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川
簡介:作為南國公主,陸南枝的日常就是被丞相沈霽彈劾,兩人勢如水火,沒想到鄰國公主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局面……
(一)
陸南枝又被好管閑事的沈相彈劾了。
她不耐煩地揉揉耳朵,看著皇帝一張一合的嘴,心說:沈霽這個小人!
小皇帝苦口婆心地勸她:“皇姐啊,你貴為南國的長公主,要注意皇室顏面和皇家威嚴(yán)……”
聽得多了,陸南枝都能背了。
好不容易擺脫小題大做的小皇帝,陸南枝從御書房慢慢往宮門口走,她一向不喜歡宮里的繁文縟節(jié),只身入宮,也只身出宮。
卻沒想到會在宮門口遇見早該下朝回府的沈霽。
男人仍穿著官服,長身玉立,隔著一段距離,叫人瞧不清他俊臉上的表情。
約莫是惱怒又難堪,陸南枝想。
秉承著相互硌硬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她理理衣衫慢慢踱過去,笑容得體,儀態(tài)萬千:“巧啊,沈大人?!?/p>
沈霽這才抬頭瞧她,眼里是陸南枝一如既往看不清的情緒:“巧?!闭f著,他挪動步伐走到陸南枝身側(cè),“公主把那伶人放了嗎?”
陸南枝一愣,沒聽明白。
她在思考自己府上哪里來的伶人,沒注意到沈霽霎時黑下來的臉色。天色已晚,晚霞將檐角染成橘黃色,風(fēng)吹動枝丫“嘩嘩”作響。
沈霽看她的迷茫不似作假,這才冷哼一聲,道:“昨日您與臣在燈會……”
話未盡,陸南枝瞬間明白了,感情沈霽這是自己魅力不夠,轉(zhuǎn)而吃她的飛醋啊??蓯?!那他彈劾她作甚,有本事來搶就是!
“放了放了,在十里坡放的。”她厭煩地揮揮手道,“雞毛蒜皮的事兒都要彈劾,你們就這么清明嗎?”
按理說這時候沈霽應(yīng)該順勢拍拍皇帝的馬屁,在長公主面前討個好,但他和陸南枝斗了好幾年,兩人知根知底,根本沒有裝的必要。
“倒也不是,只是臣心系公主,自然關(guān)心些?!?/p>
“那真是謝謝沈大人了。”
“應(yīng)該的。”
說起來陸南枝也有些冤,昨日云京燈會,她特意帶著丫鬟芍藥去逛,手里的糖葫蘆還沒拿穩(wěn),就被砸進懷里的繡球碰落。
那糖葫蘆砸在腳邊,被旁邊的人踢了好幾腳,她弓著身子去撿,一抬頭便看到了雙手抱臂的沈霽。
他看著略顯狼狽的陸南枝,撇撇嘴沒說話,剛想伸手把這位金枝玉葉的長公主拉起來,就瞧見有一名紅衣男子穿過層層人群,朝陸南枝走過來,嘴里還叫著“小姐,帶我走”云云。
沈霽臉一黑,拎著陸南枝的衣領(lǐng)將人拖走,嘴里也不饒人:“堂堂長公主竟然……”他說不下去,似乎難以啟齒。
陸南枝伸手將衣領(lǐng)從沈霽手里拽下來,長吁一口氣道:“沈大人,你這是意欲何為???”
她回頭狠狠地瞪了沈霽一眼,匆匆忙忙地回到人群中找自己的丫鬟,根本沒注意懷里抱著伶人招恩客的繡球。可在沈霽眼里,陸南枝分明是奔著那紅衣伶人去的。
翌日,陸南枝喜提沈大人彈劾一份。
耳畔的咳嗽聲將陸南枝的思緒拉回來,她抬頭看向捂著嘴咳嗽的沈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眾人皆知南國丞相光風(fēng)霽月、八面玲瓏,可鮮少有人知道他是個離不了藥的病秧子,受了刺激便會咳嗽,太醫(yī)院都束手無策。
世事無常啊,陸南枝感嘆道。
最后兩人在公主府分別,沈霽低下頭用目光細細描摹陸南枝的眉眼,似乎要把她記在心里,恍惚間,他呢喃出聲:“知知……”
陸南枝身體一僵,冷笑道:“仔細一看,沈大人長得倒是頗像本宮的白月光,可惜他死得忒早!”
