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岳 陳洪捷
(1.南京大學 教育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93;2.北京大學 教育學院,北京 100871)
自2019年開始,德國的許多應用科學大學開始陸續(xù)慶祝50年校慶。在過去的50年中,應用科學大學獲得巨大成功,成為德國高等教育的重要標志。在誕生之初,應用科學大學不具備科研職能。但是近年來,在高等教育系統(tǒng)分化與趨同的雙重影響下,應用科學大學功能不斷調(diào)整,“應用型研究”開始為應用科學大學所重視。在履行科研職能時,應用科學大學不得不面對科研資源的有限性,其發(fā)展受到了大學科研功能“先發(fā)優(yōu)勢”的制約。
專門從事應用型高等教育的應用科學大學是現(xiàn)代高等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歐洲的不同國家有不同的稱謂,例如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s)、技術學院(institutes of technology)或理工學院(polytechnics)。對于大學和應用科學大學之間的關系,學界一直存在著分化與趨同的兩種不同觀點。應用科學大學通常從事本科階段專業(yè)教育,是否承擔科研職能,是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最為顯著的差異所在。支持分化的觀點認為應該賦予應用科學大學明確的任務和特征,使之明顯區(qū)分于大學;與之相對的觀點則認為應該有一個統(tǒng)一的高等教育系統(tǒng),所有的學校都應該被稱為大學。在實踐中,歐洲的應用科學大學發(fā)展呈現(xiàn)出趨同與分化的兩種趨勢,或者是與大學越來越近似,如挪威和愛爾蘭的應用科學大學已經(jīng)具有博士授予權;或者是兩者的差異依然穩(wěn)固,如瑞士。(1)Benedetto Lepori and Svein Kyvik,“The Research Mission of Universities of Applied Sciences and the Future Configur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Systems in Europe,”Higher Education Policy 23,no.3(2010): 296.
德國是歐洲地區(qū)最早建立應用科學大學的國家之一。當下,約有1/3的德國在校大學生在200多座應用科學大學中學習。德文通常以“高?!?Hochschule)指稱應用科學大學,以示其與大學的區(qū)別,但是在對外宣傳中仍然使用“(應用科學)大學”的稱謂。德國科學委員會曾經(jīng)這樣評價這一現(xiàn)象:“這就意味著,德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大學‘Universitaet’和英語世界中的大學‘University’是不一致的……盡管在國際上被稱為‘(應用科學)大學’,但是(應用科學大學)在德國的高等教育系統(tǒng)之中卻沒有得到大學的地位?!?2)Wissenschaftsrat,Empfehlungen zur Rolle der Fachhochschulen im Hochschulsystem(Berlin, 2010).在趨同與分化兩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之下,德國的應用科學大學開始了“應用型研究”的探索。
在50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德國應用科學大學“通過名稱名義、研究資源、獨立博士授予權等多方面的爭奪和競爭……應用科學大學逐漸確定了身份,穩(wěn)固了地位,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認可以及稱贊”(3)澎湃.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50年:起源、發(fā)展與隱憂[J].清華大學教育研究, 2020,(6):143-155.。盡管德國的應用科學大學具有其辦學特色(4)孫進.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辦學特色——類型特色與院校特色分析[J].比較教育研究,2011,(10):66-70.,科研依然是兩者間的核心差別所在。有研究者認為:“應用科學大學=教學+轉(zhuǎn)化;大學=教學+科研”。(5)Sindy Duong et al.,Gleichzeitigkeit des Ungleichzeitigen? Lage und Zukunft von Fachhochschulen im Hochschulsystem aus Sicht von Fachhochschulleitungen(Kassel:Centrum für Hochschulentwicklung, 2014),7-9.具體而言,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博士培養(yǎng)權、科研經(jīng)費、發(fā)展特色、生師比、教授晉升體系等方面,都與科研有著緊密聯(lián)系。
大學與應用科學大學間的邊界絕非不可消弭,一方面,“學術化”開始成為應用科學大學發(fā)展過程中追求的目標。在德國高等教育研究學術期刊《新高?!分校顬槌R姷淖h題是改進應用科學大學的研究條件,為應用科學大學爭取博士培養(yǎng)的權利。(6)Michael Vogel,“The Professionalism of Professors at German Fachhochschulen,”Studies in Higher Education 34,no.8(2009), 873-888.與之相對,大學也開始出現(xiàn)所謂的“實踐漂移”,“越來越多擁有進入大學機會的學生進入了應用科學大學,他們中有許多人的父母都是學者;越來越多大學學生的學習動機也是職業(yè)導向的”。(7)Jürgen Enders,“Differenzierung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in Handbuch Wissenschaftspolitik(Wiesbaden:Springer Fachmedien, 2016), 506.應用科學大學的發(fā)展,使得一些德國研究者認為德國高等教育開始出現(xiàn)“統(tǒng)一系統(tǒng)”的趨向(8)Hüther Otto and Georg Krücken,Hochschulen. Fragestellungen, Ergebnisse und Perspektiven der sozialwissenschaftlichen Hochschulforschung(Wiesbaden: Sprigen VS, 2016), 106.,就其功能而言,應用科學大學已經(jīng)具備了科研、教學、繼續(xù)教育和成果轉(zhuǎn)化,兩者之間已經(jīng)極為相似,甚至有研究提出,大學與應用科學大學是否出現(xiàn)了“同樣類型”的趨勢。(9)Ann-Katrin and Schr?der-Kralemann,“Einführung in den Band,”in Gleichartig-aber anderswertig?: Zur künftigen Rolle der (Fach-) Hochschulen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Bielefeld: W. Bertelsmann Verlag, 2014),7.
