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學生小寒問我,是不是走出了校園,人就再也不會自卑,更不會膽怯什么,一切都是牛氣沖天的模樣,臉上的自信,掩飾不住,也阻擋不了?她還拿我舉例,說: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的樣子,讓我們覺得你就是一個可以主宰一切的女王,不要說什么無邊的煩惱,它們根本見到你就是一副敬而遠之的畏懼模樣。
我笑,問她是否看過池莉的《煩惱人生》,又是否理解這四個簡單的字里,所包含納括的全部的人生哲理。她搖頭,而后又問,難道是說所有人的一生都會充滿煩惱嗎?如果這樣,那我們所做的這些努力,包括花費十幾年去讀書,而后為了尋找工作不斷地考各式的證書,晉級,甚至是找一個前程與錢程俱備的男友,豈不是都成了無用功?反正都是要有煩惱的,不如放寬了心,等待它們一一列隊過來,慢慢折磨就是了。
小寒而今的煩惱,用她自己的話說,是五彩斑斕,猶如一朵綻放的罌粟,看上去很美,殊不知里面是吸食后可以慢慢致死的毒藥。她以為考入了大學,一切就可以像當初老師們說的那樣,能夠自由地戀愛,可以想睡到什么時候就睡到什么時候,再也不用擔心考試的名次高低,父母也不會耳提面命地提醒她要為前程頭懸梁椎刺骨。還有,和那些網(wǎng)友們,可以正大光明地暢聊到天亮。
但是進來后才發(fā)現(xiàn)大學并不是想象中的天堂。這里照例有班主任,還多出了一個總愛板著面孔的輔導員。從周一到周五,跟白領一樣,都有課程安排,即便是有一天可以無課,也不能夠休息。宿舍里要評比,上課回答問題要計分,自己喜歡的那個男孩總是被一群大膽的女孩子團團圍住,并毫不掩飾她們的癡愛,羞澀內(nèi)斂的她,常常連靠近了聞點“草”香的機會都沒有。那些無形有形的比拼,關于容貌關于老師的寵愛關于在學院里的發(fā)言權,更是激烈殘酷。小寒本想做大學里與世無爭的“居士”的,但發(fā)現(xiàn)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她不想爭搶的一切,周圍的人卻逼迫著她去爭去搶。到最后,她突然對大學的生活,生出了膽怯與畏懼,不知道繼續(xù)向前走,一直到進入了社會,是否都會如此惶恐不安。
小寒說,老師您會畏懼什么呢?您已博士畢業(yè),不會有再繼續(xù)追求學歷的痛苦。您還有了房子和讓我們羨慕的老公,聽說他天天為您下廚做飯,毫無怨言?;蛟S過不了多久,您就能順利評上教授,到時聲名榮譽,紛至沓來,您就是站在光環(huán)里的,別人想奪都奪不去,全都是仰慕崇敬的目光。
我想說些什么呢,關于我自己。告訴小寒,我正在裝修房子,因為與裝修公司出現(xiàn)了矛盾,因而停滯下來,我想象中的可以收納我憂傷的居所,現(xiàn)在正在寒風里大張著嘴,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或者告訴她,我雄心勃勃想要實現(xiàn)的那些理想,在現(xiàn)實面前,不只是軟弱無力,而且有滑稽可笑的容顏?但這些在還是青蔥明媚的小寒那里,又會得到多少共振與同情呢?她甚至在菜市場的拐角處,遇到喜歡的那個男老師,手里拿著一把芹菜的時候,心底生出了鄙夷與不屑,恨這樣風華正茂的一個男人,被家庭的瑣碎與庸常捆縛住而不能夠逃脫。
我最終逃避了這些問題,反問她的父母,她的親朋,他們都是走入社會的人,是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離開了校園,便擁有了某種可以正視這個世界的力量,會不會偷偷地哭泣,或者當眾發(fā)火,再或有遠比她更甚的恐懼與絕望?如果有,那么,她就能夠明白,我們漫長的一生中,總是充滿了形形色色的隱喻和暗喻,煩惱猶如繁盛的水草或者泥淖,你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才能夠讓生命的舟楫,可以暢通無阻地行駛到想去的地方。
小寒對這樣的哲理,大約是半懂不懂,她的眼睛里依然一半迷茫,一半憂傷。我知道她真正需要的,不是我,亦不是某個知名的心理醫(yī)生,而是可以醫(yī)治那些曾經(jīng)席卷過我們每一個人的不安的時間。也唯有時間,可以催熟枝頭青澀的果實。還有,它們對于下落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