“巧了不是?”沈霽低頭收斂笑意,“公主也長得像臣的朱砂痣,可惜她跟人跑了!”
(二)
時隔三年,陸南枝還是會想起那個在江南遇見的少年郎。
那時候的她不甘受皇宮的束縛,拼死拼活地要到宮外住,在小皇帝的寵溺下,她成功地離開云京,來到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上生活。
她喜歡江南的朦朧煙雨、青墻黛瓦。為了常住,她花錢開了一家酒樓,名字叫云齋,掌勺的是她背著小皇帝拐來的御膳房主廚。
這日,陸南枝如往常一樣到云齋隨意坐坐,就聽樓下傳來陣陣喧嘩,她開窗看去,就見一襲青衫的人十指翻飛,不消片刻,一個竹燈籠便出現(xiàn)在眼前。
他笑著將燈籠遞給面前的小姑娘,換來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滿足地瞇了瞇好看的桃花眼。
似乎是察覺到了陸南枝的打量,他咬著包子抬頭望去,四目相對間,他眼里閃著細碎的笑意。
陸南枝臉頰發(fā)燙,“砰”地將窗關(guān)上,阻隔那熾熱的目光。
酒樓的小二可能覺得那少年郎將攤擺在門口阻攔了生意,就出門勸他換個地方,別等掌柜親自趕人。
奈何少年固執(zhí),偏不肯離去,他坐在地上吃完了那個包子,拍拍褲腿上的灰,沖著樓上大喊:“姐姐!仙女姐姐!”
少年身姿頎長,盡管臉上滿是黑灰,眼神卻亮晶晶的,陸南枝“嘖”了一聲,破天荒地將人帶上了酒樓。
“有名字嗎?”陸南枝問他。
“沒……”頓了頓,他伸手撓撓頭,說,“姐姐給我取一個吧?!?/p>
誰是你姐姐!陸南枝心想,龍椅上的那位才是本宮正經(jīng)的弟弟!她坐在榻上,看著洗干凈臉的少年,拒絕的話哽在喉間,不上不下有些難受。
“那……叫小桃、小梨、小……”
“等等,”少年抽抽嘴角,趕緊打斷她,“姐姐,我想起來了,我有名字,我叫顧宗。”
日子漸漸過去,陸南枝漸漸忘了一些細節(jié),只記得少年說出顧宗兩個字時眼里閃爍的光和笑意。
后來顧宗就同陸南枝在江南住下了,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起來,他不再叫陸南枝姐姐,整日“知知”“知知”地叫。
自己當(dāng)時怎么就取了許知知這個名字?陸南枝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上朝,陸南枝再次被沈霽彈劾,理由仍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陸南枝打了個哈欠,絲毫不放在心上。
照例被小皇帝勸誡一通后,陸南枝跟著沈霽出宮,她晃晃腦袋,看見了匆匆進宮的杜將軍。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沈霽好心給她解釋:“南國將士驍勇善戰(zhàn),踏破了鄰國城池,那鄰國老皇帝害怕,特意送公主來和親?!?/p>
陸南枝點點頭,覺得這接待的擔(dān)子又會落到國之棟梁沈丞相身上,言語間不由得帶了些幸災(zāi)樂禍:“聽說鄰國公主國色天香,沈大人好福氣呢?!?/p>
福氣個鬼,聽說那鄰國公主生性粗鄙,人又囂張跋扈,分外難纏。這么一想,陸南枝突然覺得沈霽有點兒悲催。
沈霽腳步一頓,低下頭看著陸南枝,問:“是嗎?”
說話間,他吐出的熱氣撲在陸南枝臉上,熱熱的。陸南枝往后退了一步,將人推開道:“離我遠點兒!”