不僅在德國,在歐洲的其他國家,高等教育系統(tǒng)也出現(xiàn)了統(tǒng)一的趨勢。從70年代開始,歐洲一些國家中的應用科學大學出現(xiàn)了所謂的“學術漂移”(academic drift)現(xiàn)象。著名的教育史研究者尼夫認為科研傾向已經(jīng)成為應用科學大學的普遍趨勢。這一現(xiàn)象不僅出現(xiàn)在英國的科技大學之上,更成為60年代出現(xiàn)的“第二代學院”(second generation institutes)的共同特征,“由于經(jīng)濟和技術發(fā)展的相似性,帶來了制度答案的相似性”(10)Guy Neave,“Academic Drift: Some Views from Europe,”Studies in Higher Education 4,no.2(1979): 143-157.。一些研究進一步對應用科學大學的學術化現(xiàn)象進行了合理化解釋,其原因包括改進專業(yè)教育和職業(yè)實踐,使得應用科學大學成為本土知識的生產(chǎn)者等。(11)Svein Kyvik and Benedetto Lepori,The Research Mission of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Outside the University Sector(Dordrecht:Springer,2010), 25-45.
自應用科學大學誕生之日起,就在尋求自己的特色發(fā)展之路?!安煌愋?,同等重要”(andersartig, aber gleichwertig)是德國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間關系的理想表達?!安煌愋汀笔菍煞N學校功能差異的事實判斷,“同等重要”則體現(xiàn)了德國高等教育系統(tǒng),特別是應用科學大學的價值追求。“德國高等教育系統(tǒng)的版圖一直處于變化之中。長期以來,高等教育的角色和任務相對穩(wěn)定,大學在一端,應用科學大學在另一端。大學的核心是以科學為基礎的教學,以基礎為導向的科研,培養(yǎng)科學的繼承者。應用科學大學,則關注于實踐導向的教學。在高等教育政策實踐過程中,大學和應用科學大學的不同特色具有同等重要的價值?!?12)Jürgen Enders,“Differenzierung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in Handbuch Wissenschaftspolitik(Wiesbaden:Springer Fachmedien, 2016), 513.
大學與應用科學大學的分化,受到了多重因素的影響。第一,公共政策的驅(qū)動。應用科學大學被視為德國高等教育體系差異化的標志,如巴伐利亞州就提出:“巴伐利亞州的大學認為,明確大學和應用科學大學之間的制度差異,在差異化和合作的基礎上,繼續(xù)突出特色”(13)Erich Kohnhaeuser,“Die Exzellenzinitiative und die Fachhochschulen,”Beitraege zur Hochschulforschung 31,no.1(2009): 64.。第二,就業(yè)市場對于勞動力的需求?!敖?jīng)濟界與學術界的價值取向具有本質(zhì)的不同。相比學術地位提升,經(jīng)濟界更加關注應用科學大學如何保證高效的人才培養(yǎng),并對直接服務于生產(chǎn)活動的研發(fā)更感興趣,這與‘無目的’的‘洪堡傳統(tǒng)’格格不入?!?14)高帆,趙志群.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學術化困境[J].比較教育研究, 2019,(9):74-81.第三,利益既得者對既有秩序的維護。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的趨同“對公共財政造成了負擔,也會對大學的科研形成壓力。從保障大學質(zhì)量的利益而言,很難被大學接受。因此應用科學大學建立制度機構,聘用學術工作人員,都很難被接受”(15)Erich Kohnhaeuser,“Die Exzellenzinitiative und die Fachhochschulen,”Beitraege zur Hochschulforschung 31,no.1(2009): 66.。
在政策、市場和學術體系的多重影響下,應用科學大學的發(fā)展強調(diào)自身的“應用型”特色,以體現(xiàn)自身的價值所在。應用科學大學特色發(fā)展的策略,也受到了高等教育領域的認可。許多應用科學大學的國際影響力,已經(jīng)不亞于德國的綜合性大學,“應用科學大學的海外教育也不斷的擴張和加強,形成了令人矚目的國際化。這就意味著,非研究型大學的高校同樣能夠發(fā)揮超越地區(qū)的影響力”(16)Jürgen Enders,“Hochschulen und Fachhochschulen,”in Handbuch Wissenschaftspolitik(Wiesbaden:Springer VS Verlag für Sozialwissenschaften,2010),449.。
