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錦文
我讀小學(xué)那些年,家住寶蓋路。向東有趙家、魏家兩爿水爐,往西百米,還有一爿蔣家水爐。
一間前后通透的門面房里砌起老虎灶,灶的對面用于堆放燃料,中間留出狹窄的通道。水爐離官井和水站都很近,趙家的天井里還有口小私井。聽老輩人說:早先,開水爐子要雇人挑水,取水點近點,成本相對低廉。
老虎灶的臺面里高外低,稍帶坡度,周邊砌有擋水。臺面中央是碗口大的火眼,火眼周圍對稱地嵌著四只紫銅湯罐。煙囪前嵌著口帶甑的大鐵鍋。龍頭一擰,自來水便嘩嘩地流進甑鍋,甑鍋里的水會被一勺勺地舀到湯罐里。湯罐里升騰熱氣時,老板一邊吆喝:“站遠點,小心燙!”一邊抄起帶木柄的水舀和漏斗,往擱在矮臺上的空水瓶挨個兒灌熱水。
那時候,家家戶戶的燒煮涮洗都離不開茶水爐。經(jīng)營茶水爐很是辛苦,酷暑三伏肩頭搭塊毛巾整天汗流浹背,三九嚴寒杵在風(fēng)口里凍得搓手跺腳。每天天不亮生爐子,深更半夜才打烊,分分鐘都不能離開人。火眼上放只小鍋熬點稀粥,煮碗面條,一日三餐就這么湊合。
鎮(zhèn)江水爐業(yè)起源于清光緒年間,民國二十三年,鎮(zhèn)江水廠擴建和供水管網(wǎng)的延伸使得城區(qū)水爐業(yè)迅速發(fā)展。聽魏姨說,以前山巷頭商鋪林立,車馬喧囂。水爐前的雨棚下撂張方桌添幾條凳,桌上沏壺濃茶擱摞碗,方便別人自己也賺點小錢。一九四九年,注冊的水爐經(jīng)營戶有一百八十八家。
后來,魏家水爐歇業(yè),老板當了化肥廠鍋爐工。牽礱舂米被機械化取代之后,水爐業(yè)改燒火柴廠殘次的木梗或木材的鋸屑。右手托一簸箕鋸屑嫻熟地注入火眼,左手抄著鐵釬順勢在火眼里一攪,瞬間舔出火苗濺起火星,很是絢麗。不久,蔣家水爐改燒“二炭”。就是把工廠燒剩的炭渣拖回來,一錘錘地敲碎,篩揀出發(fā)黑的煤籽,添入黃泥用水拌勻,填進爐膛二次燃燒。蔣老板粗糙的雙手始終黑黢黢的。
改革開放之后,“接水進戶”全面放開,而后又有了五分鐘燒開一瓶水的“熱得快”。再往后,新能源和智能炊具走進千家萬戶,水爐業(yè)隨之日漸衰落。不久,蔣家水爐原址另砌爐灶改做餐飲。趙家水爐改造成水箱前壁加裝溫度計和水龍頭的電熱板,最終在舊城改造的轟鳴聲中蹤影全無。
一爿小小的茶水爐,曾經(jīng)養(yǎng)活過一家老小幾代人,也給街坊四鄰帶去許許多多的方便。盛夏三伏,天天你來我往地用水壺去拎洗澡的熱水;數(shù)九寒天,晚晚頂著凜冽寒風(fēng)去灌湯婆子回家溫暖被窩;逢年過節(jié),水爐前拎桶端盆排隊等水給雞鴨鵝煺毛的長龍,亦是古城鎮(zhèn)江的一道風(fēng)景。
老鎮(zhèn)江的茶水爐,歷盡百年滄桑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卻在我的記憶里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