(三)
果然不出陸南枝所料,皇帝把接待這件事全權(quán)交予沈霽負責(zé)。
鄰國公主到達時,沈霽拖著陸南枝一起站到宮門口迎接,按沈霽的說法,南國長公主親自迎接,這叫不失禮節(jié)。
馬車搖搖晃晃地到達,一只蔥白纖細的手撩開車簾,馬車?yán)锏娜诉b遙望過來,陸南枝心里一動,不動聲色地往沈霽身后躲了躲。
“多謝大人迎接?!彼穆曇羧崛岬?,像長了鉤子,撓得人耳朵酥酥麻麻。
嘖嘖嘖,這聲音,這氣勢就是不一樣。
沈霽在前面引路,陸南枝樂得自在,走到半路就找借口溜了。
她仰頭看著高大的宮墻,做賊心虛地張望了好一會兒,確定沒人這才助跑著爬了上去。只要從這里過去,很快就能到公主府,那個難纏的公主還是讓給沈霽接待好了。
“公主,上面景色好嗎?”
墻下的人幽幽問道,陸南枝心里一驚,手忙腳亂地想跑,被站在宮墻下的人伸手拽住小腿,一時間掙扎不開。
她陸南枝不信這個邪,像被摁住腦袋的貓,死命地蹬著雙腿,直到耳邊響起刺耳的布料破裂的聲音。
陸南枝僵硬地回過頭,沈霽愣愣地站在底下,手里拿著她的鞋和撕破的裙角,眼里是顯而易見的茫然。
“你……我……”沈霽嚇得一句話也說不清。
“少廢話!接住本宮!”話音剛落,陸南枝閉著眼跳了下去,沈霽瞳孔一縮,下意識地上前接住她。
記憶中,在江南那個小小的鎮(zhèn)子上,有一個姑娘喜歡爬樹,有一次從樹上摔下來,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他鞍前馬后地伺候著,樂在其中。后來,那姑娘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去爬樹,不過她學(xué)聰明了,要他在樹底下守著,如果她不小心掉下來,他得接住她。
可惜的是,她再沒有從樹上摔下來過。
夏日的夜晚仍有些冷,陸南枝裹著沈霽的外袍腳步匆匆,身后跟著心不在焉的沈丞相。
“你怎么這么快就繞回來了?”
“杜將軍領(lǐng)著人去的,臣只負責(zé)引路和后續(xù)的設(shè)宴?!?/p>
陸南枝了然地點點頭——別國來訪,皇宮設(shè)宴似乎已經(jīng)成了習(xí)俗。她有些厭倦,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還給沈霽,頭也不回地進了公主府,似乎要把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撇得干干凈凈。
沈霽捏著外袍的手緊了緊,用力得骨節(jié)泛白。
冷月高懸,將地上的影子拉長,沈霽將外袍披在身上,慢悠悠地回了丞相府。
鄰國公主在皇宮住下,直到宴會開始,才能與眾人相見。
皇宮張燈結(jié)彩,大臣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一襲鵝黃衣衫的人款款而來,她臉上戴著面紗,眼尾輕翹,一舉一動都迷人得緊。
隨著她的走近,陸南枝鼻尖涌入一股奇香,她不適應(yīng)地揉揉鼻尖,以袖遮面打了個噴嚏。
要命,為何會有人把自己弄得這么香?