在趨同和分化兩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下,“應用型研究”應運而生。應用科學大學完成的科研工作通常被稱為“應用型研究”(angewandte Forschung)或“應用導向的科研”(anwendungsorientierte Forschung)。它們將解決現(xiàn)實問題,轉(zhuǎn)化科研成果作為目標?!巴ㄟ^解決實踐問題,解決了大量的應用導向,通常還是跨學科的合作問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應用科學大學主要關注經(jīng)驗知識或?qū)嵺`知識,構成了大學中的應用科學知識和企業(yè)的實踐知識間的橋梁?!?17)Erich Kohnhaeuser,“Die Exzellenzinitiative und die Fachhochschulen,”Beitraege zur Hochschulforschung 31,no.1(2009): 66.與之相比,大學的“基礎研究”(Grundlagenforschung)將學科的發(fā)展和再殖、科學繼承人的培養(yǎng)作為自身的重要目標。
然而如同大學與應用科學大學的邊界一樣,“應用型研究”與大學從事的“基礎研究”之間的邊界并不清晰。依據(jù)德國《高等教育框架法》第22條的規(guī)定,科研是“獲得科學認知,為教學和研究奠定科學基礎,推進教學和研究繼續(xù)發(fā)展。高校的科研對象包括高校職能范圍內(nèi)的所有科學領域,也包括在實踐中使用科學知識,還包括科學知識應用產(chǎn)生的結(jié)果……”。由此可見,科研的內(nèi)涵本身就已經(jīng)涵蓋了應用型研究。許多德國的工科類大學都積極參與到所謂的應用型研究之中。與之相對,應用型研究同樣可以作為基礎研究的組成部分。面對著“應用型研究”和“研究”兩者間模糊的邊界,我們不禁要問,“應用型研究”是如何產(chǎn)生的,應用科學大學能否取得與大學一樣的科研地位,將其科研工作晉級為“研究”?
對于德國應用科學大學“應用型研究”的討論,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解釋中國高等職業(yè)教育在科研職能發(fā)展中面臨的問題。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我們首先回顧應用科學大學的發(fā)展,從中理解“應用型研究”概念產(chǎn)生的背景;繼而從科研制度的角度出發(fā),討論在向科研轉(zhuǎn)軌的過程中“應用型科研”可能遭遇到的挑戰(zhàn),解釋應用科學大學科研功能發(fā)展的制度困境。
應用科學大學的產(chǎn)生,回應了德國高等教育的擴張需求。20世紀60年代初,德國陷入了所謂的“教育災難”之中,“年輕的科學家在他們的祖國找不到工作。更為惡劣的是,人們不得不將他們的孩子接回家,因為學校里既沒有老師,也沒有教室”(18)Picht Georg,Die deutsche Bildungskatastrophe(München: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 1965),16.。面對著教育資源的匱乏,完成經(jīng)濟復興的德國以教育擴張的方式踐行“所有人的教育”。在擴張已有大學規(guī)模的同時,一些工程師學校及高等專業(yè)學校升格成為新形式的“大學”,即應用科學大學。
依據(jù)1968年10月德國部長會議的決議,應用科學大學的學生培養(yǎng)是實踐和工作導向的,“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的區(qū)別在于與實踐關聯(lián)的教學和更短的學習時間”(19)Jürgen Enders,“Differenzierung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in Handbuch Wissenschaftspolitik(Wiesbaden:Springer Fachmedien,2016),505.。從公共政策的角度而言,應用科學大學“能夠用更為儉省的方式滿足對于教育日漸增加的需要”(20)Jürgen Enders,“Hochschulen und Fachhochschulen,”in Handbuch Wissenschaftspolitik(Wiesbaden:Springer VS Verlag für Sozialwissenschaften,2010),445.。應用科學大學應用導向的教學也滿足了西德地區(qū)對工程師教育的需求。
近十年來,應用科學大學的擴張趨勢繼續(xù)延續(xù)。2018年,德國境內(nèi)共有高等學校426座,其中應用科學大學216座,大學106座。(21)Statista,“Hochschulen in Deutschland nach Hochschulart im Wintersemester bis 2018/2019,” https://de.statista.com/statistik/daten/studie/1140462/umfrage/hochschulen-nach-hochschulart-und-traegerschaft/.2019-2020年冬季學期,德國在校大學生共計289.2萬,其中應用科學大學學生102.2萬,占總在校生的35.4%。2018年,共有17.6萬名學生在排名前十的應用科學大學中學習,占整個應用科學大學在校學生的17.2%。(22)Hendrik Lackner,陳穎.應用科學大學50年:德國應用型高效的成功模式及其發(fā)展前景[J].應用型高等教育,2019,(2):1-9.
