麥粒磨成面粉,再由面粉做成包子、饅頭、煎餅、面條,這些各種形色美食的制作過程,簡直就是一首詩歌的誕生。
那年秋天,稻子收割入倉,生產(chǎn)隊開始分田到戶。我家分到的六斗田,父親精耕細耙,種上小麥。寒露左右,麥芽像錐刃一樣密密麻麻地鉆出來,在深秋的田野里,等待一場雪。
那一年,天遂人愿,雪下得特別大,麥苗在冬天得到很好的滋養(yǎng)。立春的暖風(fēng)吹過,冬雪消融,大地一片春潮涌動。田野里的麥苗醒了,舒展如蘭的青色葉片。麥苗的青,是那種濃郁的青,比碧玉更柔和,比翡翠更沉穩(wěn)。麥苗青青,陽光充沛,讓它們在每一次歡快的跳躍中,為麥苗增加拔節(jié)的力量。麥苗青青,是農(nóng)人在大地上書寫的錦繡文章。
節(jié)氣很快到了小滿,田畈里成了一片微微泛起金色的海洋。父親每天都要去麥地,看著麥子的長勢,眼睛里流露出欣喜和迷戀的神色。灌漿的麥粒只欠一陣風(fēng)了,當(dāng)夏日的風(fēng)被太陽炙烤成滾滾熱浪,大步流星地從麥田的上方經(jīng)過,一粒粒麥子的清香,隨著風(fēng)四處飄散,彌漫了整個村莊。麥子熟了。
鐮刀掛在倉房的墻壁上,靜靜地等候了一冬一春,渾身閑得不自在,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開鐮前晚,父親喝了幾杯自制的高粱酒,臉色紅潤。那晚月光皎潔,父親坐在小竹椅上,往磨刀石上澆了一些水。月光下,他雙手拿著鐮刀,放在磨刀石上,彎腰一推一拉,動作優(yōu)美流暢。
開鐮的那天,大家都起得特別早。早上的麥稈因露水濕潤,趁早割麥不易掉穗。金黃色的田野里,全村人像約好了一樣,大人小孩齊上陣,到處都是人歡馬叫,好大一個排場!父母在田里揮汗如雨,半晌午時,半塊田的麥子已經(jīng)乖巧地躺在麥地里。
父母終于趕在正午把麥子全部割完了。一排排麥子整齊地躺在麥地里,神態(tài)寧靜安詳。四季輪回,一茬一茬的麥子,如同一波潮水“嘩啦啦”退去,一波潮水“嘩啦啦”地又上來。大地上,人其實和麥子一模一樣。
把麥子在地里捆好,挑到場上,曬上一個日頭,就要打場了。打麥也要挑晴好的日子。
麥子的一生,從一粒舊麥開始,到一掬新麥結(jié)束。麥粒歸倉,母親會先拿一袋子,到村里的磨坊磨成新鮮的面粉。那散發(fā)著麥香的雪白的面粉,在母親的指間魔術(shù)般地變成各種食物,溫養(yǎng)著我的胃。
如今,我雖已遠離村莊,但每到麥?zhǔn)鞎r節(jié),就會想起父親的麥地,想起像麥子一樣生長的鄉(xiāng)村故事,點點滴滴,都是溫暖的記憶。
(常朔摘自《福建日報》/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