隨著流水般的樂曲,鄰國的公主翩翩起舞,旋轉(zhuǎn),跳躍,還一個勁兒地盯著坐在下面的沈霽看。
陸南枝心里火起,覺得眼前這只鵝黃色的“撲棱蛾子”格外惹人心煩。
她悶悶地喝了兩口酒,才發(fā)覺周圍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包括沈霽。
不知何時,鄰國公主舞罷,柔柔弱弱地坐在沈霽旁邊,花癡地盯著沈霽俊美的側(cè)臉。
“咳,皇姐,鄰國公主想讓您也上點兒才藝……”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皇姐什么能耐,陸宴底氣不足地道,“意思意思就行?!?/p>
陸南枝立刻威武霸氣地站起身走到殿前,道:“才藝本宮沒有,但是本宮新學(xué)了一首歌,可以給你唱兩句。”
她從站起身來,在沈霽迷茫的眼神中開口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p>
沈霽眉頭一皺,想開口阻止,卻聽陸南枝繼續(xù)唱道:“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
卻是名曲《牡丹亭》。
沈霽心里一梗,扭頭開始咳嗽,一時間整個大殿只有他的咳嗽聲。
(四)
自從那日一曲成名后,陸南枝好幾日沒有看見沈霽,聽芍藥說,他是舊疾復(fù)發(fā),告假在府上修養(yǎng)。
沒人彈劾她,陸南枝心里舒暢,就想著回一趟江南,把屬于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當(dāng)時回宮匆忙,忘了拿回去;回宮后又不停地被彈劾、禁足,完全沒有時間外出,事情就這么擱置下來。
天色朦朧,陸南枝撐著傘領(lǐng)著芍藥踏過青石板,從熟悉的巷口進去,眼前頓時開闊,院門口是一棵巨大的杏樹,綠油油的葉間掛滿青澀的杏子,樹下堆了一層落葉。
門扉虛掩,陸南枝走進,撞上開門出來的沈霽,二人四目相對,眼里皆是震驚。
為何傳說中在府里養(yǎng)病的人會舟車勞頓來到江南?
芍藥往后退了退,以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捂著耳朵閉上眼,有自知之明地蹲在地上?!灰齽幼骺?,懲罰就追不上她。
沈霽桃花眼微瞇,扯住陸南枝的手腕將人帶進屋里。
“好巧哦,沈大人?!?/p>
“巧?!?/p>
將人按在桌邊坐下,沈霽熟練地給她倒了杯茶,道:“公主來此地作甚?”
陸南枝沒應(yīng)聲,她托著下巴,眼神在沈霽好看的臉上游移:“沈霽,你的朱砂痣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她呀……”沈霽看著陸南枝,眼睛里噙滿笑意,“她叫許知知,江南人。公主那白月光呢?”
“他叫顧宗,可惜死了?!?/p>
陸南枝印象中的顧宗是個活潑的少年郎,穿著一襲青衫,十指翻飛間就能折出許多小玩意兒。
那時陸南枝剛來江南不久,養(yǎng)在深宮、一舉一動矜貴有禮的長公主沒有見過這些,被顧宗哄得喜笑顏開,時間一長,一顆芳心就暗許了他。
南國二十三年,陸南枝在江南度過十八歲生辰,小皇帝派人從宮內(nèi)運來大批珠寶和她最喜歡的妃子笑,陸南枝怕顧宗懷疑,心生芥蒂,咬著牙拒絕。
她提著燈回去時,發(fā)現(xiàn)顧宗站在院門口那棵杏樹下,人間四月,杏花掛滿枝頭,風(fēng)過就撲簌簌地往下落,不知他在底下站了多久,青絲間滿是花瓣。
“在這兒站著作甚?”陸南枝問他。
顧宗捧起懷里的火竹,朝她揚了揚下巴:“知知,跟我來?!?/p>
他帶陸南枝走到后屋的空地,讓她站遠些,點燃火竹那刻,他從遠處向陸南枝跑來,眼里滿是欣喜。
被顧宗溫?zé)岬恼菩奈孀《洌懩现μь^看去,漆黑的天幕炸開一朵朵絢麗的火花,照亮了這座不大的小鎮(zhèn)。
火星四散,把天幕染紅,火樹銀花處,顧宗小心翼翼地與陸南枝十指相扣,見她沒有掙脫,顧宗將頭微微偏向一旁,羞得滿臉通紅。
暮色四合,萬籟俱靜,顧宗牽著陸南枝腳步一深一淺地往家走。
少年掌心滾燙,脊背寬闊挺拔,陸南枝眉眼一軟,脫口而出道:“顧宗,我們成親吧?!?/p>
(五)
陸南枝最后是和沈霽一同回云京的,順便帶回了自己找了許久的明月玉佩。
原本是兩塊,另一塊她在幾年前給了顧宗,后來發(fā)生了那檔子事兒,匆忙中她忘了將自己那塊帶回來。
日子很快過去,養(yǎng)好病的沈丞相又能上朝參奏陸南枝了,只不過和之前的不同,這次沈霽參奏的是她的婚事。
豈有此理,她嫁不出去關(guān)他沈霽什么事兒?在眾多文武大臣面前說這件事兒,把她陸南枝置于何地!