應用科學大學涉及的專業(yè)主要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傳統(tǒng)的專業(yè)教育領域,包括信息技術、建筑等領域,德國的大學中也開設了類似的專業(yè);第二類是一些新興行業(yè),如社會工作、健康或應用心理學,大學通常只開設基礎類的學科,如社會學或心理學;第三類是諸如音樂、戲劇和其他在大學中很少見到的藝術類專業(yè)。由于大學沒有開設相關專業(yè),后兩類學科專業(yè)成為了應用科學大學科研職能發(fā)展最重要的領域。
表1反映了部分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特色領域,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特色領域主要集中在了后兩類專業(yè)之中。應用科學大學這些特色專業(yè),通常具有較為悠久的辦學歷史,集中了最強的教學實力。同時,它們滿足了社會的現(xiàn)實需求,例如2009年,德國推出了“老年人生活質(zhì)量的社會改革”綜合項目,集合了應用科學大學在健康、社會工作、護理等領域的優(yōu)勢科研力量,以解決德國社會最為迫切需要面對的老齡化問題。(23)Bundesministerium für Bildung und Forschung,Qualifizierung von Ingenieurnachwuchs an Fachhochschulen. Evaluation der BMBF-F?rderlinie IngenieurNachwuchs 2007-2010 aus dem Programm Forschung an Fachhochschulen(Bonn: BMBF, 2011),4.
應用科學大學的發(fā)展與德國的中小企業(yè)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在德國,有99.7%的企業(yè)被視為中小企業(yè),這些企業(yè)聘用了德國60%的勞工,繳納了全國38%的賦稅。2012年,中小企業(yè)共投入了51億歐元的研發(fā)資金,較2005年上漲了35%。(24)Michael Krause and Michael Grünberg,“Forschung an Fachhochschulen, Erwartungen der Praxis,”in Gleichartig-aber anderswertig?: Zur künftigen Rolle der (Fach-) Hochschulen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Bielefeld: W. Bertelsmann Verlag,2014),87.一方面,中小型企業(yè)希望從應用科學大學招聘勞動力;另一方面,中小企業(yè)通常不會建立自己的研發(fā)部門,但是激烈的市場競爭又使得中小企業(yè)特別需要實踐導向的科研成果,直接應用于生產(chǎn)之中。因而應用科學大學通常都與當?shù)氐闹行⌒推髽I(yè)建立緊密的聯(lián)系,“本土化”成為了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發(fā)展的重要特色。
為了促進應用科學大學與中小企業(yè)的合作,從2006年開始,德國開始施行應用科學大學“校企合作科研”“未來工程師”和“特色新技術”三個科研支撐項目,以促進科研成果和應用技術的轉(zhuǎn)化。項目主要集中在工程、自然科學和經(jīng)濟學科領域。到2019年,共計完成項目818項,完成了2.42億歐元的投入。(25)Bundesministrium für Bildung und Forschung,“Forschung an Fachhochschulen mit Unternehmen,”https://www.forschung-Fachhochschulen.de/massnahmen/fhprofunt.“憑借這些項目,應用科學大學不僅成為企業(yè)重要的合作伙伴,同時能夠在德國的科研體系中提升自己的競爭力。應用科學大學可以發(fā)掘自己的研究特色,找到自己的研究重點,成為跨學科的機構?!?26)Ibid.
1985年,在現(xiàn)實需求的推動下,德國的高等教育框架法(HRG)提出應用科學大學聚焦于職業(yè)實踐和就業(yè)導向的研發(fā)工作。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德國教育部陸續(xù)出臺了一系列“應用科學大學應用導向研發(fā)”支持政策。直至今日,各個聯(lián)邦州都已經(jīng)將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任務寫入了各州的高等教育法規(guī)。但是在“科研”之前,往往都加入了“應用相關”或“實踐導向”的限定。當下,只有北威州的高等教育法在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職能前未加限定。
進入21世紀,應用科學大學迎來了重要的發(fā)展節(jié)點——博洛尼亞進程。博洛尼亞進程旨在推進歐洲高等教育的一體化,不僅要促進不同國家高等教育體系間的銜接,也包括不同類型間高等教育相互貫通。在博洛尼亞進程的推動下,德國大學與應用科學大學間的邊界越來越模糊。(27)Johanna Witte et al.,“Blurring Boundaries: How the Bologna Process Chang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University and Non-university Higher Education in Germany, the Netherlands and France,”Studies in Higher Education 33,no.3(2008):217-231.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再次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對于當下德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而言,“卓越計劃”是一個重要節(jié)點。在支持德國大學的“頂尖研究”的同時,德國聯(lián)邦州開始有意識地支持非大學機構的科研工作,以達到“政策平衡”的目標。(28)王兆義.德國“卓越計劃”結(jié)構性影響研究——基于應用科學大學的考察[J].