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儉

隨著最后幾片枯葉的悠悠飄落，喧騰了一整個秋天的大戲終于落下了帷幕。春種秋收冬藏，顆粒歸倉，百蟲蟄伏，大地歸于沉寂。尤其是入冬的一場大雪把殘存的最后一點點色彩揮霍殆盡，白色終于唱了主角，銀裝素裹的寒冬如期而至。 村里本家大爺們不再早出晚歸，往來于田間地頭了。他們裹著厚厚的棉襖東家坐坐，西家轉(zhuǎn)轉(zhuǎn)，腳步顯得格外悠閑自在，連眼神也變得松松垮垮的。冬天是農(nóng)民休養(yǎng)生息的最好時光，辛苦忙碌了一年，此時的輕閑是給予他們的最好回報。 隨著時間的推移，元旦悄然而至。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的人們又開始蠢蠢欲動，首先騷動起來的是村里的女人們，她們開始三三兩兩地進(jìn)出商店，為孩子和家人們物色置辦過年的衣裝。因為當(dāng)時的貨品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么豐足，稍作遲疑就會物盡貨空。于是對于像我這般年齡的小女孩兒們來說，此時的夢境也變得格外絢爛多姿，對新衣服的渴求一天天地在心底泛濫成災(zāi)。電影《廬山戀》里，周瑜穿的蕾絲領(lǐng)子的花裙子，剛過門漂亮嫂子的綠圍脖，紫紅底子撒滿白點的燈芯絨一根帶布鞋......竟然一件件全部穿在了自己身上，心里美滋滋地樂開了花。美夢一不小心就做到了除夕夜，里外全新那終歸是個奢望。大部分時候只能擁有一兩件新衣服，其余都是媽媽拆洗舊衣翻新的，全新那是絕不可能的事。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話，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美夢毫無懸念地沒有成真，那只好在來年醞釀下一個更加輝煌絢麗的圖畫吧。 伴隨著女孩子的美夢越做越精致，年的腳步也越來越近。大人們開始一趟趟地騎車進(jìn)城選購年貨，買棗子核桃花生，買瓜子，買豬羊二肉，買豬頭，買心美蘿卜。做汆飯用的海帶和黃花菜必不可少，海帶顏色要黑且厚的，西坪的黃花最好。墻上貼的年畫，寫春聯(lián)的大紅紙，今年還需添一床炕上鋪的大紅花油布，等等等等。 看得出來重中之重還是購買吃食。民以食為天，中國人的春節(jié)把吃文化渲染得淋漓盡致，鄉(xiāng)村更不例外。買買買，吃吃吃，哪怕是小到一把菠萊，只要能想到的，條件允許的都要釆買到家。 這時侯媽就忍不住嘮叨起來，看看這些人們，好像過完這個年，以后的日子不過了似的。一邊說著一邊又吩咐本家侄子，再給捎上兩張大紅紙和三斤花生。年的節(jié)奏越來越快了，壓粉條，生豆芽，訂整鍋豆腐，炸糕干子，炸蓮花豆，炸麻花，燙煮豬頭，宰殺老母雞。汆茴子白，汆紅白蘿卜絲，蒸飯饃饃，烙米面黃等等。 尤其是打掃房子最辛苦，寒冬臘月滴水成冰，要把家里能搬得動的家什，全部搬到院子里，搬不動的大家具來回挪移，這樣在刷墻的時侯才能不漓拉得到處都是，也才能保證房子的邊邊角角都能粉刷到位。粉刷的時侯是很講究的，先用干凈的專用刷子蘸上清水，把墻完整地刷一遍，然后才正式粉刷。刷墻是個技術(shù)活，要橫平豎直，一刷壓一刷，間距相等，這樣刷出來的墻遠(yuǎn)看白亮耀眼，近看方格整齊，疊加有致，很富立體感。我家刷墻的活兒從記事起就是媽的專利，別人刷的總也符適不了她。那一把白土刷，刷去了媽媽多少的心血和青春，也刷進(jìn)了媽媽多少的喜悅和慈愛。打掃房子的時侯，我的任務(wù)是用鐵匙刮窗欞。那時的房子窗戶不全是玻璃窗，上邊一排是麻紙糊的紙窗戶。每年掃房子的時候，就要把舊窗戶紙撕下來，再把新窗戶紙糊上去。要想糊得平展美觀，必須把窗欞上干結(jié)的紙和漿糊刮得干干凈凈。窗欞很冷很硬，每次我都是懷著十二分的不愿意干這個活的。鐵匙在窗欞上刮的啃哧作響，呼呼的寒風(fēng)迎面吹來，窗欞在我手下凜凜地抖個不停。刮完了窗欞，媽要以最快的速度，在窗欞上刷上早已用白面打好的漿糊，快速地將事先裁好的麻紙糊上去，不然的話漿糊凍硬窗紙是粘不上去的。紙上是事先讓鄰居畫好了的窗花，紅紅的牡丹襯著碧綠的葉子，陽光透過來，顯得異常美麗。糊完麻紙窗花，家一下子變得煥然一新，光鮮透亮。接著媽又用黃泥抹炕，并把邊邊角角的縫隙窟窿抺得平整光滑，來年的蟲蟲們休想有一絲棲身之地。席子早已用長木棍敲打干凈，新油布用清水擦洗了一遍，一俟炕泥烘干即鋪設(shè)平整。磚鋪地洗干凈了，紅洋箱擦得锃光瓦亮了，門邊的大水甕也黑亮照人了，一件件擦洗一新的家具復(fù)歸原位。墻上的胖娃娃年畫和窗戶上的富貴牡丹窗花相互輝映，氣象全新。 不知誰家率先飄出了吃接年糕的燉肉香味，跟著一家，兩家，在滿村子彌漫開來。大紅燈籠掛起來啦，大紅春聯(lián)已經(jīng)貼到了門庭的顯要位置，玲瓏的旺火高高地聳立在院子中央，除夕已至。 吃食對小孩子們的吸引力減弱了許多，他們身穿整潔簇新的衣裝，兜里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色炮仗，歡天喜地地向遠(yuǎn)處的空曠處奔去，不一會便傳來幾聲清脆的爆響聲，東西呼應(yīng)，此起彼伏。村子對面蜿蜒曲折的銀色遠(yuǎn)山，好像也受了這爆響的啟發(fā)，連綿起伏，律動有致。大地已經(jīng)孕育了無限的生機(jī)，春情萌動。冬天來了，春天的腳步也已經(jīng)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