鄰國公主看上沈丞相后,就從皇宮中搬了出來,在丞相府旁邊置辦了一處宅子,期待每日能與美如冠玉的丞相偶遇。
陸南枝一向不關(guān)心這些瑣事,等從偏僻處爬上墻與鄰國公主大眼瞪小眼時,她才恍然發(fā)覺爬錯了。
“打擾了?!闭f著,陸南枝想跳墻離開。
澹臺詞把交疊的腿放下,又把別在腰間的裙擺扯出來捋平,這才柔柔地喚陸南枝:“公主留步,本宮邀了沈大人談心,你可有興趣聽聽?”
陸南枝動作一僵,踩著墻邊的樹丫跳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那本宮就聽聽看?!?/p>
好你個沈霽,明面上養(yǎng)病,暗地里金屋藏嬌!這鄰國來的公主有我美嗎?有我這么有直率、坦誠、不做作嗎?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囊!陸南枝恨恨地想。
澹臺詞沒想到陸南枝當(dāng)真會留下來,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愣。
這時,門外傳來嘈雜的人聲,澹臺詞飛快地往地上一倒,柔柔弱弱地捂著嘴哭泣起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朝著門口大喊:“沈大人,公主姐姐想必不是故意的,您千萬不能怪她啊!”
陸南枝眼淚一下子就來了:“公主,你這樣,我好害怕?!彼槌橐剞D(zhuǎn)過身,這才發(fā)現(xiàn)大門緊閉,哪里有沈霽的影子。
“公主好演技,佩服佩服。”
“謬贊謬贊?!?/p>
伸手將澹臺詞拉起來,陸南枝折身坐在石桌旁,道:“行酒令會嗎?比試比試?!?/p>
“行啊。賭注是什么?”
“沈霽?!标懩现Υ鸬溃拔亿A了,你就離他遠些。他是本宮的人?!?/p>
澹臺詞一聽,頓時樂了,張羅著搬出幾壇桃花醉,道:“得計數(shù),每一局結(jié)束后,贏家在輸家臉上畫一筆?!闭f著,她拿出筆墨,笑得眉眼彎彎。
天色漸晚,沈霽沒能遇到陸南枝,他揉揉酸痛的眉心,抬腳往府里走,剛到門口,就聽隔壁院子傳來“嘩”的一聲。
他本不欲多管,卻聽一墻之隔穿出陸南枝興奮的笑聲:“本宮贏了!你別想贏我……嗝——”
門被大力踹開,陸南枝放開澹臺詞,迷迷蒙蒙地看過去。
沈霽站在門口,臉色并不好看。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將醉得一塌糊涂的陸南枝打橫抱起,沒看一旁呆呆的澹臺詞,抱著人徑直走回府里。
“沈霽?”懷里的人歪歪頭,露出被畫得烏黑的臉,眼神濕漉漉的,像被狼叼進窩里的幼鹿,“你長得好像我死去的白月光?!?/p>
沈霽喉結(jié)微動,眼底是陸南枝看不懂的情緒:“那你想他嗎?”
“不?!彼焓止醋∩蜢V的脖子,冷聲道:“沈霽,你覺得本宮能大度到原諒一個將本宮耍得團團轉(zhuǎn)的人嗎?他以為他是誰!”