比較教育研究,2020,(2):97.2006年,時任德國教育與科研部部長的莎萬明確提出,要支持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工作:“應用科學大學在應用導向的科研和實踐導向的教學上,已經(jīng)作出了令德國的高等教育領域印象深刻的貢獻。應用科學大學與企業(yè)密切合作,帶來了重大的創(chuàng)新,為經(jīng)濟領域培養(yǎng)了大量的工作人員。我們要大力支持創(chuàng)新潛力,因此到2008年時,我們會把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資金提高到現(xiàn)在的三倍”(29)Erich Kohnhaeuser,“Die Exzellenzinitiative und die Fachhochschulen,”Beitraege zur Hochschulforschung 31,no.1(2009): 65.。此后,德國一些聯(lián)邦州將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經(jīng)費納入到預算之中。
過去50年,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規(guī)模不斷擴大。無論是學科發(fā)展、市場需求、政策法規(guī),都為科研職能的發(fā)展作好準備。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之間的界線似乎也在逐漸模糊,表現(xiàn)出趨同的跡象。但是在孵化科研職能的過程中,應用科學大學仍然面臨著許多挑戰(zhàn)。以下我們從科研制度的角度出發(fā),分析科研人員、經(jīng)費以及與大學間的關系對應用型研究產(chǎn)生的影響。
“應用型研究”從理論上提供了應用科學大學從事科研工作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我們將科研工作理解為知識生產(chǎn),就意味著科研需要投入一定的生產(chǎn)要素,包括人力、資金以及制度。但是這些生產(chǎn)要素幾乎為“科研先發(fā)”的大學所壟斷,阻礙了科研“后發(fā)”的應用科學大學向科研軌道“變道”。
應用科學大學教師是“應用型研究”的主體。“應用型研究”能夠凸顯個人和學校的特長,建立與實務的聯(lián)系。但是進行“應用型研究”時,應用科學大學教師仍然面臨著多重制約。根據(jù)2016年德國教育部委托的一項調(diào)查,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積極從事科研工作的教師比例大約為10%-25%。其中科研時間多于教學時間的教授不到10%。(30)Anton Geyer et al.,Empirische Begleitung des Programms,F(xiàn)orschung an Fachhochschulen Abschlussbericht(Austria: Technopolis Group,2016), 9.重視教學職能,缺乏科研激勵,制約了應用科學大學教師參與科研工作。
第一, 科研力量缺乏。2017年,有90873名研發(fā)人員在德國大學工作,占整個高等教育領域的63.2%,應用科學大學僅擁有9.6%的研發(fā)人員(13822人)。(31)Statistisches Bundesamt,F(xiàn)achserie 11 Reihe 4.4, Bildung und Kultur, Personal an Hochschulen, 2018(Statistisches Bundesamt (Destatis),2019), 389.就科研力量而言,應用科學大學首先表現(xiàn)為結(jié)構性的人數(shù)不足。
應用科學大學在選拔教師時,通常要求教師必須在學術體制外具有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與大學教師相比,他們更加注重解決現(xiàn)實問題。但是想要完成科研工作,就需要接受系統(tǒng)的學術訓練。因而有研究者提議,對于那些應用科學大學中的活躍的研究者,應該對他們進行特別的資助,在人員和設施上給予扶持。特別是要為應用科學大學的教師創(chuàng)造博士培養(yǎng)的機會。(32)Erich Kohnhaeuser,“Die Exzellenzinitiative und die Fachhochschulen,”Beitraege zur Hochschulforschung 31,no.1(2009): 62-72.越來越多的應用科學大學教師要獲得博士學位,甚至完成任教資格考試。(33)Sindy Duong et al.,Gleichzeitigkeit des Ungleichzeitigen? Lage und Zukunft von Fachhochschulen im Hochschulsystem aus Sicht von Fachhochschulleitungen(Kassel:Centrum für Hochschulentwicklung, 2014), 19.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人才儲備,仍依賴于大學的供給。
除了教授以外,在日常的科研工作中,一些科研項目還會聘用科研助理。應用科學大學聘用的專職科研人員明顯少于大學。2018年,在德國的大學之中工作著24683位教授,聘用的科研助理有176910人,兩者之間的比例約為1:7。在應用科學大學之中工作著20035名教授,科研助理共14268人,其比例不足1:1。(34)Statistisches Bundesamt,F(xiàn)achserie 11 Reihe 4.4, Bildung und Kultur, Personal an Hochschulen, 2018(Statistisches Bundesamt (Destatis),2019), 34.與大學相比,應用科學大學缺乏科研的“中層建構”(Mittelbau)。
在大學之中,博士候選人是重要的科研力量。不具備博士培養(yǎng)權,使得應用科學大學缺少了最具有創(chuàng)新能力的生力軍。除了博士以外,碩士研究生也會參與部分科研工作。但是與大學相比,應用科學大學學生進行研究生學習的比例相對更低。2016年,約有52%的應用科學大學學生繼續(xù)了研究生學習,而大學之中的比例達到了77%。(35)Sarah Kienzle et al.,Forschung und Entwicklung an Hochschulen: überprüfung der FuE-Koeffizienten 2017(Statistisches Bundesamt (Destatis), 2018), 55.
