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寬子夜里對老婆說:我要挖井。老婆桂枝反手給他一巴掌:挖個頭,雞都叫頭遍了,明一早板田要犁,留點勁兒干活。寬子哼了一聲:田歸田犁,井要挖。
第二天中午,大熱的天,寬子戴了頂破草帽就在院子里干起來。桂枝吼他:死人啦,還真當事了。寬子不理睬,揮鍬掘土,一個篩子大的井口形狀出來了。
寬子犟驢樣人,認準了事不回頭。
村子立在丘陵上,十年九旱,吃水用水靠天收,肚子餓了能忍,沒水喝事就大了。村里人吃水,從塘里挑,水渾,加把礬打打,湊合著吃喝,講究不了那么多。
村里有口井,落在寬子鄰家二保家的院子里,平常寶貝樣,收得緊緊的,誰要去他家打桶水,臉拉得像欠他二百錢,時間一久村里人就把這井忘了,當作沒井這回事兒。
二保家的井是祖?zhèn)鞯模厣锨嗵Π甙?,但井眼里的水還是汩汩地涌,清絲絲的,對著井口,能照出人臉上的皺紋。
寬子挖井的動靜鬧大了,村里人三三兩兩的來問個究竟,大家最關心的是能否把井挖成了。寬子對如此的問話,一律不置可否。問急了回上一句: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成不成關你屁事呀。
井一天天向下深入,桂枝心疼寬子,常常來幫把手,寬子在井下挖,桂枝把土一筐一筐用繩子吊上來,也不分白天黑夜,累是累點兒,但井的念想,讓夫妻倆不覺累和苦。
實際上寬子挖井,不為別的,就為和桂枝相親時的一句話,他當時對桂枝說過,嫁過去就能天天喝井水。村里有井,不是假話,但天天喝井水,沒能實現(xiàn)。寬子不愿看二保的臉色,二保不是好家伙,他還說過:井水是好,寬子老婆的井水更甜。話傳到寬子耳朵里,他打到了二保家,差點兒出了大事。
桂枝是個好老婆,不吃井水,塘水照樣活人,桂枝從沒提過寬子當時的許諾,但寬子排解不開,一想到曾經說過的話,就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得欠了一筆大債。
井挖了八丈深時,土還是干朗朗的,不見一絲絲潮氣。桂枝沉不住氣了,對寬子說:累得狗顛樣,還不見水,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上的汗甩了一把又一把。寬子安慰她:快了,快了,再打兩丈,就到井眼了。寬子窩在井下不上來,桂枝也只好湊手干,不能讓寬子憋在井下。
打到十丈深了,井底的水還是不吭聲,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下輪到寬子認辰了,看來井成了廢井。晚上寬子早早上床,累得像一攤泥,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桂枝睡得香,突然一拱而起:出水了,出水了,天天吃井水啦!說完又呼呼大睡。寬子的淚下來了,桂枝惦記著呢。
起了個透早,寬子持了把長釬下井,向堅硬的井底鑿去,一下,兩下,三下……水竟嘩嘩地流出了,井眼找到了?;诺脤捵用偷叵蚓吓?,邊大呼小叫:出水了,出水了。
寬子有辦法,拖了板車進城,一連去了三趟,拉回了三十多根比桶還粗的水泥管,一根根地向井下放。二保家是磚井,寬子家是水泥管井,不管怎樣是口井,水清水亮水甜水好喝。
一村子里的人都跑來看寬子家的井,桂枝勺了水,讓來人嘗,問:甜嗎?來人嘗口,頭點得像雞啄米:甜,甜,甜。也有開玩笑的,說:桂枝的井水甜。有心說,有心聽,寬子把開玩笑的人攆得貼天飛。
二保來得遲,在井邊轉了幾圈,一把揪住了寬子的衣領,破口大罵:狗日的寬子,你家的井,搶了我家的水。寬子氣得發(fā)抖,倒是桂枝冷靜,對著二保吼:你家的水,你喊看可答應你。村子里的人圍了上來,說是拉架,明顯是拉偏架,向著寬子。二保自知理虧,站不住腳,還被拉架人有意無意搗了好幾個黑拳。啞巴給狗弄了,說不出口。
到寬子家挑水的人多,家門開著,寬子有空還幫著打水,一時間寬子家熱鬧。但沒過幾天,寬子又發(fā)愁了,來打水的千恩萬謝,搞得寬子不是滋味,一看有人來打水,就躲得遠遠的。
晚上寬子又睡不著,搗搗桂枝,桂枝也沒睡著。寬子說:商量件事,我們把院墻拆了吧。桂枝一愣,爽快地說:拆。說完,身子湊了上來:寬子,你好長時間沒打水了。羞羞的,像個新媳婦。
寬子家的井從院子里露了出來,寬子看著打水人來來往往,心坦坦的。寬子最喜歡聽人說:桂枝的井,水甜。他聽不出有其他味道了。
村子里就有了兩口井。寬子家井水活絡,二保家的井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