懷里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小聲的抽泣,沈霽勾唇淺淺地笑了,眼里卻是化不開的悲傷:“陸南枝,他知道錯了?!?/p>
(六)
陸南枝睡得并不安穩(wěn),她又夢到了沈霽——化名為顧宗的沈霽。
那日是他們成親的日子,小皇帝特意將芍藥從宮里送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大批嫁妝,鳳冠霞帔,芍藥說那日是她最美的時候。
可她滿心歡喜地推開門時,看到的卻是小皇帝欲言又止的模樣。
——顧宗跑了,就在大婚當(dāng)日把她一個人扔在原地,徒留笑柄。
她的小心翼翼和滿心歡喜,霎時成了天大的笑話。陸南枝擦干眼淚,將自己的東西打包,連夜回宮,離開了傷心地。
眼淚流干,她仍是南國長公主,南國最尊貴的女人,什么顧宗,不重要了。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剛回宮不過幾日,她就在御書房看到了那個和顧宗長得一模一樣的沈霽。他跪在殿前,說要辭官。
小皇帝不想答應(yīng),求救的眼神瞥向陸南枝,她這才冷聲開口:“才上任就想辭官,沈大人把朝廷當(dāng)玩笑嗎?”
那人扭頭看過來,眼里是陸南枝熟悉的欣喜,熟悉得讓陸南枝回想起來就覺得難堪。
陸南枝身體一顫,徹底驚醒,房間不是熟悉的擺設(shè),香爐里燃著熏香,她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起身下榻。
直到站在府門口看見大大的“沈府”二字,陸南枝才如夢初醒。天哪,她昨日怎么跑到丞相府來了!
院子里分外清寂,不遠處的地上落下幾只覓食的鳥雀,陸南枝提起裙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回公主府,就見芍藥拿著掃帚站在門口,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芍藥!”
“???公主!”芍藥猛地驚醒,“您回來了,嘿嘿……”
陸南枝點點頭,她捶捶有些昏沉的腦袋,發(fā)覺芍藥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你這么高興作甚?”她問。
芍藥見公主終于開口詢問,這才湊到她耳邊小聲道:“聽說公主您昨晚翻沈大人家院墻了,今日沈大人上早朝遲到,退朝后還被皇上留在御書房了呢。芍藥覺得,皇上肯定是要給您和沈大人賜婚……哎喲!”
陸南枝揪住芍藥的耳朵,氣急敗壞地道:“本宮就算嫁平凡人、貓貓狗狗,也不會嫁給他沈霽!此事休再提,不然……不然本宮就把你嫁給宮里的小太監(jiān)?!?/p>
芍藥嚇得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雖然堵住了芍藥的嘴,但陸南枝堵不了百姓的嘴。一來二去,長公主夜會沈丞相的事越傳越廣,民間還多了從此事衍生出的話本子。
那愛情纏綿悱惻,感天動地,讓陸南枝面紅耳赤,好幾天都不敢出府。
又過了幾日,陸宴到長公主府坐,瞧見陸南枝神情懨懨的模樣,他詫異地問:“皇姐你都知道了?”
“嗯?!敝懒?,也沒臉見人了。
“唉?!标懷鐕@了口氣,似乎是有些遺憾,“天妒英才啊,這沈相年紀(jì)輕輕怎就得了這種怪病……”
“等等,沈霽?他怎么了?”陸南枝猛地抬頭,神情里是她也沒注意到的緊張。
聽陸宴說,沈霽病了,昨日在大殿上咳血,太醫(yī)院所有太醫(yī)都束手無策,聽說藥石無醫(yī),命不久矣。
“你是說,沈霽要死了,對嗎?”