第二, 注重教學任務。德國的大學教師首先要完成教學義務,只有在完成教學任務后,才能自由安排科研工作。2003年,德國文化部長會議最后一次對教師的課程工作量做了規(guī)定,要求應用科學大學教師每周完成18課時的課程,明顯高于大學教師的8小時課時量。除了每天3-4課時的授課時間,教師還需要投入更多時間在課程準備和學生培養(yǎng)上。應用科學大學的教學與中學類似,通常有較為明確的課程安排、更多的講授和測試。因此應用科學大學教師通常要將超過一半的工作時間投入在教學工作之中(參見表2)。
應用科學大學的教授可以將工作重點放在科研工作中,但是應用科學大學注重教學的組織氛圍,使得少有教授選擇這一發(fā)展路徑。2008年,《勃蘭登堡州高等教育法》第45條第3款規(guī)定應用科學大學的教授如果將科研作為自己的工作重點,周課時量可以降至9課時,但是以科研作為重點工作的教授不能超過教授總量的20%。然而在實際工作中,很少有應用科學大學的教授享受這一政策。一方面,在管理過程中,應用科學大學一直在避免出現(xiàn)所謂的“教學教授”和“科研教授”之分;另一方面,絕大多數(shù)應用科學大學的教授都將教學視為自己的首要工作,只有約1%的應用科學大學教授認為科研工作比教學更重要。(36)Anna Jacob and Ulrich Teichler, Der Wandel des Hochschullehrerberufs im internationalen Vergleich. Ergebnisse einer Befragung in den Jahren 2007/08(Bielefeld:W. Bertelsmann Verlag,2010),134.
第三, 缺乏科研支持。應用型研究沒有穩(wěn)定的科研預算,少有常設的科研機構,通常依賴于教授的個人興趣。在應用科學大學之中,約有20%的教授根據(jù)個人的興趣進行科研工作,40%的教授只參與項目或個人工作相關的科研工作,還有40%的應用科學大學教授從來不參與科研工作。(37)Sarah Kienzle et al.,Forschung und Entwicklung an Hochschulen: überprüfung der FuE-Koeffizienten 2017(Statistisches Bundesamt (Destatis),2018), 51.
應用科學大學對于教師的評價,仍然是以教學為主,而非教師獲得的科研資金和科研產(chǎn)出。與清晰的教學任務相比,應用科學大學沒有明確的教師科研任務,這一特征與應用型研究自身的特點息息相關。由于中小企業(yè)更希望能夠?qū)⒖蒲谐晒麘糜趯嵺`之中,這些成果常常被視為“商業(yè)機密”,不能以同行評議的形式發(fā)表。這就讓應用型研究的評價難有共性標準,科研產(chǎn)出沒有成為應用科學大學的激勵手段。
除了制度支持,許多應用科學大學還缺乏科研所必須的場地和設施。為此,一些應用科學大學設置了專門的跨學科科研機構,這些機構通常有不同的稱謂:研究所(IN-Institute, An-Institute或At-insititute )、應用研究研究所(Institute für Angewandte Forschung)、研究點(Forschungsschwerpunkte)、研究所(Forschungsinstitute)或者中心研究所(Zentralinstitute)。學校以跨學科的整體投入,提供專門場地,配備專職工作人員,專門為“應用型研究”做支撐。在使用研究資源時,教師首先要完成教學任務。教師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德國高等教育領域一直盛行著“科研與教學不可兼得”(Wer forscht, lehrt nicht, und umgekehrt)的觀點,在教學作為核心任務的氛圍下,科研沒有成為應用科學大學教師的重點工作。
“應用型研究”發(fā)展過程中面臨的另一個約束是科研資金。2017年,德國高校的科研經(jīng)費共計1728.2億歐元,其中大學的科研經(jīng)費為1159億歐元,占總高??偪蒲薪?jīng)費的67.1%。應用科學大學(包含管理類)科研經(jīng)費為153.2億歐元,占總經(jīng)費的8.6%。盡管近年來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經(jīng)費支出不斷提升,但是與大學相比,經(jīng)費支出數(shù)量還是有較大差異。2017年,應用科學大學實際支出的科研經(jīng)費只有大學的1/8。(38)Statistisches Bundesamt,F(xiàn)achserie 11 Reihe 4.4, Bildung und Kultur, Personal an Hochschulen, 2018(Statistisches Bundesamt (Destatis), 2019), 375.
總量的差異直接體現(xiàn)在了人均科研經(jīng)費之中,2017年,德國應用科學大學教授接受的第三方資助平均為3.35萬歐元,較前一年增長了4.8%,仍遠遠低于德國高校教授18.1萬歐元的平均值,更低于大學教授31.04萬歐元的平均值。(39)Statistisches Bundesamt,“266 200 Euro Drittmittel je Universitaetsprofessorin und -professor im Jahr 2017,” https://www.destatis.de/DE/Presse/Pressemitteilungen/2019/09/PD19_345_213.html.2013年,人均科研經(jīng)費最高的應用科學大學在整個德國大學的人均科研經(jīng)費排名第71位(40)Anton Geyer et al.,Empirische Begleitung des Programms,F(xiàn)orschung an Fachhochschulen Abschlussbericht(Austria: technopolis group, 2016), ix.,落后于排名前70%的大學。
聯(lián)邦是“應用型研究”最重要的資助者,2017年應用科學大學超過40%的科研投入來自聯(lián)邦;企業(yè)緊隨其后,占了總量的22%;排名第三的來源是歐盟和歐洲的其他組織,占了總量的10%(參見表3)。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被稱為“應用科學大學科研”的資助項目,該項目是由德國教育部從1992年開始設立的。2006年到2015年,教育部共投入3.21億歐元,支持了1500個項目,125座應用科學大學從中受益。(41)Ibid.,VII.各聯(lián)邦州也設立了相應的應用型研究基金,如巴符州設立的“創(chuàng)新合作項目”和“應用研究中心”。
與大學相比,兩者間收入來源最大的差別是德國科學基金會的科研資金投入。德國科學基金會是德國科研工作最為重要的資助機構,但是其主要資助對象是基礎研究,應用科學大學因而很難獲得來自德國科學基金會的資助。“卓越計劃”是德國高等教育領域當下最為重要的發(fā)展政策,德國科學基金會是這一政策的主要推動者。在政策的執(zhí)行過程中,沒有應用科學大學被納入到資助之中。2010年,有兩所應用科學大學參與了“卓越計劃研究生院”的項目,還有一些應用科學大學參加了“卓越計劃卓越集群”的項目。“卓越計劃”為德國的高等教育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競爭,大大提升了大學在整個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的地位,也加大了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間的差異。
“應用型研究”通常以項目為驅(qū)動,應用科學大學的教授更加傾向于和大型的跨國企業(yè)合作。因為這些合作通常是大型研究,項目周期一般是2-5年,資助金額大約為10萬到30萬歐元,并聘請1-2名專職工作人員。項目的成果不僅會運用于企業(yè)生產(chǎn),還會公開發(fā)表。(42)Sindy Duong et al., Gleichzeitigkeit des Ungleichzeitigen? Lage und Zukunft von Fachhochschulen im Hochschulsystem aus Sicht von Fachhochschulleitungen(Kassel:Centrum für Hochschulentwicklung ,2014),23-24.但是在實際的運營過程中,應用科學大學很少有機會參與大型項目。因為大型企業(yè)通常具有研發(fā)能力,如果要與科研院所合作,通常更加希望與大學進行長期合作。在選擇合作伙伴時,應用科學大學并非大型企業(yè)的第一選擇。
應用科學大學的主要合作伙伴是中小型企業(yè)。在解決實際問題時,中小企業(yè)通常會采取“自制或購買”的決策方式,如果科研成本較低,那么中小企業(yè)就愿意投入資金進行研發(fā)工作,一旦科研成本過高,中小企業(yè)往往會采取購買專利的方式攻克技術壁壘。(43)Oliver Williamson,Markets and Hierarchies(New York: Free Press,1975),26-30.這就讓中小企業(yè)的科研需要通常是小規(guī)模的,投入資金通常為數(shù)千歐元,一般工作周期是1-10天左右。(44)Sindy Duong et al.,Gleichzeitigkeit des Ungleichzeitigen? Lage und Zukunft von Fachhochschulen im Hochschulsystem aus Sicht von Fachhochschulleitungen(Kassel:Centrum für Hochschulentwicklung, 2014),23.同時,這些項目都是以解決實際生產(chǎn)中的問題作為科研目標,解決問題之后,科研資助難以為繼,很難獲得長久的科研資助。因此應用科學大學最為常見的科研工作是在教學中完成的,許多碩士研究生在企業(yè)中完成了他們的畢業(yè)論文。與中小企業(yè)合作時,科研人員還需要向?qū)W校支付一定的固定管理成本,繼而降低了科研經(jīng)費的使用效率。
在發(fā)展過程中,應用科學大學和大學之間不乏合作,但是主要集中在了應用科學大學具有優(yōu)勢的教學領域。例如慕尼黑科技大學、慕尼黑應用科學大學和雷根斯堡應用科學大學就在線學習領域進行了合作,建立了巴伐利亞網(wǎng)絡大學,整合了巴伐利亞州31所高校的在線課程。(45)Virtuelle Hochschule Bayern,“Lehre: Mehr Austausch durch Digitalisierung,”https://www.vhb.org/ueber-uns/.然而只有在應用科學大學的優(yōu)勢領域,如在教學領域,才能與大學進行長期的合作??蒲匈Y源幾乎為大學獨享,合作的難度更高,博士培養(yǎng)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對于應用科學大學而言,博士授予權是“科研平權”的最后一個堡壘。伴隨著長期的呼吁與爭取,一些聯(lián)邦州已經(jīng)著手進行改革,《黑森州高等教育法》第4條第3款這樣表達應用科學大學在博士培養(yǎng)中的權利:“應用科學大學通過與應用相關的教學、科研和發(fā)展,完成科學和藝術的培養(yǎng),使得學生可以將科學和藝術的認識與方法獨立應用于專業(yè)實踐之中。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和藝術學院聯(lián)合培養(yǎng)訓練科學繼承者(博士)。在此基礎上,教育部可以在滿足一定條件的情況下,授予應用科學大學一定期限的博士培養(yǎng)權,以證明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實力”。