(七)
陸南枝想過她和沈霽的很多種可能:每日針鋒相對,吵架斗嘴;或者相認,彼此原諒,重新成親。但她沒想過,沈霽要死了,因為那不知道怎么來的咳癥。
她覺得冷,如墜冰窖,心里比成親那日得知他跑了時還要痛,痛得她喘不過氣來,呼吸間甚至能嗅到喉間涌上來的血腥氣。
到達沈府時,陸宴去尋太醫(yī)說話,陸南枝兀自走到沈霽榻前坐下,榻上的人臉色蒼白,素來緋紅的唇毫無血色,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樣。
“沈霽?!标懩现p聲叫他。
榻上的人沒有反應(yīng),陸南枝終于忍受不住,崩潰地大哭起來,眼淚跌落在手上燙得她一哆嗦?;蛟S是她哭得太過傷心,沈霽不知何時清醒過來,望著她有些迷茫。
“公主,不要哭?!?/p>
安慰一向是最不頂用的東西,沈霽的話一出口,陸南枝哭得更加傷心,邊抽噎邊說:“沈霽,你要是敢死,我天天在你墳前唱《牡丹亭》……沈霽,你好好的,我都原諒你。”
話音剛落,她便被扯進男人溫?zé)岬膽驯?,溫軟的唇輕觸她的額角:“,我不會死,雖然我不知道你從何處聽來的這個信息,但你能為我哭,我很高興。”
沈霽在說什么?為什么她聽不明白?陸南枝漸漸平靜,終于明白自己是被陸宴誆了,一時不知該惱怒還是該驚喜。
“沈霽,本宮問你,那日你為何要跑?如果不想娶,大可直說,本公主絕不是那種胡攪蠻纏之人?!?/p>
沈霽笑著搖搖頭,道:“我是被追殺到鎮(zhèn)上的……”
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他的父親是地方有名的富紳,被地方官吏設(shè)計抄家后,沈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死在了大牢里。沈霽在仆從的掩護下一路南逃,最后來到陸南枝所在的鎮(zhèn)上,餓得狠了,他才靠折竹燈籠的手藝換些吃食。
他沒想到陸南枝會收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這個與眾不同的姑娘,于是,他留了下來。
同陸南枝在江南時,他隱姓埋名,不停增長自己的實力,甚至在找借口離開那幾日考上狀元,做了南國丞相。
沈霽本想向陸南枝坦白,可她那句成親打亂了他的一切思緒,他只覺得一切美好得不真實。直到仇人找上門那刻,他才如夢初醒。
一邊是陸南枝,一邊是府上幾百口人的仇壓得沈霽難以喘息,不得安寧。所以他只能選擇離開。
等他把一切辦妥,陸南枝早已離開。他心如死灰,復(fù)又趕回皇宮,想辭官去尋她,不論多久,不論多遠,他都想把人找回來。
可在皇宮,他驀然發(fā)覺,坐在皇帝下首的人,那個傳聞中任性不羈的長公主,和自己未過門的娘子長得一模一樣。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又喜又憂,得知她們是同一個人時高興得發(fā)瘋,又在看到她身邊的人時嫉妒得發(fā)狂。
所以他抓著她的錯處彈劾,想讓陸南枝再次注意到他,而不是進退有禮,像對待一個陌生人。
“我承認彈劾你是我不對,但我也會吃醋,我想讓你的心里只有我一個人?!鄙蜢V嘆了口氣。
“我匆忙回到鎮(zhèn)上,發(fā)現(xiàn)早已人去樓空,鄰里一位嬸子告訴我你跟人跑了,我氣急攻心,加之受了傷,這才落下愛咳嗽的病根?!?/p>
他頓了頓,從懷里掏出另一塊明月玉佩,咬牙冷哼道:“你夫君不會死,更不會讓你天天在我墳前唱《牡丹亭》?!?/p>
(八)尾聲
南國三十年,長公主出嫁。
十里紅妝,炮仗從街頭放到街尾,大紅燈籠開路,一路吹吹打打。
沈霽一襲紅衣,騎著高頭大馬,笑容肆意:“公主殿下,這次我不會跑了!”
好不容易擺脫勸酒的眾人,沈霽搖搖有些混沌的頭,站在門外整理著衣衫,他手抖得要命,差點兒把胸前的紅花擰下來,衣衫越理越亂。
站在門口的芍藥看不過去,輕聲勸他:“駙馬爺,進去吧,別誤了時辰。”
沈霽這才敢推門進去。
房內(nèi)燃著燭火,木窗上貼著大紅喜字,可本該老老實實坐在榻上的陸南枝沒了蹤影。
沈霽走進去,拿起放在桌上的紙匆匆看了一眼,笑著跳窗離開。
芍藥從門后探出腦袋,沒瞧見人,反而看到了飄落到自己腳邊的信紙,上面只有兩句話,是自家公主的字跡。
“沈大人,沒想到吧,這次本宮跑了?!?/p>
“你跑一次,本宮跑一次,算扯平了。只要你能找到本宮,本宮就和你白頭偕老!”