近年來,應用科學在三個方面不斷努力:第一,直接爭取博士授予權。2016年,德國富爾達應用科學大學首先獲得了博士研究生的培養(yǎng)權,具有標志性的意義;第二,讓更多應用科學大學畢業(yè)生開始博士深造。“但德國大學對此態(tài)度極為謹慎,招收博士研究生要求應用科學大學畢業(yè)生須專業(yè)對口,擁有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并完成預備學習,這讓應用科學大學畢業(yè)生的學術進修之路漫長而艱難?!?46)王世岳,秦琳.艱難的銜接: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畢業(yè)生攻讀博士的權利之爭[J].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18,(10):65-71.第三,與大學合作培養(yǎng)博士研究生。但大學仍然是聯(lián)合培養(yǎng)的主體,“只有科研工作在應用科學大學的實驗室中舉行的時候,應用科學大學的研究專長才能有所發(fā)展。也只有這樣,應用科學大學中的活躍研究者才能真正的開始主導博士培養(yǎng)過程”(47)Erich Kohnhaeuser,“Die Exzellenzinitiative und die Fachhochschulen,”Beitraege zur Hochschulforschung 31,no.1(2009): 67.。
博士培養(yǎng)權的競爭,反映出應用科學大學融入科研體系的艱難??蒲畜w系是一個“聲譽系統(tǒng)”,科研工作能夠為個人和組織爭取聲望。但是聲譽體系中的競爭是零和博弈,“應用型研究”獲得更多的聲望,“基礎研究”就會受到更多的挑戰(zhàn)。盡管“應用型研究”理念強調(diào)了應用科學大學科研工作的特殊性,但想要進入科研軌道,仍然面對科研領域趨同的標準。這一標準是由大學首先構建并主導的,大學具有不可動搖的“先發(fā)優(yōu)勢”。作為“后來者”的應用科學大學想要參與科研活動,不僅要遵從科研領域業(yè)已形成的科研評價規(guī)則,還要分享本來由大學獨享的人員與經(jīng)費。因而不難想見,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轉(zhuǎn)軌”之路必然舉步維艱。
50年的特色發(fā)展說明應用科學大學適應了德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需要。一方面,應用科學大學承擔起了高等教育的基本職能;另一方面,應用科學大學又在不斷尋求自身的特色。趨同與分化兩種力量一直伴隨著德國應用科學大學的發(fā)展。如何體現(xiàn)高等教育更多的可能性,成為應用科學大學發(fā)展中的核心問題。恰如德國科學審議會前主席施特羅施耐德所言,“應用科學大學想要完成賦予它的任務,就必須因勢而動,因勢利導”(48)Klaus Niederdrank,“Zur Rolle der Fachhochschulen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in Gleichartig-aber anderswertig?: Zur künftigen Rolle der (Fach-) Hochschulen im deutschen Hochschulsystem(Bielefeld: W. Bertelsmann Verlag, 2014), 30.。
應用型研究的發(fā)展,是不斷尋找兩種高等教育類型的邊界。2015年,德國著名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大學發(fā)展中心曾提出應用科學大學科研的三個特點:“應用科學大學需要研究激勵和創(chuàng)新政策;在激勵形式和人才方面,應用科學大學還有巨大潛力;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工作還只是偶爾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49)Cort-Denis Hachmeister et al.,Forschung an Fachhochschulen aus der Innen-und Au?enperspektive: Rolle der Forschung, Art und Umfang(Kassel:Centrum für Hochschulentwicklung, 2015),28.。發(fā)展應用型研究能夠彰顯應用科學大學的特色,但是科研之路仍然道阻且長。
應用型研究的產(chǎn)生,反映出了德國高等教育政策所面臨的“悖論”。一方面,德國政府強調(diào)高等教育體系的分化,并盡力防止德國的應用型高等教育出現(xiàn)像澳大利亞和英國的“學術漂移”現(xiàn)象。(50)Wissenschaftsrat,Empfehlungen zur Rolle der Fachhochschulen im Hochschulsystem(Berlin, 2010),32.另一方面,高等教育重點資助政策,“無意”中加強了高等教育系統(tǒng)的趨同。與大學相比,應用科學大學的發(fā)展時間更短,制度慣性更小,對于外部因素的影響更加敏感。恰如著名的德國高等教育研究者恩德斯所言:“如果我們想想,在大學和應用科學大學之間,持續(xù)存在著勝利者和失敗者,那么一些機構最終會消失,或是建立一個新的聯(lián)系,成立一個新的聯(lián)盟。不出意料的是,如果應用科學大學持續(xù)增強,也會分擔大學的部分科研職能”(51)Jürgen Enders,“Hochschulen und Fachhochschulen,”in Handbuch Wissenschaftspolitik(Wiesbaden:Springer VS Verlag für Sozialwissenschaften,2010), 453.。
自19世紀洪堡大學成立以來,大學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科研體系的中心,壟斷了科研體系中的人員、資金和制度資源。盡管應用科學大學具有巨大的趨同動力,但是不得不面對科研道路上的“后發(fā)劣勢”。應用型研究強調(diào)了應用科學大學的獨特性,以期能夠避免與大學的直接競爭。但是對于市場化的科研體系而言,資源會流向科研效率更高的組織。同時,科研人才的培養(yǎng)和科研制度的建設使得大學占盡“先發(fā)優(yōu)勢”。應用科學大學的“科研轉(zhuǎn)軌”必然長期而艱難,德國高等教育系統(tǒng)趨同與分化,正反映了德國應用科學大學與大學之間的競爭與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